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晝短夜長,赤二在黑暗裏生活久了,乍見了陽光豔烈,怕是曬的眼睛疼。叩扉兄誌向遠大,我偏偏是個腿腳綿軟的閑漢,走不動道,挪不開步,幹不了你那的麻煩事。仕途經濟,除魔衛道,哎呀,我生來無道,也不配享香火供奉,隻求安平一生,醉死槐陽。” 他笑意一蕩,“赤二不才,除了擺弄擺弄機巧兵械,也沒有別的手藝,叩扉你是不知道煉器多簡單,和外麵那些變幻莫測的人心比起來......” ...... 院子裏大片大片的綠意,衝開暗沉空氣,翠地轟轟烈烈,好像誰都管不著似的。 池塘中霧散雲合,池水氤氳生熱。 此地沉靜如蓋的表皮之下是灼熱滾動的岩漿,騰騰熱源可保荷塘永綠,四季常溫。 兩人無話,相對而坐。 “郎主,有事回稟。”家仆上前。 “嘖,說麻煩來麻煩!何事?” “晏三......” 還不等家仆說完,晏莫滄一臉不耐,“沒見我在陪貴客嗎?這點小事也來煩我。晏三白惹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話說這事也算是晏家傳統。 晏三白逃學,瘋玩的時候壓倒了一個簸箕,多米諾骨牌般雞飛狗跳,弄翻了辟支院前半條街的小攤,造成了嚴重的損失。 酆都的小販不敢直接來天鍛兵番討說法,聯名告到了學裏,要求賠償五百兩,辟支院的教諭親自上門主持公道。 檀景:“令昆仲?” 倒是像你。 “去辟支院半年,功課功課不行,惹事惹事門兒清。罷罷罷,我不想聽到他的消息,給銀子趕緊打發人走。”晏莫滄微露厭惡之色,好似那不是他的弟弟,而是一帖甩不開的狗皮膏藥。 家仆轉身退下。 “等等。”晏莫滄忽然叫住,“晏三白和誰在一起?” 家仆:“是小閻王。” “哼,是閻賀那小子,好哇,天助我也,那小子是個風風火火的愣種。”他方才不虞的臉色回暖幾分,“好了,這筆賬且不著急賠,你去和閻浮山摸斤撥兩地算算,銀子我隻出五十兩,另外的他家出,就說晏三白逃學,都是他兒子攛掇的。” 家仆:“......” 目瞪口呆。 “赤二,如今你經濟如此,上次借我的四百萬兩可是......”檀景狐疑。 某人可是答應近期要還的。 “誒,叩扉兄太見外,我豈能食言而肥。”晏莫滄搶斷他的話,“你不知道上個月倉庚老君那裏出了一個青金佛母鼎,哎呀,那東西是真好,就是價錢有點上頭,如今我持家有道,不該花的錢能省則省,也求早日能還上這筆錢,背債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哇。 “你要知道這些兵械可是很愛忌妒的,但凡你少在它身上花錢,它可是會不高興的,一不高興出爐時就給我臉色看,我這也甚是無可奈何......” “......” “快去,呆眼雞般做甚,你們剩下的去準備一桌酒席。” 晏莫滄吩咐底下人,檀景一臉古井不波,晏莫滄對他說:“叩扉功成名就,我自當醉笑賠公三萬場。不喝到你滾倒,從此扒了天鍛兵番的招牌當柴火燒!”作者有話要說: 慢慢的,寫道22章了。今天看到有三個小可愛閱讀,有點開心。啊啊啊,是哪裏的小可愛啊啊啊,快過來讓我摸摸你,這麽可愛善良小天使,來看我的文。 ☆、望湘 四殿酆都,午時一過,太陽就忙不迭地下山,大部分時候是陰沉沉的天,灰蒙蒙的地。 但是在飛揚意氣的少年眼裏,這個時間則剛剛好,再早就是橙紅的中午,光影爍動,令人不能安定,再晚,卻是完全暗下來了,碎星的光亮,照不清這酆都城的大街小巷。 兩個少年迎麵走來,他們穿著上白下丹的閻浮辟支衣,肩頭上繡著大朵緋紅的彼岸花,腰間垂下兩條玄色壓襟佩帶。 辟支,取其了脫生死,殷勤精進之意。 “晏三白,汝真是個混蛋,自己逃學便罷,還存心攢掇吾。今日可難得有九天的仙君來授道交流,錯過這此,再等十年都未可知也。” 