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蘇岑便借機在賈家宅子裏轉一轉。這賈家雖不比汪家氣派非常,卻也是幾進幾出好幾個大院落,亭榭廊檻錯落有致。蘇岑剛從一方小院子裏繞出來,卻見不遠處一人行跡鬼祟地抱在一摞東西急匆匆往後院而去。蘇岑閃身躲到一處角門後,不由皺眉凝想。說來這人他認識,正是賈家鹽鋪裏的坐店掌櫃,他前幾日去探查鹽務時還見過。他一個掌櫃過來賈家是天經地義,為什麽要如此鬼鬼祟祟?等人走出不遠蘇岑小心跟了上去,隻見人到了一處偏房內,小心打量了外頭一眼,閃身進了房門。蘇岑小心上前,剛湊近窗子就聽見裏麵道:“淮北那邊的鹽到了。”蘇岑不由皺了皺眉。揚州這邊的官鹽皆來自蜀中,鹽湖取水,鹵水熬煮,這樣出來的鹽純度較高,雜質又少,是為井鹽。這些鹽湖多由朝廷接管,也就是官鹽來源。但兩淮地區因毗海之近,各種小作坊裏煮海成鹽,甚至小戶人家在自家院子裏支口鍋便能製鹽,流出來的鹽質量參差不齊,雜質頗多,朝廷屢禁不止,那些私鹽販子手裏的鹽就多來自兩淮。賈家的鹽是官鹽,理應從蜀中過來,那淮北的鹽又是怎麽回事?隻聽房內一老成些的聲音道:“官鹽還剩多少?”掌櫃回道:“不多不少,三百石。”另一人略一沉吟,“摻起來。”“怎麽摻?”“四六,”那人頓了頓,“三七吧,私鹽七。”蘇岑滯愣當場,等回過神來才發現掌心早已浸濕,留下幾個深深的指痕。官鹽私鹽價格天壤之別,他們拿低價的私鹽冒充官鹽,打著官鹽的名頭,賣著官鹽的價格,百姓拿血汗錢買到的所謂的官鹽,卻隻有三分是真!之前他們勾結官府打擊私鹽他尚還能忍,但如此愚弄朝廷、愚弄百姓的事他忍不了!鹽鋪掌櫃點頭應下來,起身欲走。蘇岑回神後急忙後撤,剛一抬腳隻聽腳下嘎吱一聲,這裏不知怎麽竟落了一小截枯枝,蘇岑不偏不倚踩了個正著。房內之人立時警覺,兩廂對視立馬奪門出來。蘇岑眼看著躲閃不及,突然被人從背後拉了一把,下一瞬就被抵到一處影壁牆後頭賈老爺和掌櫃從房裏出來,顯然也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對著影壁牆道:“是誰,出來!”賈真衝蘇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從影壁牆後頭探頭出來,“爹,是我……”賈老爺額間川字紋緊皺,“你在這裏幹什麽?”“捉迷藏啊,”賈真混不吝地笑笑,“一會兒那小丫鬟就找過來了,說好的誰找到我我就親誰一口,不過這個長得醜,我得藏好點。”“不學無術!”賈老爺氣不打一處來,指著賈真鼻子便罵:“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逆子,我打死你!”“打死我你可就一個兒子都沒了。”蘇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聽,明明是嬉笑著的語氣,他卻從裏麵聽出來一股寒意。賈老爺指著賈真指尖顫了幾顫,終是一甩袖子而去。賈真回過頭來衝蘇岑一笑:“你找個茅廁怎麽還能找到這兒來?”蘇岑張了張口,還沒找好借口,就見賈真又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我知道我家宅子大,迷路了也沒什麽好丟人的。”賈真自顧自走在前麵,對著這人後腦勺蘇岑卻生出一種錯覺,這人當真隻是個紈絝子弟那麽簡單嗎?每日下衙之後封一鳴總是習慣先繞到順福茶樓裏喝一壺茶。這個時候剛好是用晚飯的時辰,整個揚州城內炊煙嫋嫋,從茶樓舉目望去萬家燈火,影影綽綽。卻沒有一盞為他而留。他二十幾歲初涉官場,運氣不算差,被分到禦史台任侍禦史,官雖不大,卻掌糾舉百寮之職,可直奏禦前。當初他一個小小的從六品彈劾前吏部尚書趙擇端徇私枉法,在老家圈地買賣,當時所有人都覺得他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隻有那個人賞識他,在朝堂上一舉力保,並一查到底,真就把那棵大樹拔了去。雖然事後他才知道,寧親王初涉朝堂,勢要立威,趙澤端屢次與他對著幹,他就是想找個由頭把人除了去。而他就是那個由頭。他也甘心做那個由頭,那人笑起來像一壺清酒,他看到的第一眼就醉在其中,無法自拔。所以當那人說需要一個人來揚州操持鹽務,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隻是他不知道這一待就是三年,舉目無親,寸步難行,他隻能夜夜靠著那一點溫存聊以自|慰。他更不知道他前腳剛走,就有人後來居上,把他存留的痕跡抹得一幹二淨。封一鳴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餘光瞥了瞥身後,不由笑了。他倒也不是自己一個人,身後那兩個尾巴不就盡職盡責陪著他嗎?收了目光卻見桌邊站了一個人,一身破舊道袍,左手拂塵,右手舉著個幡子,上書神機妙算。麵色倒是白淨,就是一縷胡子遮了大半,對著他道:“大人算命嗎?”封一鳴:“不算。”道人:“……”那道人拿拂塵在封一鳴眉間一指:“我看大人印堂發黑,近日內必有血光之災,我乃龍虎山第三十八代嫡傳弟子,這裏有一張符,可驅逐邪祟,大人考慮一下?”“血光之災?”封一鳴挑眉一笑,另外拿了個杯子倒上茶,衝道人做了請的手勢,道:“禍福乃天意,我不強求,不知道長算別的算的準嗎?”那道人也不客氣,坐下呷了一口茶,問道:“大人要算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平長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鹽鹽yany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鹽鹽yany並收藏太平長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