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當歸和周進同得令,當即順著繩索向城牆之外的那一邊滑下去。這一頭,王詡和張力桓又轉過身來,安排穗兒、沈惟敬、尹根壽先走。彼時穗兒已經解開了孟曠身上綁孩子的綁帶,並將孩子抱入懷中,綁帶綁在了自己身上。這是孟曠的要求,孟曠要她立刻帶孩子先下去,穗兒此時沒有半句廢話,更是沒有分毫的猶豫,她選擇了相信孟曠並服從她的意願。“砰砰砰!”倭軍的火力已然隻有幾步遠了,槍炮更加密集地釋放,這是個十來人的巡邏小隊,由一個佩刀武士率領,其餘人都是鐵炮足輕。鐵炮足輕列成前後兩排,在那佩刀武士的率領下輪番向城牆上方射擊,要將攀爬城牆的眾人打下來。他們倒也並不與眾人近距離硬拚,一直保持著距離進行火力壓製。郭大友似乎早有準備,他已然迅速將車廂板卸了下來,與細川誌兵衛一道,一人持有一塊,擋在身前,並以跪姿防守在繩索邊。這車廂板是加固過的,加了一個夾層,裏麵用黑泥混合著稻草、再加上一些碎皮革壓死,加一層木板夾緊,並安裝了可以抓握用的布條把手。這就是個臨時製作出來的盾牌,郭大友當然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的,那就是他們要迎接倭軍的炮火攻擊。為此他製作出了盾牌,可以相當程度上抵擋一陣倭軍的鐵炮。倭軍不上前,郭大友和細川誌兵衛也並不上前,他們在等待上方的竹妍和彌津安惠徹底爬上去。在此過程中,郭大友躲在自製的盾牌後,用□□不斷對倭軍進行射擊,幹擾對方對城牆上端的人的射擊。對方的槍彈很難擊中目標,倒是郭大友打出的□□先後擊中了兩名倭軍足輕的要害,還打中了一人的手臂和一人的腿,削弱了倭軍不少戰鬥力。彼時武六已經爬了上來,對方的鐵炮也終於打中了牆頭上的人,爬到最上端的竹妍就差一點中彈,多虧守在邊上的孟曠狠狠扯了她一把,她躲過去了,孟曠卻被槍彈擊飛的城磚碎片打中了左側頭臉,頓時血流如注。最糟糕的是鐵棒已經支撐不住繩索傳來的重量,徹底折彎,孟曠隻能用刀的刀柄將鉤爪勉力固定在脆弱的女牆夾角之上,下方彌津安惠尚還需要一段距離才能爬上來,郭大友和細川誌兵衛更是被困在下麵,攀爬的時機快速流失,生還的幾率也越來越小。能夠看到,城門處守衛的士兵已經趕來救援了,城牆上頭門樓之中的倭軍守衛也正向此處趕來。孟曠發了狠,不顧下方密集的鐵炮攻擊,她直接探頭,將攀爬得跌得撞撞,已然被炮火的餘波打得睜不開眼的彌津安惠狠狠拉扯了上來。一枚鉛彈呼嘯著從她頭頂擦過,幾乎就要將她的腦袋轟掉,孟曠卻終究是低頭躲開,並臥倒在了女牆之下。“郭頭!快上來!”張力桓、王詡也同樣躲在女牆之下,大吼道。但是郭大友卻沒給他們回應。另一頭,穗兒已經帶著孩子沿著繩索滑到城外,安全落地了,沈惟敬和尹根壽一人背著汪道明,一人背著黎老三,正顫顫巍巍地向下爬,孟曠再次冒險探頭,卻見下方那個放炮的小隊損失慘重,隻剩下兩個足輕勉力能夠支撐,而那指揮的武士已然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細川誌兵衛正奮力架著郭大友,讓他靠坐在城牆邊,艱難地豎起自製盾牌抵擋。郭大友似乎是中槍了,整個左肩都被染紅了,失去了意識。盾牌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難以支撐了。看樣子是郭大友和細川誌兵衛帶著盾牌重逢,與那槍炮小隊進行了近距離的肉搏戰。而遠處城門的倭軍已然趕來援助,“嘩啦啦”全圍了上來,下方已然陷入了死局。“老郭!”孟曠隻覺大腦“嗡”的一下,耳鳴聲奪取了她的聽覺。大腦一片空白的孟曠,身子卻擅自動了,她將繩索鉤爪扣在牆沿,抓緊刀,用布條墊在掌心,抓著繩索就跳了下去。跳下去前,她隻對身旁的張力桓、王詡、武六、彌津安惠、竹妍留了一句話:“你們快逃!”她內心深處此時隻有一個念頭在驅動郭大友絕不能死!作者有話要說: 危! 感謝在2020-11-08 16:05:31~2020-11-10 18:54: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穿花襖的大叔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茶 10瓶;鳳凰花又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222.第二百二十二章☆孟曠順著繩索落地時, 已然陷入了包圍圈之中,在無數刀劍、槍炮的威脅之下,她手握刀, 幫助細川誌兵衛架住盾牌, 已然做好了殊死抵抗的準備。此時她卻聽郭大友在背後啐出一口血痰, 虛弱地罵她:“蠢蛋……讓你走, 你不走,下來作甚?”孟曠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回頭看郭大友, 因而她也沒有看到郭大友此刻布滿血絲的眼眸中緩緩泛起的淚花。