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壯壯…”一旁的姚沛暖重複了一遍,回憶著她在西謨城池中所聽見的,人們相互之間的稱呼,表情也立刻變得認真許多。


    壯壯的神情有些緊張,看上去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他的眼睛頻繁眨動,雙唇分開,卻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雲奕抬起手,握在壯壯的手臂上,微微用力一捏。


    “我不是在盤問你,隻是突然間想起來,你今日所誦讀的內容,還有在冀城內出手幫助洪老大的時候所誦讀的內容,似乎都與西謨那廣為流傳的經文有所不同。”


    他的聲音很輕柔,宛如一縷撫慰心境的清風,緩緩拂過。


    “這片沙子裏應該有著你我看不清的東西,你還記得離開時的寺廟在哪兒?”


    壯壯的狀態穩定了許多,他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在達拉蒙克山,我是從那裏離開的。”


    雲奕已經展開了從琳琅閣苟不理手裏買來的羊皮地圖,可聽見壯壯的話,動作還是遲鈍一僵。


    “達拉蒙克山?是山脈?還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在這黃沙之中?”


    “都不是。”壯壯趕忙揮手解釋著,“不是山脈也並非是山峰,達拉蒙克山是那個地方的名字,要做怎麽形容呢,就是一根根從地麵凸起的,粗壯的石頭樹木,圍成的一片地區,那裏雖然也有風沙,但許多都被「石林」擋了下來。”


    “等等!”


    雲奕抬起頭,他眼前一亮,抓住了其中的關鍵。


    “達拉蒙克山不是城池?!沒有「聖靈根」?”


    “是。”壯壯沒有絲毫猶豫,很肯定的點頭回答道:“達拉蒙克山就是那個地方的名字,在那裏麵,就像是在魏國看到的那些村落的模樣,裏麵也是有一片小鎮,我就是從那裏的寺廟中走出去的。”


    聽完這些以後,雲奕默不作聲,他慢慢的坐在屋中的凳子上,看著桌上的羊皮地圖有些出神。


    姚沛暖和壯壯不明所以,隻能默默的圍上來,也坐在桌旁。


    “怎麽了,雲先生?”


    “叫你呢,雲先生!”


    姚沛暖第一聲呼喊的時候,雲奕目光凝視凝實並沒有回應,直到不聽也在雲奕的耳邊小聲的喊了一句。


    雲奕似乎回過神來,他用手指輕輕點觸地圖,有些不自信,但又有些篤定的看著小和尚。


    “壯壯,我沒有在地圖上找到標注有達拉蒙克山的位置,你能否在這上麵指出它的所在。”


    壯壯探頭仔細的在地圖上查看了片刻,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這地圖上的標注很少,小僧沒有在這上麵找到熟悉的幾座城,這地圖應該隻有謨的一部分。”


    “果然是。”雲奕歎了口氣,用手輕輕的撫摸著地圖。


    “本來我還在想,有了這個地圖,還有琳琅閣在上麵標注的有關於神遺教活動的情報,應該是有很大的可能尋找到什麽消息。”


    他的目光有些苦惱,“但現在壯壯提供的新消息,卻給我潑了一盆冷水。”


    “或許對於西謨的人來說,他們知道在有「聖靈根」庇護的城池之外,也可能會存在能夠讓人生存的地方,這是常識;但是對於我們這種外人來說,看到漫漫黃沙和城中天差地別的景象,就難免會以為不可能有人在城池以外生活。”


    “更何況這個地圖上也沒有任何相關聯的標注,壯壯提供的消息彌補了這一塊兒空白,可同樣的…”


    後麵的話,雲奕沒有接著往下說,因為調查神遺教是他的事情,而姚沛暖的是抱著期望來尋找「綠洲」的。


    新狀況雖然彌補了雲奕可能遺漏的地方和線索,同樣的,也給雲奕增加了更多的目標和不確定的變數。


    “如果真的有那麽一處據點,應該就在距離這幾處地方都合適的位置了。”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桌麵,雲奕喃喃自語道。


