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被打起。


    陸懷連冕服都沒換,急匆匆趕來。


    甫一踏入,熟悉的人影就撞到他胸膛上。


    尚芙蕖一手扯著他的衣襟,另一手往裏探去,表情焦躁不安,“先前從宋家那裏得的兩顆南珠呢?”


    輕扶在她腰間的那隻手掌一頓。


    陸懷立時反應過來,明白她的意思。


    見他沒有第一時間給出答複,尚芙蕖卻是有些急眼了,鬢角都沁出汗,“你不會真的把東西賣了吧?那還能贖回來嗎?”


    應該就是賣了,不然也不會是遺失之物……


    但要是尋不回,孩子的眼睛怎麽辦?


    “別急。”


    她這幾日為此事發愁,人都瘦了點。陸懷環著人在側榻坐下,語帶安撫,“我這就讓人去找,肯定能贖回來。”


    隻要錢到位,東西總能回到自己手上。


    日光斜照,懷中人坐著沒有說話。


    他微低下臉,正想瞅一瞅生氣到什麽程度,要怎麽才能哄好時。對方倏地抬起眸子,清淩淩的視線與他相撞,“陸子昭,你是不是不喜歡和兒?”


    尋常那些被忽略的細節,伴隨這對被遺棄的南珠浮出水麵。


    陸懷對她有極強且不可替代的情感需求,就仿佛植物對水源的依賴與渴求。


    他喜歡她,喜歡她的手、喜歡她的臉、喜歡她的氣味,也連帶著喜歡她與自己所生的孩子。


    至少在今日之前,尚芙蕖是這麽想的。


    但沒料到,他竟然不喜歡自己的親生兒子。


    “是因為那個夢嗎?”


    尚芙蕖解決問題的方式,依舊是直接攤平放到跟前。


    光影晃眼,如霰雪紛散朦朧。這種近乎暴露的直爽與坦蕩,不管經曆過多少回,陸懷依舊無所適從。


    心口微微震顫,似千蝶振翅,他隻能將半張臉埋入對方纖薄的肩。


    “嗯。”


    分明保證過很多回了,仍沒有安全感……他身量高大,從脊背貼上來時像頭死死叼住人後頸的猛獸,看似脆弱卻依舊透露出強勢。尚芙蕖輕歎一口氣,也不推開他。


    “你把它叫出來問問,就說是我想知道的,想知道最後有沒有回去找你。”


    她對自己很了解。


    投桃報李,如果原作裏陸懷對自己足夠好,那麽即便立場是站在兒子這一邊,也不可能真的把相濡以沫大半輩子的人,就這麽完全扔到一邊。


    係統對她的偏心,更是連裝都不裝。


    【什麽?親親女鵝想知道?好呀好呀。】


    這種一口答應的積極熱情態度,比起對上他的什麽怕泄露影響現實走向,完全是兩張麵孔。


    陸懷沉默了下。


    深覺自己就是買一送一,帶著送的。


    甚至懷疑自己要是包藏禍心,對尚芙蕖有一星半點兒不好,係統都有可能連夜把自己的腦袋炸了。


    【你老婆心裏還是有你的,哄完孩子就回來哄你了。要不是你不願意,沒準小公主都出世了!】


    父子針鋒相對到這種見血的程度,他還能好端端活著,沒有被賜鴆酒一盞,全靠尚芙蕖這個牆頭草在中間和稀泥。


    【最後這不是he了嗎?幹嘛要這麽擰巴和老婆鬧小脾氣?】


    原作不僅擰巴,還是個啞巴。


    “怎麽樣?聽到了沒有?”尚芙蕖自顧自倒了盞茶水。


    她不用聽到係統聲音都能猜出答案。


    “所以別再和兒子梗著這口氣了。陛下傾城之色,丟了我上哪再去找這麽一個?”


    每每看著這張臉,便是有再大的火氣也都消了。


    到這兒便算是說開了。


    “你能喜歡便好。”皮囊於他而言,是微不足道之物。


    陸懷垂下眼簾,撥弄她腕間的那串金玉手釧。明粲的光亮透過紗窗,將纖細的腕襯得凝脂一樣白。


    他試著握上去。


    是熟悉的觸感與溫度。


    “但求老來不嫌我,相看不厭我。”


    初秋和風徐徐,庭院中的梧桐葉子被吹得嘩啦作響。暗衛的身影半跪於屏風後,隔著朦朧一重,隻能看見美人披帛墜地,霜白與烏檀長發交織,如流水傾瀉。


    她身上搭著帝王寬大的外袍,那角裙擺與其冕服玉帶親昵緊挨,是世間再無第二人能靠近的距離與程度。


    ……枕天子膝而眠。


    尚芙蕖這些天累了,靠著人聞著那股淺淡舒緩的水沉香,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年輕的帝王正為她輕柔卸下釵環,耐心地將那一件件擺在案上。


    他眼都不抬一下,隻壓低嗓音。


    “說吧。”


    暗衛將頭埋的更低,“陛下,那對南珠已經找到了。”


    …


    珠貢,夷水之蠙珠。


    “璫珠之次為走珠、走珠之次為滑珠、滑珠之次為磊螺珠、磊螺珠之次為官雨珠、官雨珠之次為稅珠、稅珠之次為蔥珠……”紅葉捧著那隻木匣,話還沒說完就被截斷了。


    “長話短說,朕不喜歡聽廢話。”陸懷抬了抬手。


    從前還會耐著性子,聽朝堂那些羅裏吧嗦的話,如今可以不用再忍了。萬世之後青史會說他如何獨斷專橫無妨,至少當下耳畔幹淨不聒噪。


    “是……”


    女醫官從袖中取出一紙書信,緩緩展開,交給齊公公呈上,“微臣詢問過雲心師兄了,這便是治好小殿下目疾的那味藥引子,需研磨成粉入藥,方可複明,還請陛下過目。”


    視線落向烏黑匣子裏的那對南珠,陸懷目色深沉。


    短短半個月時間,也不知到底轉過幾手了,那層獨屬於珍珠的光澤已經十分黯淡,猶如被濁流掩埋逐漸失去光芒的瞳珠,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華貴。


    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拿起其中一顆。


    入手冰涼,沒有想象中的溫潤。它最初是什麽模樣什麽顏色,他沒有見過。


    也不知道到底原先便是如此,還是在血肉汙濁中滾過一遭的緣由,這對南珠並不是純白無暇,而是一種淡淡的粉……


    像鮮血被稀釋過的顏色。


    日暮之下,令人有種身在夢中的恍然……


    太陽穴微微刺痛,那半輪摻了秋色的落日緩緩沉入遠山,有厚重的古鍾聲音悠長,遙遠回蕩。


    天子緩過神。


    白露初曦,金風細細。


    後記——大辰先太子陸清和,目疾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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