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對父皇的怕多於恨。


    怕父皇這樣的人,也怕成為這樣的人,一生耽於欲海。所以欲望在他眼裏是不堪的、肮髒的甚至墮落的。


    本以為自己永遠不可能步父皇後塵,可如今……


    陸懷不自覺攥緊手。


    這些天晚上的身體變化,讓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和先帝如此相似,也痛恨這樣肮髒不堪的血脈,終究還是流到他身上。


    已經不止一次譴責過自己。


    身軀與心靈兩重兩層煎熬,陸懷咬著牙,視線緩緩往下。最先觸及的一頭烏亮長發,如蛇蜿蜒。


    少女枕在他心口上,麵朝裏側,看不清臉,隻露出一截纖細後頸,白皙的晃眼。他驀地想起那些經文裏鐫刻的魔女,蠱惑人心,偏作柔弱無辜姿態。


    許是被威脅燒話本子,她這會兒倒安靜消停下來,乖的不行。


    陸懷眼尾泛起薄紅,心底那團火與罪惡感交織又相搏,燒的喉舌幹澀。眼下瞧見她這副將人鬧騰完,卻甩手要睡去的模樣,無端就生出幾分惱意。


    “你做什麽??”


    猝不及防被掀落摁在枕上,尚芙蕖驚的睜開雙眼。


    但隻短促發出一聲驚呼,後頭的話就盡被滾燙的唇舌堵了進去。


    她還不太習慣對方的這種強勢和壓迫感。


    拍打了幾下少年堅實的後背,能感覺到手心分明的塊壘,蘊藏著噴薄的力量感。伴隨灼熱吐息,像隻凶惡到要將她連同骨頭都嚼碎咽下去的狼。


    本能想要掙紮,下一刻卻反被擒住腕扣入長指,毫無反抗能力。


    原本齊整的衣襟被無意扯亂,天子半邊俊美麵容隱在帳幔昏暗中,恍如。他眸底隱隱浮現出血絲,有種跌落高台後自暴自棄的頹廢美感。


    嗓音低啞而綺麗。


    能聽出幾分咬牙切齒。


    “過分了……”


    他分明不是這樣的。


    不該墮入名為貪欲的業火地獄。


    秋雨潺潺,綿密不絕,一寸寸浸沒人的理智。籠內罩著香,霧蒙蒙的,更是熏的人骨頭都融化了。


    好人活不長。


    這是尚芙蕖親身領悟出的道理。


    她和陸懷隻一晚就中頭獎。而有了實際的親密關係後,再結合之前那些相處,才發現對方欲望很低。


    與其說是低,不如說是一種極端的壓抑和克製。


    在沒她之前,陸懷吃的寡淡沒有欲求,穿的也不愛綴什麽貴重珠玉,甚至也看不出什麽喜好。


    不止物欲……還有兩人同房那晚也就隻有一回,並不盡興。後頭還是被玉姬下了藥,實在沒忍住,才扭扭捏捏表現出幾分。


    她不知道先帝是如何教導的。


    但這位年輕的君主,像一張壓到極致的緊繃弓弦。


    尚芙蕖本來是好心想開導開導他,沒想將自己賠進去。


    和先前的春風化雨完全不一樣,她事先想好的那些長篇大論,沒有派上用場,因為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


    意識複蘇之際,天光大亮。


    昨夜秋雨疏狂,洗得簷下呈現一片落拓之色。壽安宮的連續打卡記錄還是中斷了。


    尚芙蕖沒能起來。


    侍女進來服侍起身時,柳姑姑正盯著她那一背痕跡直蹙眉。


    少帝那般端肅寡淡的一個人。


    往日正衣冠,尊瞻視,一絲不苟到在人前連束腕都不曾鬆過,沒想到還有這樣落於世俗的一麵。


    “陛下怎麽也不知道個輕重。”


    “……”


    尚芙蕖覺得丟人,沒敢吭聲。


    她長這麽大,就沒得過臥榻起不來的病。哪怕是生女兒那次,也是沒兩天就生龍活虎恢複氣力了。


    見她不說話,柳姑姑還以為她身上難受,軟聲詢問,“娘娘,奴婢讓人去把紅葉醫官請來?”


    “不用,不用。”


    尚芙蕖趕忙搖頭。


    用溫熱帕子淨了麵,廊廡外倏地傳來一陣腳步聲,隔著紗簾,有侍女低低稟報。


    “娘娘,陳采女說有事想見您……”


    手上一頓,尚芙蕖放下帕子,“什麽時候?”


    陳湘娘見她,無非隻有兩件事。


    趙瑞珠和宋府。


    趙瑞珠那頭還沒到月底約定時間,那麽就隻剩下宋府了……


    “現在。”侍女話語磕絆,“陳采女現在就等在外麵。”


    尚芙蕖:……


    缺腦筋的隊友就是這樣的。


    時不時掉線一下,甚至敵我不分,有重創隊友的風險。尚芙蕖額角跳了跳,突然有點佩服宋黨敢用此等人才,吩咐道。


    “先扇她幾個巴掌,務必要扇到她大罵出聲,然後再架進來。”


    “是。”


    侍女應聲退下。


    不過多時,柳姑姑為她穿戴齊整,期間能聽到殿前一陣雞飛狗跳的尖聲叫罵。


    如尚芙蕖所料,陳采女一點就炸。


    在莫名其妙兜頭挨了幾個大嘴巴子後,眼睛瞬間就紅了,怒血衝腦,想都不想便要還回去。


    “尚芙蕖!你這個賤人!”


    “竟敢讓這些卑賤的閹奴打我!!”


    內侍押著人進來時,她嗓門大到整個菡萏軒都能清楚聽見,驚的枝上鳥雀亂飛。


    尚芙蕖卻眼皮都不抬一下,任由柳姑姑為自己披好最後一條團花披帛。


    滿殿清寂中,陳采女被按著貼在冰冷地麵上,餘光隻能瞥見一截逶迤的華麗衣尾垂落在光影裏,金線勾勒出繁複的花卉紋樣,被照得熠熠生輝。


    她正要出聲質問。


    菱歌般婉轉的嗓音卻從上方落道,“你這大搖大擺的,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生了叛變之心。”


    能讓下人傳信的事,她非得自己過來。


    冷風灌的後背一寒,陳采女怒火也被撲的銷聲匿跡。


    終於醒悟過來。


    “那、那那怎麽辦?我不是有意的,今早得了信後,一著急就失了分寸……”


    尚芙蕖端著茶盞,也沒有要叫她起身的意思,“你先說說,宋府交代給你什麽事?”


    陳采女心眼大,拿著宋黨讓她下的藥都沒多少慌怕。眼下能急成這樣,說明不是小事。


    不料,對方猛地抬臉,瞳孔震顫,“大公主呢?”


    “你得把大公主看好了!他們要對你女兒不利!”


    咣當。


    手上一顫,茶盞驀地脫落,在地麵摔的四分五裂。


    裙袍被泅染出深色一塊。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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