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前他參加朝會時就聽說徐州連降大雨,如今半個月過去了,雨竟然還在下!徐州城三麵環水,又是泗水汴水交匯之地,黃河經汴入泗,又奪淮入海,就從徐州城旁經過。洪水一旦決堤,徐州城內上萬百姓將流離失所,這還不算淹沒的良田萬頃、牲畜屋舍,想想都不寒而栗。“那這三封折子都是……”“三日前澶州曹村決口,灌郡縣四十五,河道南遷,化為兩股,一股合於北清河入海,另一股——”李釋抿了抿唇,“合於南清河,入淮。”蘇岑心裏咯噔一下,“本來徐州堤壩就已經難以為繼,再加上這一股,那,那……”李釋點點頭,“今天三道折子都是徐州刺史發來的,水位日漲,城中人心惶惶,請求調禁軍抗洪鎮守。”蘇岑心中戚戚,禁軍不受刺史調配,隻聽命於朝廷,看樣子確實是無計可施了。而且調禁軍到底是何用有心之人都清楚,抗洪是假,鎮壓為真,這種時候要是出了亂民暴動的情況,更加一發不可收拾。“真到了如此地步了嗎?”“已經準了。”蘇岑點點頭,天災之前,人命關天,也隻有這個辦法了。李釋道:“朝廷隻怕要派個人下去,安撫民心,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再出現民心不穩自亂陣腳的事情了。”蘇岑抬頭:“派誰去?”李釋反問:“你覺得誰合適?”蘇岑皺著眉想了想,“這種差事,官職太小鎮不住場子,又是奔波勞碌的苦差事,年紀大了也不行,總不好什麽都沒幹先折在那兒了,還得洞察民心,見微知著,”末了一笑:“我覺得,我挺合適。”“你不行,”李釋打斷,直接給他把那點念頭掐了,“你就留在長安城,哪兒都不許去。”蘇岑挺直了身子:“滿朝文武,四品以上的我最合適,你不能因公徇私啊!”李釋笑著在人後頸上捏了捏,“我已經有人選了。”第二日,寧親王儀鸞起駕,前往徐州安撫民心去了。蘇岑氣的牙癢癢,這人昨日不是跟他商量欽差人選,根本就是早就決定好了,提前跟他打聲招呼,讓他乖乖留在京城不要輕舉妄動。被人擺了一道,蘇岑氣的好幾天吃不下飯,卻也提著一顆心密切關注徐州那邊的消息。同時關注徐州的不止蘇岑一人,寧親王一走這是朝中的大事,各方勢力輪番動作,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早朝上又說起徐州之事,朝中人心惶惶,爭執不休,帶著小天子也耷拉著一張臉,不知該如何是好。柳臉色一沉,“王爺也太胡來了,朝中這是沒人了不成,”著意看了蘇岑一眼,又道:“這要是出了什麽差池,誰擔待的起?”戶部侍郎黃庭抹了一把冷汗,拱手回道:“應該不會有什麽差池吧?去年戶部剛給徐州撥了五十萬兩的修河款,新修的堤壩足以支撐百年不垮。”蘇岑默默鬆了口氣,隻要徐州城沒事,李釋應該也不會有什麽風險。當天夜裏,徐州八百裏加急,洪水決口,堤壩塌了。第127章 親政蘇岑被連夜召進宮,紫宸殿裏左相溫修、右相柳、六部尚書還有侍郎黃庭都已經到齊了,稀奇的是崔皓也在,隻是蘇岑當時已經無心其他,什麽都顧不得了。從接到消息到進宮,半個時辰,蘇岑隻覺得把平生的耐力都用完了,一路上恨不得飛奔過來,真站在這裏了,卻又有些腿軟了。“王爺呢?”蘇岑一句話打破沉默,果然在大是大非麵前他就是個小人,什麽天下蒼生,什麽黎民百姓,這一刻入了他心裏的不過就那一個人。柳皺眉看了他一眼,這裏站著的除了崔皓,就屬蘇岑位份最低,這時候小天子都還沒發話,哪裏輪得到他開口?但那個人就像丟了魂魄一樣,風采不複,直愣愣看著眾人等一個答複。溫修沉吟片刻,才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蘇岑心裏猛地往下一沉,像是支撐著的最後一口氣耗盡,臉色蒼白的好像下一瞬就能暈過去。