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寶珍其實與她情況相近。


    都是家裏的眼珠子,父母疼寵,沒吃過什麽苦頭。所以狹路相逢,兩人一直都是水火不容。


    傅寶珍比她更矜傲,這還是第一次主動上門往來。


    尚芙蕖驚詫,“請進來吧。”


    簷下陰雨不絕,綿延成線。軟簾被人緩緩掀起,一身潮濕水汽的女子走了進來。她還是那副模樣,看誰都不願低下頭,珠圍翠繞,光華璀璨。


    許是太急切,那把收攏起的油紙傘都忘記遞給侍女,水珠正順著玉蔥似的手,一路滴淌至衣角,泅染出深色。


    “尚芙蕖。”


    她也不上前,隻站在簾前喊人。繡鞋沾了泥,往日高揚起的眉梢卻落了下去,像隻泡了水後打蔫兒的大公雞,“我今日來是有件事想問你。”


    “陛下他……什麽時候能再散一次後宮?再放一批後妃出宮去?”


    心底驚訝這份快,尚芙蕖麵上卻隻瞧了她一眼,就把眼簾垂下去。


    “你就是來問這個的?陛下要做的決定,哪裏是我能過問的。”


    陸懷教她的。


    少打直球,多釣。


    但鉤直餌鹹,有些人的上鉤方式就是比較特別,連帶釣杆子都給你串上。


    “你少在這和我打馬虎眼!”


    啪地扔了傘,傅婕妤說急眼就急眼。


    要是連尚芙蕖都不能過問,那還有誰能在陸懷麵前說的上話?


    盡管很不願意承認,但自己這幾年確實鬥了個寂寞。尚芙蕖的重點,就從沒有放在她們身上過。


    “要多少錢你說,我出的起!替我到陛下麵前探個口風!”


    傅婕妤說著,倏然拉過旁邊探頭探腦的陸雲祉,一撩袖子,唰地擼了串金燦燦的手釧過去。


    “哇。”


    小姑娘驚呼一聲,舉著手登登跑開。


    那片金芒在燈下晃過,刺的尚芙蕖險些眼瞎。


    不愧姓傅。


    真的好富……


    “怎麽突然要問這個?”


    小費到位,她招手示意侍女上前沏茶。


    傅寶珍卻咬唇瞪著她,“尚芙蕖,我才是給錢的那一個!你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


    她才是甲方!


    有沒有搞清楚狀況!


    “不是你來求我的嗎?”尚芙蕖從長案底下敷衍抽出一盒柿子餅,是長安吃過一個的,有點幹硬,“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


    她要做高貴乙方。


    “你!”


    兩人八字不合,一對上麵就無端火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傅寶珍被氣得站起身。


    指著對方你了半晌,才恨恨一揮長袖,重新坐下來。


    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玩不過尚芙蕖,對方也壓根懶得搭理自己。


    這些年,後宮不是沒有人悄悄開扒過,想偷師看她到底有什麽得寵秘訣。


    結果發現尚芙蕖簡直像抽瘋一樣,每日就隻知道抱著書打轉。她這才意識到,對方當初不是隨便說說。


    是真要回去讀書。


    後宮因此還卷起過一陣子讀書狂潮,眾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引起陸懷注意。


    甚至還有人誤解成天子喜歡才女,精心包裝好自己的人設,到他必經之路吟詩作對。


    那段時間,到處都是這個畫風。


    隨便說句話,就有人文縐縐對起下聯。對月的,對花的,對鳥的……各種長籲短歎此起彼伏。


    結果,陸懷態度更冷淡了。連往日明麵上的禮節都繃不住,寧願繞遠道也不願意經過才女高發地點的禦景園後,她們這才死心,紛紛放棄。


    “我要出宮!”


    傅寶珍破罐子破摔。


    她本來就是驕橫的性子,最難的一句說出口後,心底一鬆,後頭便不覺得有什麽了,“我不想繼續待在宮裏了,白白磋磨日子!”


    尚芙蕖的孩子都滿地跑了。


    她們每日還像是被養的豬一樣,關在這裏吃吃喝喝。


    東廚這幾年手藝豬突猛進,不少人的體重也跟著一起往上竄。


    傅寶珍當初年歲尚小,又被父兄保護的太好,嬌縱任性。


    家裏舍不得她這顆眼珠子嫁人遠離,本來有意要擇一人品俊秀的良婿入贅。


    但人還沒挑好,她就偏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想去夠世間最高的那輪明月,一心要爭出這條路。


    幾年沉澱之後,心氣漸平,想想其實就有些後悔了。


    尚芙蕖入宮即專寵,其他人別說湯,連碗都摸不著。


    而且宮裏比想象中無聊的多。


    自由受限,不像從前在家時,想去哪就去哪,還能跟著商隊到四處。她性子又傲,甚至連個能正經說話的人都沒有。


    茶水注入杯盞,尚芙蕖微微傾身,將那盞茶推至對方麵前,忽然問道,“你是想出宮,還是心儀之人了?”


    陸懷沒給全指南,也沒說清楚招式到底要用在什麽樣的人身上。


    麵前這是個咬杆的,她幹脆推開天窗說亮話。


    兩人身影被明燈投落在窗牗上,隱在忽明忽暗的密稠雨線中。傅寶珍低頭沉默半晌,抿唇應了聲是。


    倒是個直接了當的性子。


    “記不記得之前太後娘娘聖壽,那個在台上唱虞姬的男旦?”


    她轉了轉那隻茶盞,眸底湧出再分明不過的情緒,“昔年我家曾受過他家大恩,與他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一別經年,沒想到再見是這種境地……”


    謝亭川長相秀麗,年紀又輕,卻是個硬骨頭。


    傅家遷去京兆,又是隔代的恩情,這麽多年他覺得早就還清了。所以這次謝家出事,竟也沒尋上門。


    尚芙蕖對別人的感情充滿火熱八卦,“那你還進宮?”


    傅寶珍咬牙,“分別時他才剛滿十歲!”


    她覺得尚芙蕖腦子有病。隻不過之前兩人從沒像這樣麵對麵坐下來說話,也就從沒發現這人有問題。


    “陛下到底看上你什麽,這麽死心塌地?”


    放棄大好的整片森林不要,非得在這樣一顆樹上吊死。


    尚芙蕖風輕雲淡,“臉啊。”


    “……”


    她還真是大言不慚!


    視線順著那隻又拈走一塊柿餅,纖細白皙的手向上看去——她才二十,年華正好,麵容如繡屏上逐漸展開的垂露芙蓉,在燈下熠熠生輝。


    ……其實也不算大言不慚。


    長的確實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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