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在長樂坊下車先回了家,阿福果然按照吩咐把家門前收拾的井井有條,門前積雪都清理幹淨了,路上也全無泥濘,甚至還堆了個雪人,全然看不出主人不在家的樣子。就是要比曲伶兒那家夥靠譜多了,昨日下了船眨眼的功夫人又不知道哪裏去了。蘇岑推開門剛進院子,就見那不靠譜的人坐在亭廊上抱著半個肘子對著他啃,還不忘衝他打個招呼:“蘇哥哥早啊,你們也太慢了,我昨夜就已經回來了,還在門口給你堆了個雪人,喜歡嗎?”蘇岑:“……”李釋回興慶宮後換了一身朝服,又馬不停蹄地趕去看戲……不,上朝,到了朝堂上寧親王往椅子上一坐,就眯起眼睛靜靜看著下麵一幫人輪番上陣,唱著一出出狗咬狗的好戲。一群拿了賄賂的貪官背水一戰,卻拉著他們一幫沒犯事兒的當墊背,換了誰心裏都不好受。所以今日一早滿朝文武拿著從四麵八方來的消息,恨不得拿唾沫星子把那些個拉他們下水的直接淹死,群臣激憤,什麽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翻了出來。這些人隻怕早就忘了,幾日前他們在朝堂上義憤填膺的對象還是這位端坐在堂上的寧親王,如今一個個恨不得抱緊寧親王的大腿以示自己是為奸人蒙蔽,絕無不敬之意。這些人個個吵的麵紅脖子粗,但要說這堂上臉色最難看的還當數柳和李瓊。柳不難理解,本來群臣彈劾李釋,眼看著大廈將傾,他來力挽狂瀾,既打擊了李釋,又收攏了人心,一石二鳥豈不樂哉。結果李釋一來就給他攪了局,人心沒撈著,還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去給李釋當了狗腿子。柳甩著一張臉好像什麽人撅了他祖墳,李瓊則像是見到了祖墳裏的祖宗,麵色一片慘白。今天早晨收到那份名單他心裏就已經涼了,裏麵把收受賄賂的官員名單寫了個詳細,後麵還墜著日期及贓款數額,隻是這份名單裏單單少了他。他當然不會心存僥幸這是有人碰巧漏了他,原因隻能是他還有別的用處,而下場隻會比所有人都慘。第二日李瓊就上了告老還鄉的折子,隻是還沒到一日折子就被李釋打了回來,上書幾個大字:卿乃國之棟梁,當留朝佐政。他如今命都不保了還佐哪門子的政?隻是上書一封就被打回來一封,最後沒轍了,既然還不了鄉,那便稱病不上朝了,隻要能不麵對李釋怎麽都好。對此寧親王甚為體諒,當即差人送上了燕窩人參給李瓊補身體。結果當天晚上尚書大人在自家府上竟遭了暗殺,他頗為得寵的一個小妾送上的一碗安神湯,若不是湯灑了些讓狗舔了,如今兩腿一蹬埋在後院裏的就該是他了。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興慶宮門前就站了位稀客,李釋剛更衣出來便被李瓊抱住了大腿,尚書大人不複往日神采,衝著李釋涕淚橫流,“王爺救我,有人要殺我,王爺您一定要救救我!”李釋不慌不忙地把人扶起來,“李大人是朝廷命官,官居三品,誰敢殺你?”“我的小妾……我的小妾她要殺我,一定是有人把她埋伏在我身邊的……還有我家廚娘,我家丫鬟,她們都可能要殺我,”李瓊語無倫次地開始胡言亂語,“一定是他們派來的……他們以為我投奔了你,供出了名單,要殺我滅口!”李釋眼神一眯:“他們是誰?”“他們……”李瓊一愣,整個人明顯瑟縮了一下,四下打量了一圈之後才哆哆嗦嗦地小聲道:“我若是說了,王爺能否救我?”李釋提唇一笑,“那就要看李大人有沒有讓我救的價值了。”吏部位於六部之首,李瓊又是尚書,掌天下文官的任免、升降、考核,隻要買通了李瓊,暗門再想往大周官場裏安排自己的人就易如反掌,想當初薛直等人,便是李瓊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揚州一案受賄的官員皆受了牽連,罷官的罷官,降職的降職,隻有李瓊非但什麽事都沒有,還得了寧王李釋的幾番照料,由不得別人不多想。暗門雖未必相信李瓊真的投奔了李釋,但活人終歸沒有一個死人來的安心。隻是他們也沒想到,在李瓊家安插眼線的並不隻有他們一方,一經交手之後,反倒把李瓊推到了李釋麵前。李瓊不愧幹了這麽些年的吏部尚書,保命的東西都記在腦子裏,當即默背了一份暗門安插在大周官場裏的官員名單給了李釋,上至朝中大吏,下至八品縣丞,無一遺漏。李釋拿到名單瞥了一眼,目光變得冰寒徹骨,李瓊生怕這人翻臉不認人,急急追問:“王爺,那我呢?”