霄暉之戰後,三界平和,九天與幽冥之間交流漸多。 “吾等再不抓緊時間練氣存神、捉坎填離,待一看隔壁山頭的妖怪都修煉出丹了,自己還沒有,鬱悶都得鬱悶死。” 說話的少年星目碧瞳,臉上稚氣未褪,但見輪廓走勢順暢飽滿,已經初具氣勢。然而他眸下卻積攢著濃重的黑眼圈,看樣子仿佛一個月都未曾睡覺。 旁邊的人滿眼輕盈盈的笑意,嘴角邊正銜著一根細細的蘆葦。他此時身骨未成,十指交叉枕在腦後,毫不客氣地唇反相擊,“閻賀,瞧你那德行,樣兒大了你,你要是堅定不移,我能攛掇地動嗎!一說槐序閣,你跑得不比誰慢吧?我雖然是個混蛋,但也不隨便給人背鍋。 “還有你能好好說話嗎,這幅怪腔怪調的說給誰聽?人五人六的,還挺像那麽回事,你豬鼻子插大蔥,裝什麽象,惡心死了!”他誇張地摸著胳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閻賀被無情拆穿,也不見尷尬,嘿嘿摸了摸後腦勺,若無其事地攬過旁邊的肩膀,“好兄弟,你我誰跟誰,你雖然是個混蛋,但也是個知根知底的混蛋,咱們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 你那些毒藥,說要試驗,這些年,林林總總,不說上千也有幾百了吧,森獄裏那些罪犯全都給你禍害了個遍,我爹怪罪下來,我可沒少給你兜兜攬攬......你說,這份情誼誰比得過! 瞧甚麽仙君,我剛翻|牆的時候已經瞧見,嗐,不值一提,你猜仙君長甚樣?” “啥樣?”晏三白嫌棄拍掉他的手。 對於他們這樣半大少年來說,眼前的酆都城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 閻賀是酆都閻王的兒子,跟隨自己的老爹到九重天清談宴飲的時候,見過幾次仙君。 晏三白沒有這樣的爹,以此時微薄的眼界來說,他還是頗為好奇。 “這次來的仙君是個老頭子......坐在車裏,相貌看不甚真切。”閻賀搖頭換腦地回憶。 “看不清楚,你怎麽知道是老頭子?是個仙娥也說不準。”晏三白立刻捉住他話裏的漏洞。 “不是,好兄弟,你猜他拉車的坐騎是什麽?一隻大守宮!這麽大......這麽長......,九天那些仙君可威武,不是禦龍就是禦個饕餮,仙娥一般都配白鷺孔雀,又體麵又尊貴。 哪有仙君坐騎是個蠍了虎子,我早就聽我爹說了,這次來的是露陌峰的峰主,估計是個掉書袋的怪老頭,不看也罷,還是速速去槐序閣,晚了沒位置。” 說道槐序閣,閻賀眼睛發光,一副等不及的樣子,他拉起晏三白的袖子催他快些走。 “誒誒,別拉拉扯扯,像什麽樣子。這件衣服我剛換的,你手別弄髒了。”晏三白甩開他。 “兄弟,你還在乎這個,忒不局氣,回頭我給你送一打也有,槐序閣這陣子有新菜式。快走吧,吃完我就要回家,我剛算過,今天宜早歸,晚了要不吉利。” “閻王去飯店,鬼都不上門。”晏三白給了他一個白眼,旋身上了屋頂,掠身而行。 他這一動作沒有打招呼,閻賀愣了愣,緩過來急走幾步,再飛竄,直追道上去。 **** 望湘城中央,一顆參天的老槐遮天蔽日,盤虯臥龍般的枝丫縱橫交錯。上麵的槐葉閃閃發光,明暗不一。 陰風夾著雪花吹過,滿樹槐花飄落,同雪花一起,如大雨傾盆卻又閃爍明豔,這便是酆都每至寒雪時分方有的奇異景象。 聽聞酆都有槐妖,槐木之老者化人形,亦呼靈槐。 千百萬年獨踞望湘蓄力而生,觀之態宛若一人立身遠眺,麵朝城門,落寞堅實。 它似在等當年的種樹人回來,無奈體為槐樹,無法自己去尋找,隻能長久等待...... 槐序閣依枝而建,沿著盤根而修的樹梯一路向上,三十丈高處有一閣樓,雕欄畫棟,精致非常。 二人才進門,便有迎客接住,樓下早已滿座。喚店小二過來,又把他們往樓上引帶。 那店小二頭上插著一把菜刀,滿臉血漬。