“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壞消息,堤壩決口,被衝散了的人不少,說不定隻是暫時沒聯係上,”左相溫修是前相溫廷言的長子,按輩分算是李釋的大舅子,這些年也一直帶著溫廷言那幫老臣子站在李釋這邊,心裏自然不希望這頂梁柱有事,繼續安撫道:“王爺洪福齊天,屢次都能化險為夷,這次也一定是躲在什麽地方了,一時半會兒沒被找到罷了。”“不看著最後一個百姓脫險,王爺不會離開的。”蘇岑輕聲道。溫修:“……”這人到底是不是李釋這邊的,怎麽還長別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呢?柳道:“再給徐州發邸報,讓刺史不管用什麽辦法,一定要找到王爺,生……”擺擺手,“去吧。”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雖說他在最後把話咽下去了,但話裏的意思眾人都明白,寧親王活著固然重要,但確認生死更為緊要李釋活著,他們有活著的應對辦法,死了自然也有死了的手段,最怕的就是生死不明,做什麽都束手束腳,徒然在黑暗裏摸索,不見出路。“皇叔他會不會有事啊?”小天子怯生生問,“皇叔若是有事,那朕……”小天子小嘴一扁,眼看著就要落下淚來。他也知道,皇叔對他雖嚴苛,但這些年來賓服四海、協調內外,他皇位能穩坐至今都是皇叔的功勞。李釋若是出了什麽事,且不說關外的夷族會不會有動作,單是庭下站著的這些各懷心思的人就能把他生吞活剝了。柳和溫修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打的什麽算盤一覽無餘。眾人還沒想好要怎麽開口,隻聽殿上緩緩響起琅琅之聲,不卑不亢,字句清晰道:“王爺在或不在,陛下都是大周的天子,我們也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有命若有人敢不從,便以謀逆論處。王爺已經教過陛下要獨當一麵了,遇事要明辨是非,糾察對錯,不能偏聽偏信,陛下雖未親政,但聰穎絕倫,王爺如今不過是一時沒回來,陛下更應該做好了給王爺看看,望陛下以萬民為重,戒驕戒躁,臨朝親政,臣相信陛下能做好,陛下也要對自己有信心。”“蘇卿……”小天子看著庭下筆挺站著的人,忽然想起這一席話為什麽這麽耳熟了。在元夕夜裏,他說想做一個像皇叔一樣的皇帝,要廣施仁政,讓四海賓服。當時蘇岑問過他一個問題,要是有人說李釋的壞話該怎麽辦,他道他會明辨是非,糾察對錯,不聽信一麵之詞。如今雖然沒有人說皇叔的壞話,卻有人對皇叔的位子虎視眈眈,皇叔護了他這麽多次,該換他護一回皇叔了。柳眉頭一皺,道:“陛下還小,你怎麽能讓他……”“朕不小了。”小天子出聲道,“朕十歲了,明白什麽是對,什麽是錯,知道誰對朕好,誰對朕不好。”柳心裏一涼。一直沉默的崔皓急忙上前一步,“陛下,柳相不是這個意思,他隻是顧及陛下的龍體,想為陛下擔些壓力。”“朕沒有責備柳相的意思,崔卿多慮了。”小天子垂眸看著庭下,麵色平靜。柳突然吃驚地發現,這人這一刻突然不像朝堂上那個任人擺布的木偶了,竟然已經學會喜怒不形於色了。蘇岑微弱一笑,李釋不在,他卻不能眼睜睜看著李釋這些年來的苦心經營毀於一旦,李釋在時堅決反對小天子親政,那是因為裏裏外外都有他撐著,小天子尚不能從容攬下,但如今是特殊時期,換誰坐到李釋那個位子上他都不放心……也都不願意,那還不如讓小天子提前親政,李釋教出來的人,總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就是不知道他做的到底對不對,李釋回來會不會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