李釋再懶得看他,對祁林道:“削職為民,化個名字送出京去,永世不得為官。”李瓊癱坐在地,不管怎麽說,命保住了。京中的腥風血雨持續了將近半個月才稍稍有了止息的意思,眾人還沒鬆口氣,寧親王大手一揮,閑來無事,來一波京察吧。所謂京察,便是對全國官員在任職期間各項成果做一個評審考績,被察官吏分貪、酷、浮躁、不及、老、病、疲、不謹八類,根據各項指標或黜或升。本來京察六年一次,如今距上次京察不過四年,也不知寧親王是為何突發奇想,臨近年關還攪的大家夥兒不得安生。但既然京察就意味著官場變動,所以一時間走了幾個人又來了幾個人也沒人覺得奇怪,和風細雨之中大周官場已被無聲清洗了一遍。等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之時,眾人這才意識到已經到了年尾大祭的日子了。每年歲末天子攜百官先是到南郊祭天,後到太廟祭祖,一是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二是告慰先祖,以啟後代。本來祭禮的事是由禮部和太常寺共同操持,如今京察之事一耽擱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將將籌備完就到了日子。祭禮當日,北衙禁軍開路,小天子鸞駕居中,李釋居左,楚太後居右,後麵跟著從五品及以上的全部京官,由承天門出宮,沿朱雀大街一路過去。大祭本就是為萬民祈福,儀仗所經過的地方也沒有肅清街道,當給百姓們一個能目睹天子的機會。蘇岑跟著隊伍不緊不慢走在最後,李釋當日說他可能會受點委屈,但也說不上有多委屈。官職又掉回了之前的大理寺正,不過當初大理少卿也不過是暫代而已,主要是因為薛直是上州刺史,給他加個虛銜不至於太落下乘。事後看來倒像是李釋知道他要降職,之前特地給他加上的。還有就是罰俸半年,蘇大人財大氣粗,更是不放在眼裏。蘇岑倒是在李釋那裏見到過幾封彈劾他的折子,都是恨不得把他一貶再貶,趕出京去永不錄用最好,李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這種地步想必也是下了功夫。不過彈劾他的折子大都出自李釋那位老丈人——溫廷言門下的幾個老人,蘇岑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惹了這位大人物,一副要弄死他以絕後患的樣子。不管怎麽說,官鹽代替榷鹽令已成大勢,他也算是有驚無險,一切都皆大歡喜。蘇岑雖跟在隊伍最末但卻並沒有因此被遺忘,一來他本就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又破了京中幾樁大案子,熱度未散,還有人記得他;二來卻是因為蘇大人年紀輕輕又相貌出眾,墨發高冠、麵色如玉,冷冷的氣質站在一眾糟老頭子裏麵宛如鶴立雞群,當即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甚至有幾個姑娘跟著隊尾走了數裏,就為了多睹一睹蘇大人的風采。奈何蘇大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唯獨目光落在前麵寧王轎輦時有一瞬間的出神。儀仗一路順利地行至大半,隊伍卻忽然之間有了幾分停滯。前頭好像出了什麽騷動,蘇岑在隊尾,隻聽見周遭議論紛紛,前頭卻看不真切。隻聽人群之中忽然傳出一聲尖叫,前頭人群四散而逃,最前排的羽林軍一個個長刀出鞘,有人急喊:“有刺客,護駕!”緊接著蘇岑也看見了,隻見隊伍前方不知發生了什麽,忽然之間濃煙滾滾,火光竄天。若再看的仔細些就會發現,那燒起來的,好像是個人。第87章 天罰一時之間人群四散奔逃,眾人在聽到有刺客之後皆在後退,蘇岑腦中一瞬空白,反應過來時已經逆著人流衝到了禦前,看著那人一身冕服安然無恙地端坐在轎輦上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小天子滯愣片刻,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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