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比往年都冷,似被身後的冬寒步步緊逼。


    晨間枝葉凝了一層薄霜。小蝶捧著碗糯米粥,低聲詢問,“美人要不要用些?再過一會兒便要到了。”


    尚芙蕖笑道,“又不用你家姑娘我下場。”


    與獸相搏的不僅可以是獸,也可以是人,以示武藝高強,勇猛無匹。大辰開國之初未設新製,多以舉薦方式招賢納才。因此,搏獸是個在皇帝跟前露臉表現的好機會。


    杏兒正替她細細整理衣袍,“聽聞北山獸圈有一隻虎王,比一般老虎凶猛強壯。托美人的福,奴婢今日也能開開眼。”


    “虎王?”


    尚芙蕖繞帕的手指一頓。


    她記得是有這麽一茬,隻不過時間要更靠後。嚴格來說,應該是進宮第二年。兩虎相鬥時,有一隻躍出,直奔天子而去。


    事發突然,在場皆驚慌失措,急於逃命。隻有女主不顧安危,挺身而出,令九五之尊動容。


    這裏可以說是男主對女主情感質變的重要轉折點。


    之後更是以此為借口,廢用獸圈。


    打起簾子悄悄往外望了眼,尚芙蕖問,“趙美人沒來嗎?”


    杏兒:“聽說趙美人前兩日染了風寒,留在宮中養病呢。”


    那應該就是下一年。


    北風蕭瑟,宮娥請她下馬車時,場中人影憧憧。後妃多選自民間,不止尚芙蕖,其它嬪妃也是頭回見到這種陣仗。


    視線掠過一眾朝臣貴婦,最後停在正中央的少帝身上。陸懷身著朝服,墨金龍袍莊嚴凝重,五爪真龍騰飛其上,愈發襯得俊美無儔,矜貴自持。


    宋太師站在百官最前,雙頰枯瘦,腰背微微佝僂。他籠著雙手,姿態恭敬小心,半點兒看不出和外頭那些破事有掛鉤。


    老賊倒會裝相。


    尚芙蕖心底暗罵,跟過去給天子行禮。


    “陛下。”


    太後一向不喜熱鬧,今日尋了由頭沒來,旁人也早已習慣這套摸魚方式。宋太師似乎打量她一眼,很快又規矩躬身。


    “都坐吧。”


    天子賜了座。


    男女兩席分開,周圍婢仆環繞。後妃禦座是按位份排的,尚芙蕖正想跟那一眾美人入座時,陸懷突然叫住她。


    “過來斟酒。”


    場中目光一下子聚到她身上。


    驚訝、羨慕、好奇、嫉妒……兼有。尚芙蕖頭皮陣陣發麻,硬是擺出柔順模樣,跪坐到君王身側。


    她咬著牙。


    染著丹寇的手,提起那把銅酒壺,暗道人與人的差距果真比狗還大。


    書裏他為了保護趙書苒不引起宋黨注意力,那可是費盡心思。前期甚至可沒少故意冷落,不惜寵幸她人來轉移火力。結果到了自己這裏,就差沒把寵妃二字貼腦門上,嫌她命太長。


    【—5】


    陸懷持杯的手微頓。


    她一聲不吭,低眉順眼地斟酒。要不是係統提示音清清楚楚,很難看出有異議。


    兩三杯下肚,興致漸起,有人自告奮勇想要下場。


    “陛下,小人鬥膽一試。”


    說話的是個長相英武的少年,年紀看著不大,小麥色麵龐猶帶幾分青澀,一雙眸子卻炯炯有神。


    陸懷道:“季卿先前便提過,他有一個好舞刀弄槍叫人頭疼的兒子。”


    季父現任大鴻臚,掌賓禮,是個寡言少語的棺材臉老古板。結果生了個上蹦下跳成天不見消停的崽子,可想而知心態有多崩潰。


    “是。”見天子對自己有印象,季飛鷹更加激動,“小人今年是第一次下場搏獸。”


    分明差不多的歲數,上座的少年君王雙眸深邃難測,“既是頭次,季卿又隻有你這麽一個愛子,還是帶件兵器防身吧。”


    尚芙蕖沒見過搏獸。


    所以當那名少年利落脫去衣袍,赤著健壯的膀子走進去時,她嚇了一跳。隨後,眼珠子便黏著不動了。


    這是她不花錢就能看的嗎?


    季飛鷹挑的是一頭黑熊,站起來和人一樣高。


    搏獸的老規矩,前日不喂東西,讓猛獸激發野性。這隻黑熊餓了足足一天,此刻聞到年輕身軀散發出的溫度和氣息,口角當即流出涎水,兩眼發綠直勾勾盯著人看。


    一人一熊麵對麵站著。


    僵持不到半柱香功夫,黑熊終於忍不住發出嘶吼,撲了上來。


    季飛鷹低喝一聲,汗珠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滾落至窄瘦腰腹。肌肉虯紮,隨燥熱呼吸爆發出力量。


    尚芙蕖看得入神,險些忘記手上的活。


    頭頂那道視線過於強烈,她才想起什麽趕忙收手。麵前的玉卮酒水與杯口堪堪齊平,但凡再多一點就會溢出。


    而握著酒樽的那隻修長的手,青筋隱隱顯露。


    陸懷:“愛妃,從前怎沒發現,你竟還有這般一心二用的本事?”


    尚芙蕖:……


    皇帝嘴裏吐不出好話,這點從他回的那些奏書就能看出來。


    怨氣衝天。


    複活先帝指日可待。


    但在場這麽多嬪妃都看了,大家都吃好的,憑什麽就刺她一個?


    尚芙蕖覺得不公。從方才被叫過來斟酒就窩著口鬱氣,眼下終於忍不住了。她突然身子一歪,軟綿綿向旁靠去,“陛下又取笑臣妾……”


    眾目睽睽之下,他總不好發作推開。


    可她這次判斷失誤了。


    出乎意料的,麵對美人的投懷送抱,陸懷接受的極其自然,甚至主動伸手攬住那截纖細腰肢。整個過程都麵不改色,行雲流水地仿佛在心裏預想過多遍一樣。


    他今日戴了護腕,藏於寬大廣袖下,橫在腰間有點硌。


    酒水濺落幾滴在白皙手背上。


    尚芙蕖徹底消停了。


    場中,季飛鷹很快將黑熊打鬥,從裏麵走出。除了有些氣喘,毫發未損,已經算是這個年紀難得的。


    眾人紛紛誇讚。


    陸懷問他:“可有想要的獎賞?”


    不管身後快要把眼珠子瞪出的老父,少年撓撓後腦勺,露出一口白牙,“小人自小便心向沙場,想要上陣殺敵,還望陛下能恩準小人入伍。”


    這樣的賞賜不算什麽。


    但他家中看管的緊,親爹臉拉的比馬還長,實在沒辦法才出此下策。


    陸懷:“準了。”


    這下,季父不僅眼睛疼,胃也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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