    -


    當~當~當~~


    清晰悠揚的鍾聲從頭頂傳來。


    雲奕盤膝坐在凳子上,緩緩睜開自己的雙眼。


    聲音來自位於「聖靈根」上,紫藤掛雲寺內的「滌魂鍾」,他在燭羽翎台寺內也見過,從壯壯口中得知,那是所有大寺廟都有的佛器,隻是來曆他並不清楚。


    鍾聲會在每日午夜響起,說是洗滌神魂、驅邪祛魅。


    不過雲奕並沒有感覺到身體和精神力有什麽異樣。


    房間內光線昏暗,油燈已經沒有了火光,有「聖靈根」的遮蔽,就連外麵的天光都沒能透下來多少。


    壯壯躺在床上熟睡,表情恬靜,看上去似乎正做著美夢。


    雲奕快速起身,將深色的長袍套在身上,遮蔽了身影和容貌,不聽默契的一扭身子,鑽入雲奕的衣服裏。


    -


    街道上空無一人,整個城裏安靜得可怕,靜得仿佛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因為西謨既沒有貓犬,也沒有蚊蠅,若不是還能聽見自己細微的腳步聲和心跳聲,雲奕怕是都產生了失聰的幻覺。


    雲奕貓著身子,沿著牆邊小心行走,哪怕是頭頂沒有天光,腳下和牆壁都沒有影子,甚至路上沒有巡街的衙差,但該謹慎的,還是要謹慎些。


    街道兩旁的宅院,店鋪,也都沒有光亮,哪怕是門口掛著燈籠的,也都熄滅了火光。


    “你還要去琳琅閣?”不聽夜間的視力本就極好,它透過雲奕衣服的縫隙,看清了對方行進的方向。


    雲奕點點頭,小聲問道:“你的精神力還沒有恢複嗎?不能進行精神力連接?”


    不聽在衣服裏麵沒了動靜,過了一會兒才開口。


    “本大爺剛剛去試過了,精神力恢複的速度太慢了,明明之前在沙子裏還沒有這種情況,怎麽在城裏就好像有些變化?”


    “強行連接也不是不可以,隻是現在有點入不敷出…”


    “那算了,你的精神力是我的底牌,不能消耗在這裏。”雲奕果斷地回應道。


    “琳琅閣有個規矩,它可以是商號鏢局,也可以是售賣消息的千金閣,隻要過了午夜,在寅時之前,那他又成了整個修行界最安全的地方。”


    “你覺得今天夜晚有危險?!”不聽一愣,隨即在雲奕的衣服下麵鬧騰起來。


    “那你小子怎麽一個人偷偷跑了!為啥不叫上小暖暖和小和尚一起?!”


    “噓!你安靜點!”雲奕沒想到不聽能在這個時候胡來,手掌一揮,便將不聽死死的按在衣服裏不能動彈。


    “放心吧,他們不會有什麽事情的,壯壯跟我說過,隻要「滌魂鍾」響起,所有佛門修士就會陷入冥想,那鍾聲能夠輔助他們修行,而且事半功倍。”


    “真的?你不是要丟下他們跑路?”不聽將信將疑,聲音也沒了方才那麽響亮。


    “當然,我在西謨行動,還要依仗壯壯,我為啥要丟下他倆。”


    “可如果按照你說的情況,那豈不是說,一旦過了午夜,「滌魂鍾」響起,西謨的城池便沒有佛門的修士可以出手保護了?”不聽跟雲奕待在一起太久,逐漸也開始學會去思考。


    “壯壯沒有說,我想以他的腦子,肯定是沒有思考過,但我心裏有猜測,寺裏可還有住持和方丈呢,「滌魂鍾」或許對那其他佛門僧人有效果,對於他們這樣的修行者來說,效果應該不再明顯,否則他們不早就去觸摸成聖的契機去了。”


    “所以還是會有人在此刻是清醒的,隨時能夠從那上麵下來?!”


    “沒錯。”


    “那他倆還是會有危險的,不行,我要回去叫上他們一起。”不聽掙紮著,從雲奕的手指間往外扒拉,將毛茸茸的腦袋鑽了出來。


    雲奕用另一隻手死死按住不聽的頭,“若是住持和方丈要出手,白天的時候就可以了,現在出手如果被人看見,對整個紫藤掛雲寺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你沒發現,雖然西謨隻能看見佛門,但他們的民眾,似乎信仰的就隻是「神鳥」和「佛陀」嗎?”


