祁林將人緊緊抱在懷裏,任由那些橫流的眼淚鼻涕打濕前襟,吻吻那紅腫的額角,劫後餘生似的暗自幸慶,還好你沒事。安撫好曲伶兒,看人打著哭嗝睡著了,祁林才又出來找李釋。他知道王爺的情緒輕易不外露,但像今天這麽平靜還是反常了些,他一時竟也拿不準到底是爺的道行又深了,還是當真覺得人死不能複生,多想無益。找到人時,李釋正跟一幫鄉紳在燈火下相談甚歡。鄉紳們為答謝寧親王救徐州百姓於水火之中,特地寫了一副對聯為寧親王歌功頌德。上聯是:披肝膽,救生靈,光華映日月下聯是:匡大統,扶社稷,功德載春秋李釋大喜,甚至不吝墨寶親自賜了橫批,鐵畫銀鉤的四個大字,行若蛟龍,筆筆到位:休戚與共好一副與民同樂的盛景。祁林心裏卻隱隱不安,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爺雖然情緒寡淡,卻也絕不是個會逢場作戲的人,就算他對蘇岑的死無動於衷,也不至於這會兒就拋之腦後了。那夥鄉紳對著李釋千恩萬謝了半個時辰才離開,李釋眼裏漸漸斂了笑,冷的冰寒徹骨。祁林上前:“爺……”李釋起身:“再去查一遍行宮外的災民營帳,夜裏露重,別出什麽岔子。”“爺,”祁林難得沒有聽命,“您先歇息吧。”李釋擺擺手,慢慢從桌後出來,剛走了兩步,腳步一滯,一口黑血噴湧而出。第130章 瘟疫寧親王昏倒了,當即在行宮裏引起了軒然大波,上至刺史梁方,下至鄉紳代表全都擠在李釋寢宮裏,伸長了脖子等著,大氣都不敢出。結果等李釋醒過來掃了一眼眾人,冷冷道:“出去。”梁方小心翼翼地上前:“王爺,您感覺……”李釋眉頭一皺:“滾!”所有人屁滾尿流地滾了。李釋吩咐祁林:“去把曲伶兒叫過來。”祁林猶豫了一下:“爺,明日吧。”李釋闔上眼,一臉倦態,話裏的意思卻不容置疑:“去。”祁林隻能把曲伶兒帶過來。曲伶兒已經得知了寧親王為了他蘇哥哥吐血的事,這才知道,不是不在乎,而是假裝他一切如常,那人就還會再回來,言笑晏晏衝他抱怨一句“這一路累死了”。自欺欺人的,都是不願意麵對現實的。原來無堅不摧的寧親王也有這麽塊軟肋,一朝斷裂,紮的內裏血肉模糊。曲伶兒把那天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說了一遍,他眼睜睜看著他蘇哥哥跌下了萬丈深淵,深知活下來的希望有多渺茫,即便再不情願也隻能相信這就是事實。李釋靠床坐著靜靜聽完,最後一言不發地揮了揮手,打發曲伶兒走了。“帶人,去崖底,把人給我帶回來。”李釋闔上眼眸道,“我的人,就是死了,也要死在我身邊。”蘇岑躺了兩天才將將能爬起來,扶著石壁在山洞裏走一圈就氣喘如牛,豆大的汗滴從額頭上滴落下來,唇色蒼白,熱汗混雜著冷汗,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的。這副身子太虛弱了,這才走了幾步雙腿就抖得幾乎站不穩,靠著這雙腿他怎麽走到徐州城去?蘇岑咬咬牙負氣地鬆開石壁,剛走了兩步就跌倒在地,一隻手焦急中撐到了凹凸不平的石塊上,當即劃開了一道血口子。蘇岑疼得倒抽了一口涼氣,眼角都沁出了眼淚來,懊惱地看著這副殘敗身子,指著它走兩步路走不了,疼起來倒是一點都不含糊。歇夠了又費了半天勁兒才爬起來,蘇岑不作賤自己了,坐下來看著手上的血口子發呆。他不能再繼續這麽下去了,徐州城不知道什麽情況,李釋也不知道什麽情況,他背負聖命而來,卻被困在這麽個山洞裏動彈不得。可他又有什麽辦法?六十裏的山路,他總不能爬著過去?虎子進來時先是被滿地的鮮血嚇了一跳,又被鮮血流了一手卻無動於衷的蘇岑嚇了一跳,急忙放下手裏的碗,去查看蘇岑的傷勢。好在口子並不大,隻是滿手的血看著嚇人,取水來清洗幹淨了又按了點草藥上去,虎子才把碗遞到蘇岑手上,“大哥哥,吃飯了。”說是碗,其實不過是半個葫蘆頭,裏麵盛著略帶土色的混濁的湯,湯麵上還浮著幾條黑黢黢的條狀物。蘇岑接過葫蘆頭對著土黃的顏色皺了皺眉,閉上眼在什麽都沒回味過來之前仰頭一飲而盡。喉頭動了幾動,又有要作嘔的趨勢,蘇岑仰起頭來咬牙忍了片刻,等把那股趨勢壓下去才又低下頭來,把葫蘆頭還到虎子手裏,笑著在人頭上摸了摸,“多謝了。”虎子看著葫蘆頭上被掐出來的幾個指印,衝人做了個鬼臉出去了。曹二叔說這個人從前是個大少爺,不好養活,但他們既然把他撿回來了,就該好好養著,最好能吃點活物,對他身上的傷有幫助。於是這幾天他領著二丫上天入地,四處給這位大少爺搜羅吃的。刨的蚯蚓,曹二叔說這叫地龍,能清熱鎮痛,捉的知了也能熄風鎮驚,連撿的蟬蛻都是藥材。到最後他也不問了,反正能找到了都給塞進鍋裏。一開始蘇岑還問一問這湯裏都有什麽,被他說吐了幾次索性也不問了,隻求他煮的時候能給他搗碎了,別讓他看清原貌就好。這不,才喝了幾天這人麵色就好多了,虎子由衷覺得這大少爺還挺好養活的。又過了兩日蘇岑總算能出洞了,拄著根樹杈跟在虎子後頭,看虎子給他四處刨蚯蚓捉知了。最後竟然還偷偷撿了個推糞球的屎殼郎一並扔進了布袋裏。蘇岑一頭黑線:“……那個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