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鯉,我已勢如騎虎。” 這聲音,落在鹿世鯉耳中,猶如冰棱落地,冷徹徹地砸在心尖上,他不可抑製地後退一步,恍了恍神,顫抖:“為......為什麽?” 他看了看不遠處的武英閣,這個地方他從未踏足,鬱府君不拘一格,在花園中設置如此複雜難行的結界,自己從不過問。 隻是今日...... 身為冥官,接觸此地,他敏感地察覺到,附近有魂魄的的氣息,隻是太過於微弱,讓人不敢確定。 “是為了他嗎?” 鹿世鯉狠狠閉了閉眼,拂開去三分驚疑,帶來七分了然,“裴世歡!” 他從牙間擠出,“我幾乎要恨裴府君了!” “我沒有被蒙蔽,你也不必替我安這些理由,為我的罪行開脫......沒他的城市太冰涼,從前我總相信風月常新,煙花無際,昨夜還是小樓星辰,轉眼就是齏粉灰燼......” 鬱嗅神色有些落寞,轉眼又是滔天的喜悅,“鷇印分為兩壁,其中一壁煉化為析骸,兩兩結合,發揮功用的時間短暫,為這一刻,我已經等了太久了,再不能耽擱。” 鹿世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還是敷春城的鬱府君嗎?從前雖說養尊處優,但說到除魔衛道,還是堅定的呀! 現在要放任敷春城覆滅不管? 鬱嗅是這樣的陌生,鹿世鯉感覺從來沒有認識他一樣,從眼神到語氣,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鹿世鯉深深驚痛,他痛呼道:“禁錮魂魄,一旦事發,就是極刑之罪。府君,你好糊塗啊!” “我什麽都可以聽你的!府君想要析骸長劍,所作所為雖非君子之道,即便事發,囚於笄蛭之巢,世鯉也是照做了,但是,你不願意管敷春城,不管城樓上眾位仙家的性命,這個我不能答應......” 鹿世鯉握緊墨杖彎鐮,轉身欲走。 “摑虛月在我手上,隻有我可以用,你怎麽去?”鬱嗅聲線迷離,滲著若有若無的緊張。 “雖一人,吾往矣!”鹿世鯉沉下眉宇:“你好自為之!” 他提步疾行,背影寂寂,幾個轉角,消失在鬱嗅的視線中。 **** 牆角是一個鎏金更漏,漏箭指著一個刻度,卯時三刻,若在平時,陽光充足,市井繁華,現在...... 鹿世鯉立於高高挑起的靈鬥幡上,城中喊打喊殺,草木懨懨。 他心中哀痛逾甚,疾速往城樓的方向掠去。 我已犯錯,隻願能稍稍彌補...... “鹿尉君留步。”有人聲。 鹿世鯉回頭,風聲刮起,天際黑暗中,一隻翅狹窄,體纖細的蜻蛉震顫著雙翅,他收起如鉤般的爪節,勁風疾掃中,化為一個身量修長的少年人。 “在下奉檀尹君之命,請鹿尉君再此地稍坐片刻,略略吃上一盞茶。”蜻蛉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引鹿世鯉看去,果然前方露天樓閣中,擺了一套精致的茶席。 “前麵不是什麽好去處,既然你們府君都不管了,鹿尉君何必往刀光劍影裏紮,在這裏好生休息一番,待尹君事成,保準敷春城隍廟人人平安。” “蛉尉君太客氣了,敷春城這般境地,鹿某有何閑情逸致喝茶,還是等祛除敵人之後,再請閣下喝我們的慶功酒罷。” 鹿世鯉神色凝重,語氣也是十分的不容商量,“現在,還請閣下讓我一讓!” “鹿小郎君何苦為難在下,我們當尉官的,侍奉主君,不過是為了尊上能夠順心遂意。”蜻蛉唐儀刀出鞘,寸步不讓。 檀景果然算得夠準,先是引得鬱嗅三昧魔火炙烤,一心隻為複活裴晉肖。 