    感受到不聽放鬆下來,雲奕繼續說:“雖然這次我沒有進入紫藤掛雲寺,我還是發現一些有趣的東西,那些擺放在商鋪裏的琉璃雕像,或是金身雕像,同樣是「神鳥」和「佛陀」,也就是不管什麽寺,什麽住持,對於這些人來說並沒有什麽區別,重要的隻有「神鳥」和「佛陀」。”


    “「萬物生」…”不聽喃喃道。


    “我現在可顧不上什麽「萬物生」,那東西距離我可太遠了,我隻知道他們沒有在白天師出有名的時候處理我,就不會冒險夜晚動手。”


    “那你這個時候來這裏幹什麽?”既然雲奕將其中緣由解釋了清楚,那麽不聽還是沒有弄明白,抬頭看著門關得嚴實,燈籠也不再發光的商鋪,好奇的問道。


    “正是因為此時的這裏,是修行界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也會是各種牛鬼蛇神匯聚的地方。”


    雲奕嘴角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他向前邁出一步,手輕輕一推,那扇看似沉重無比的屋門,竟然輕鬆地被打開了,仿佛它從未上過鎖一般。


    屋內微弱的火光,宛如點點繁星,照在在雲奕的身上,灑落在外麵的地上,又如流星般瞬間消失不見。


    整個街道仍然是靜悄悄的,黑漆漆的,仿佛是一個沉睡的巨獸。


    “呦,雲道長,您這個時候來,是來尋人的嗎?”


    劉三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這般熱情,步伐輕盈小跑著,從櫃台後麵繞了出來。


    雲奕微微頷首,看著屋內空蕩的環境,頓時皺著眉。


    和他了解的情況並不一樣,屋裏還是白天的陳列,沒有變化,他所認為的,此時這裏應該會匯聚那麽三五個修行者的場景,也沒有出現。


    劉三當然注意到雲奕的表情,自然也能看透雲奕此時的心思。


    “嗐,怕是要讓雲道長失望了,在這西謨,修行者十之八九都是僧侶,剩下的十之一二,也並非全部都是魏國人,所以在西謨的琳琅閣,除了無相寺所在的無人無我城外,都不如中原那般熱鬧,甚至頗為冷清。”


    他嗬嗬一笑,繼續道。


    “雖說咱這裏的琳琅閣都是賠本的買賣,但也不是咱一無是處,雲道長還想要找誰,想要知道什麽,可以問問我們的苟掌櫃,回頭客,他指定給您打個折扣。”


    雲奕深吐了口氣,他打量著劉三,臉上展開酒樓夥計般標誌的和善笑容,“劉三,你是哪裏人,謨?還是魏?亦或是其他?”


    劉三眨巴著眼睛,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客官這是您想知道的消息嘛?”


    他沉吟著,“這個消息並不算多麽重大的消息,若是您白天的時候問,我會收您一兩白銀,不過您現在是回頭客,我就白送給您,小人是土生土長的西謨人。”


    “西謨?我倒是第一次聽見西謨的人會稱呼自己西謨人。”雲奕右手食指與拇指相互揉搓著。


    “嗐,小人雖是土生土長的西謨人,但小人自繈褓,就已經跟隨苟掌櫃生活,所以小人無論是口音還是稱呼,都跟苟掌櫃一樣。”劉三沒有絲毫的尷尬與慌張,而是很自然的解釋道。


    沒有感受到衣服下麵不聽給予的反應,也不知道它有沒有施展些手段,還是劉三並未說謊。


    既然這裏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雲奕也不打算在此久留。


    “告辭。”雲奕雙手抱拳。


    眼看雲奕要走,劉三趕忙追了過去。


    矯健的身形眨眼間便溜到雲奕的前麵,擋住了他的去路。


    雲奕雙目眯著,身側的左手拇指內扣,掌心依然有靈氣匯聚。


    “雲道長且慢,先不說您要在此處出手以後,能不能平安的從琳琅閣走出去,就說您要是現在動手,定會惹來紫藤掛雲寺的人,白天和明塵大師的交手對您來說沒有消耗嗎?”


    劉三所說的話,讓雲奕心緒翻湧,掌心的靈氣不但沒有散去,反而旋轉成了一顆壓縮的靈氣丹。


    “而且琳琅閣既然敢說這個時候是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要顧著口碑的。”劉三彷佛毫無察覺,仍是一臉輕鬆,就好像真是一個沒有修行在身的普通武夫。


    突然,自己的胸口處,感受到輕微的壓力,並不急促,也不刺痛,就是輕輕的點了兩下。


    雲奕緩緩吐出口中含著的一口氣,掌心匯聚的靈氣丹這才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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