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獄卒打開牢門,將東西送進去。


    也不管梁父隻坐在那裏恨恨瞪著自己,梁思吟緩緩直起身,平複聲音。


    “您並沒有將我當女兒看待,而是視我為棋子,為思誦、為梁氏鋪路。眼下如此生氣,也不是因為所謂的父女情分,而是手裏的棋子逆了你,不順你的意。”


    她有再多的憤忿不平,之前也都是收著斂著。


    所以習慣這份聽話與順從的梁父,才會如此理直氣壯地讓她當替罪羔羊,並認為她會心甘情願接受安排,引頸受戮。


    酒液傾入盞中,嘩啦作響,攜著話音在這寒夜之中隻有無盡冷意。


    “阿爹,從前我已經做了許多,但這次你們想要的是我的命。我可以死,卻唯獨不能為人墊腳石,叫人踩著血踏著骨,碾進泥裏死的默默無聞。”


    “即便你是我的生身父親也不能,所以這次,是你們逼我的。”


    從前祖父在世時,曾幾度念叨梁氏後繼無人。老人家年事已高,又神誌恍惚,所以無人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當時她尚且年幼,也不明白阿爹叔父還有幾位堂兄他們明明都好好的,並非遊手好閑之輩,祖父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如今才算是真正了悟。


    或許老人家指的並不是本事沒學到家,而是畫龍刻鵠,始終受限於一方。畢竟那會兒幾位父兄對她的偏見,已經顯露出來了。


    她目光冷淡,映出燈火與雪色。


    “幄幕之臣,擇主而事。從前是我為棋子,任人擺布。如今棋局翻覆,也該你們還我一次了,助我踏上這青雲之路。”


    “你到底要做什麽?!”


    先前梁父看她還隻有怒火與恨意,盡管為階下囚,也依舊是早已習慣的不平視角度。直到此刻,眼中才終於生出畏懼之色。


    “逆女!你個逆女!你非要把梁家毀了才作罷!”


    他聲嘶力竭控訴。


    “梁氏走至今日已是山窮水盡,梁思吟你為一己之私,逼的梁家血脈在此截斷!即便大義滅親撿回一條性命,百年之後到了地底下真能有臉見你列祖列宗?!”


    “阿爹此言差矣,梁氏的血脈不會斷,梁家也不會亡。”梁思吟握著闌幹,直視向他,眼神堅毅,“因為女兒身上還流著梁氏的血,我會成親生子,延續梁家的姓,梁家的名。”


    “你什麽意思?”


    那些張揚的火焰,忽地被外頭襲來的一股寒風撲滅了,梁父仰頭,神情空白陌生地看著背對光亮的梁思吟。


    直到此刻,他才後知後覺。


    麵前這個養了十幾年,卻從未真正了解過的女兒,竟能心狠手辣到這個地步。


    在將整個梁家送入絕路後,似乎並非他猜想那般,隻是為了保住性命與下半生的尊榮。


    她所說的青雲路,或許與他所理解的……並不是同一個意思。


    “既然阿誦不堪重用,擔不起重任,那便換女兒來。”那盞酒已經在掌間漸漸溫的熱了,梁思吟緩聲道,“往後的梁家族譜就從我開始,尊我為家主。阿爹和叔父們不肯給的東西,我便自己掙。”


    “女兒要梁氏一族之後的千秋萬代,記住我名,流我的血,因我而榮。所以阿爹不必擔憂梁氏斷了血脈,也不用擔心阿吟百年以後是否有顏麵見列祖列宗。梁氏從前氣運不好,總差一線。而這樣的局麵,會由女兒親手打破。”


    說到這裏,她一掀衣擺,直挺挺跪下,身影被燈火拉得長長的,投落於幽狹過道。


    雙手恭敬地將那盞毒酒送上,梁思吟沉聲。


    “阿爹,安心上路吧。”


    外頭風雪正緊,沉沉天幕仿佛被一塊黑布蒙住,暗的看不見星與月。


    殘餘的毒酒打濕下擺,似能滲透衣物,帶來火灼一般的鈍痛感。梁思吟提著空食盒,動作極慢地下了石階,站在那裏,靜靜仰頭望了會兒無邊無際的天。


    等緩過神,梁宣已經抱著那把斷刀,等了有一陣子。


    他依舊戴著鬥笠,披風裹的嚴嚴實實,作扮與這陰森森的詔獄顯得格格不入,“阿吟,雪下的大了,得等會兒才能回去。”


    梁思吟微側過臉,擦了下眼睛問,“五叔不進去看看嗎?”


    毒酒發作的時間很快。


    現在進去,沒準還能見上最後一麵。當時他回梁家時沒能見到至親,要是錯過這次……往後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不見。”梁宣性情耿直,拒絕的也無比幹脆。反正在梁父一行人眼中,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現在進去,恐怕幾人隻會以為臨死前見到他的鬼魂。


    說來也是巧,當時他們讓梁思誦給他下的那盞酒,如今由梁思吟親手還奉。


    兩人立於廊下避雪,梁宣忽地問,“宸貴妃有說要留下你嗎?”


    他這裏的留,指的自然不是後宮。


    “沒有。”梁思吟搖頭,“以後,我的身份隻會更加難堪。”


    畢竟是大義滅親。


    梁五郎道,“那你還應了她。”


    “不是我應她的。”目光落在那片白茫茫的天地,梁思吟苦笑,“是我自己沒有選擇,不得不這麽做。”


    “五叔,我是為了保命。”


    否則以梁父的急切,定然是硬要將這口鍋全部扣到她身上,就像當年對待梁宣一樣。


    她想活,就得掙紮反抗。


    雪勢漸漸轉小,細細碎碎的雪珠子從簷瓦滾落,四下寂靜,隻能聞見風聲。不遠處有道人影撐傘而來。


    雲幕被推開,一縷月色傾瀉在袍角上,如水流動。男人腳步急促,拾階而上,收了傘露出一張清秀年輕的臉來。


    似是覺察到有視線打量自己。


    他抬起眼,與梁氏叔侄二人正對。


    隔著重重雪影,麵容朦朧。梁思吟不緊不慢地行了個見禮。


    對方收回目光,退了一步,將那把收攏好的傘輕輕留在階上,很快轉身進去。


    梁宣過去拿起傘,端量著上麵所繪製的清雅蘭花,問自己的侄女,“阿吟,你認識?”


    梁思吟搖頭,“不認識。”


    “但看樣子肯定是個當官的,打好關係日後總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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