後來又知鹿世鯉手上握有令符,可號城中兩萬儲備冥兵,派人在此地攔截。 敷春城籠罩著黑棺,沒有人會察覺敷春城已經遭難,幽冥的支援永遠不會來...... 鹿世鯉幾乎要佩服檀尹君了! 蜻蛉毫無相讓之意,沒時間廢話了,鹿世鯉一鐮掃出,帶起旋風,撕裂般的勁氣直逼向前。 唐儀刀揮出,蜻蛉高速突進,劈開勁風,一掌朝鹿世鯉肩頭拍去,鹿世鯉凝掌相格。 掌掌相接,聽的一聲悶響,二人同時從半空中跌落,皆以為憑借自身功力無甚大礙,誰知皆站立不住,萎軟於地,你眼瞧我眼。 這一掌經由雙臂,似在蜻蛉心窩炸開,他張口嘔出大蓬鮮血,深深吸了一口氣,暗道對手好掌力。 鹿世鯉隻覺對方的巨力有如泰山壓頂直追而來,直逼得臂骨似要節節斷碎,他麵色慘白,擦去嘴角一縷鮮紅,凝神冷哼道:“想要我的命?問過我們府君沒有!” “各為其主罷了。”蜻蛉麵色一曬,森森然道。 二人彈身而起,空中閃過數道殘影,鐮刃與刀刃,火星四射,幾聲刺耳的摩擦,再次碰撞在一起。 **** “杜梨呢?”疊春門城樓上,晏兮目光噬人,“我問你杜令君去了哪裏?!” 魚涉不會忘記,雖然長大了些,但是這個相貌,絕對不會錯,此人正是當年從鹿野台上逃遁的晏三世子。 酆都報他葬身亂軍......這個人,怎麽能存活於世...... 魚涉震驚不已,晏兮沒空理會他的情緒,甩手給了他幾個火辣脆響的大耳光,沙啞著嗓子,厲身詰問:“我問你,杜梨去了哪裏!他不是在疊春門嗎?怎麽不見他人!” 義骸堅硬,魚涉的臉很快腫了起來,他也算硬氣,一聲不吭地受住。 嶽杪與季星雲受傷脫力,鬆弛下來陷入了昏迷,薛福福在一旁照顧他們。 他原來就對魚涉毫無好感,別說晏兮打他幾下了,就是虐待俘虜,薛福福也可以做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又聽晏兮打聽杜令君的下落,強撐著上來告訴一聲,“杜令君往枕春門去了。” 晏兮陰惻惻瞥了他一眼,就這一眼,讓薛福福如墜冰窟,他愣在原地,身體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寒顫。 晏兮斜眉,那個方向,濃鬱的邪氣,駭人的氣息,令君怎麽去了那裏...... “想活嗎”晏兮冷冷注視於魚涉,嘴角銜著一絲若有如無的笑意。 我已經知道你還活著,如何能活,當年在鹿野台上,我與晏家的嫌隙可不淺,魚涉不傻,但是強大的求生欲還是促使他點了點頭。 “你跪下,告個饒,放你走。”晏兮嘴角笑意濃了起來,誘惑出天真的孩子氣。 魚涉鬆了口氣,跪下了。 縵胡纓甩手巧妙地打了個彎,紮入太陽穴,魚涉倒下,猶自睜大眼睛死死盯著晏兮,震驚,不甘,憎恨。 “同是九天的仙君,你就這點氣節,沒的辱沒了他!”晏兮冷哼了一聲,蹲身把他的眼珠紮了個稀巴爛。 他擦了擦臉上一塊血跡,抬眼看了看城下無數死屍,嗤笑一聲 ,“現在知道討饒,早幹嘛去了!” 殺俘不詳!殺俘不詳! 薛福福目睹這一幕,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呆呆定住。 晏兮略一掃眼,心頭惡念叢生,“如果有人問,這狗賊如何死的?” 薛福福大著舌頭,忙不迭地說:“他......他受不了被俘虜,自戳雙眼,羞憤自盡。” 晏兮沒再看薛福福,他不再逗留,幾個閃身朝枕春門掠去。 黑棺海蜃。 黑棺已經成型,敷春城陷入五指不見的黑暗。 琴姬,麗王,破鷲三人麵色慘白一片,微露難支之態。 