閻賀嚇了一跳,竄至晏三白身後,貼著他上了樓,一眼都不敢多看。 堂堂小閻王竟然怕鬼,說出去怕叫人笑爛褲|衩,但凡是一個死狀稍微淒慘一點的,他見了都能嚇得竄到杆子上去。 晏三白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想給他。 一樓的堂前,有個女旦在唱曲兒,口裏咬著一盞金雞燭台,那燭火也不熄滅,幾乎晃都沒晃,吐詞咬字清楚悠揚,有客人跟著搖頭換腦地哼著,或腳踏拍子如癡如醉。 閻賀忍不住往堂前丟了一玉扳指,拍手喜道:“好活兒!當賞!” 晏三白給他一個手刀,他意猶未盡地跟著往樓上走。 吃飯都不專心,這輩子能有什麽出息。 二人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這邊壁上掛著酆都名家的書畫,還用水牌寫著今日的菜式,布置地很是別致,晏三白剛要坐下。 閻賀忽然喊了一聲,“且慢!” “怎麽著?” 晏三白停住,屁|股懸在半空。 “你,你換個位置,紫燕吉,月悖凶,今日東南方不吉,你那位置坐下要撞小鬼,來啊,你往我這坐。” 他一麵說,一麵搬了條椅子放在自己身邊,拍著椅子示意晏三白過去。 “你是不是懷孕了,一肚子彎彎繞繞的鬼胎,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吃個飯要尋上你這個現世寶,你堪輿易術學了幾成,咱們翻|牆逃學狼狽為奸,打翻東西作惡多端,你這麽行,怎麽不算算你老爹會知道了會不會錘你。”晏三白不管他,一屁股坐下。 鬼怪都是很忙的,活的時候就不容易,譬如那個店小二,死得慘不說,到了底下,還要繼續勞動討生活,哪來空閑找旁人的麻煩。 再說閻賀,也是一朵奇葩。 每天要在亥時前回家,子時一刻睡覺,保證一天睡滿四個時辰。睡前要喝一杯熱騰騰的牛乳,睡覺床要擺吉位,床頭要朝正東......” 種種毛病,不一而足。 然饒是這樣規律的作息,黑眼圈卻牢牢釘在臉上,甩不脫擦不掉。 菜還沒做好,店小二先把酒端了上來,閻賀打開蓋子聞了聞:“這麽烈!我們還小,喝這個會不會不太好。” 晏三白想了想,竟然覺得有道理,他抬手想叫人換個甜口的梨花白。 閻賀撲過去按住他的手,“別別別,就這個挺好挺好,左右今天也冷,喝這個正好暖暖身子。” 可別叫店小二過來了,瞅著實在瘮得慌。 兩個人持杯滿上,抬手一撞。 閻賀說:“阿晏,今日借你的光,先別管我回家會甚樣,你待怎樣?哎呀!紫燕吉月悖凶,今日偏偏選了東南角的牆來翻,這不惹事了,你還不信這個邪。 那些艄、皂、店、腳、牙可不是省油的燈,非得獅子大開口地找到咱家裏去,你兄長知道了可會生氣?” 晏三白嫌拿杯子喝酒不過癮,對著壺嘴表演了一個鯨吸,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幾大口。 這酒聞著衝,喝著嗆,入喉後,從口腔到胃壁刺啦啦地被點燃,他爽快地擰緊了眉頭,過了許久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抬手擦擦嘴角。 “啊,痛快!晏赤二才懶得管我,也不會為了我生氣,閑的蛋兒疼隻會生幾兩散碎銀子的氣。” 晏家的二老走地早,生前覺得自己是個玩兵械的粗人,對子女的修養學問不甚上心,縱得家裏的兩個男孩子時不時就滿口粗鄙之語。 晏家兒郎的小字按排行來糊弄,他排第三,再隨便塞個字眼,湊出一個晏三白。 唉,天生賤骨難清明。 按理說,孩子到了上辟支院的年齡了,應該取一個正式的名字便於書寫登記,可憐他的倒黴爹娘早早撒手不管,晏赤二那個便宜老哥又是個光棍,完全不知道,也不想去照顧一個年幼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