海蜃漸漸矗立起來,可以聽見街頭巷尾,畫舫書院中的鼎沸人聲,仿佛她本來就該在那裏。 杜梨的殉玉劍早已不再手裏,深深摜入城牆,於此同時,城牆上留下了數個巨大的深坑與大蓬大蓬的血跡。 檀景額頭見汗,身形浮動間,隱約有忙亂之像。 而對麵的男子幾縷發絲散亂,胸口及肩頭處,開起了大團大團的的血花,他眸光如霧,抬掌欲封對手動作。 一掌劈至,空中撒過一抹豔麗的血跡,杜梨飛跌在城樓上,黑夜中,他的身影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落在了城樓上,脆弱又輕盈......作者有話要說: 令君......晏兮要暴走啦! ☆、暴走 “令君!!!”百米之外,晏兮驚叫一聲。 疾箭般的閃身,落在杜梨數步的地方,一刹那之間,他覺得胸口好像缺了一塊,恍若無物,一顆心竟不知道到了何處。 他的身體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他不敢靠前,怕驚了如羽般的杜梨,隔著幾步,他抑製著,小心喊了幾聲,“令君,令君。” 杜梨沒再爬起來,他一動不動...... 晏兮眸中光華凋敝,他蹲下身去,輕輕碰了碰杜梨,喚道:“令君,我來了。” 杜梨沒有給他回答,冰涼的地麵,額頭上的夔龍紋一點一點地退下去...... 身後壓陣的守宮乍見主人倒地,長長地悲鳴一聲,趴在杜梨身邊,雙眼望著主人,不盡戀戀哀嘁之意。 少年仙君胸懷曠,血染衣襟不得回,不得回,寒風陰瑟卷單騎,平生快意今日頹...... 晏兮全身發顫,好似要將這平生所受的委屈盡數發泄出來,但他緊咬嘴唇,直至咬出血來,一時不知他是傷心還是悲憤…… “ 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對手。”檀景立在不遠處,神色漠然,他身為大都城隍,見慣了生死,此時亦微露悲色。 沉默中,檀景揮手,他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枕春門大開,芻靈進城,摧毀燈樓...... “嘻。”晏兮站起來,竟然笑了,他甜甜地勾著唇角,歪著頭和檀景打了個招呼,“是你傷的他?” 他眼角抽動,嘴角咧起,這個笑容在黑夜裏看來,直叫人脊背發涼。 檀景看著這張突如其來的麵孔,稍愣了愣神。 真是像啊。 相貌上僅僅占了兩分,其餘的來自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種感覺一脈相承,盡管多年後見到,依舊可以一眼認出,這是他的同胞兄弟。 晏兮的笑容維持了兩秒,他的頭猛然回到中軸線,表情也變地冷了起來,他滿身詭譎的頹氣,周身黑霧籠罩,步伐快如閃電,手持短匕朝檀景撲了上去。 一股鋒銳的死亡氣息,還未曾接觸,如同千萬隻野貓兒同時在心板上撓開來,檀景微現吃驚,閃身躲過。 “我說!是不是你傷得他?”晏兮眸如獰妖,聲如獸嘶,他揮動縵胡纓,一聲一聲地質問:“他犯了什麽錯?要人這樣傷他?你傷得他!你傷他至此!” “他沒有錯,隻是道之相悖,最強的劍也無法劃清混沌黑白。” 檀景抬扇遮擋,短匕劈斬而來,這柄鐵基煉製的細扇立刻被攔腰截斷。 檀景眉間微動,這扇......也留不住麽。 他收扇入懷,自袖間抽出一柄紅袖刀,刀身緋紅如佳人,鋒利程度也絕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