“這下好了,咱們難兄難妹的都要落在這裏了, 穗兒姑娘怕不是要把我恨到骨子裏, 詛咒我不得好死……噗咳咳咳咳……”郭大友還有閑心哂笑著說些風涼話,結果牽動了胸肺的震傷, 咳嗽起來。“你閉嘴吧, 省點力氣。”孟曠沒好氣地側首瞪了他一眼道。細川誌兵衛作為一個對孟曠不甚了解的人,此時才驚覺她竟然是女子, 不由得詫異到頻頻向她投去目光。此時也顧不得孟曠是男是女了,他們已然陷入了絕境。負隅頑抗成了加速死亡的選擇,但倭軍卻奇怪地停止了攻擊, 沒有急著當場擊殺他們。“砰”, 城牆外突然炸開了一道紅色的煙花,孟曠三人不禁抬頭去看,此時郭大友和孟曠心中升起了一絲希冀, 因為他們認出這紅色煙花是錦衣衛的信號箭, 紅色代表著情況緊急立刻馳援,必定是錦衣衛的人在城外發現了他們的困境, 發信號求援了。此時,包圍他們但停止攻擊的倭軍緩緩讓開了一條道路,一員倭軍大將突然現身,正是小西行長身邊的那位對馬島主宗義智。這人在捕盜廳大亂,小西行長被擄走後,隨著倭軍大部隊一起出去追拿和搜救彌津安南、細川誌兵衛與小西行長了,卻不知為何此時獨自一人出現在此處。他沉默地立在三人麵前,盯著他們好一會兒,現場氣氛詭異。宗義智會說中原官話,他示意身後的倭軍向後退,等到他們退到一定距離之外後,他非常直截了當地對孟曠、郭大友道:“我可以放你們出去,請你們答應我一個要求。”郭大友笑了,搶在他前麵道:“你要我朝廷不計較你加入豐臣秀吉侵朝的事情,待到倭軍退去後,繼續讓你能夠與朝廷和朝鮮做生意。”“郭千戶,你是聰明人,確實如你所說。”宗義智麵色凝重地說道,“豐臣太閣野心太狂,他不懂要吞下明朝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戰爭,以眼下的太閣大軍來說,連吞下朝鮮都會有困難。我屢次上疏,更是當麵力陳個中利害,但太閣全都置若罔聞,反倒威脅我若不帶兵加入部隊,就先平滅我對馬島。我無奈之下,受了脅迫才來了朝鮮。小西軍中也就隻有小西有一些頭腦,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是酒囊飯袋的蠢貨。我知道你們不可能挾持小西魚死網破,必會找機會聲東擊西,翻越城牆出逃,果不其然,讓我在這裏找到了你們。”“咳咳咳……宗將軍,你好玲瓏的心思。但……就算你放我們出去,你又怎麽能確認我們會兌現承諾?我們出去後,你就沒有任何手段可以約束我們了。”郭大友斷斷續續虛弱道。“這是自然,我這麽做是為了給我自己留一條退路,我放你們一命,相信你們會明白與我合作的意義。我知道儒家的思想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大部分的明朝人,哪怕是沒有讀過書的莽夫,也知道信義二字,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當然朝政非是江湖兒女的義氣,你們是錦衣衛,效忠於皇室,我知道你們會以舉國之利為重。與我對馬島維持關係,則可獲得一個對日的情報口子,若此後日本島內再興對外戰事,我也會不遺餘力通報朝廷。請二位斟酌。”“哈哈哈哈,說得在理,換做我是朝廷拿主意的人,也自會以長遠的利益為重。好,宗將軍,我承諾你此事。不過,你在倭軍之中處境微妙,此時就這樣放我們出去,讓這麽多倭軍瞧見了,又當如何自處?豈不會引起猜忌,引來殺身之禍?”郭大友道。“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辰時,你們在外麵的人就會送島津歲久至七星門外,交換汪道明。眼下汪道明其實已經被你們弄出去了,我自然隻能將人質換做為你們三人。畢竟小西將軍至今下落不明,我還需要用放你們一條生路作為交換小西將軍下落的條件,這個理由,足以為我開脫。”宗義智很是鎮定。郭大友望著他,聽他道“小西將軍下落不明”時,郭大友虛弱蒼白的麵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分明察覺到了宗義智說這句話時,聲音裏一絲若有似無的得意,盡管他的麵孔板正無波。看來……小西軍中心思最深沉的人,其實就是眼前這位宗義智。他恐怕已經找到小西行長了,但故意誤導其餘將領,讓所有人都以為小西確實下落不明,他則利用當下的局勢,為他自己謀劃了最有利的交換局麵。“來人!把他們三個綁起來帶走!”談判即成,宗義智轉頭對身後的手下們喊道。……立在城牆下方,焦急等待著上方人下來的穗兒,眼見著張力桓、王詡、武六、彌津安惠、竹妍五個人迅速從繩索之上降下,卻始終不曾帶來孟曠,一顆心仿若落入了冰窟窿,手麻腳麻,大腦一片空白。她邁著浮軟的腳步,上前抓住張力桓道:“孟曠呢?”張力桓雙唇翕動,愧疚、自責與悲痛席卷他全身。不等他回答,忽的不遠處有個熟悉的人影向他們衝來,用漢語高呼:“快躲開,跑啊!”“砰”的一聲槍響,在王詡的拉扯下,被瞄準的張力桓與穗兒好險躲過一劫。來者正是一直在城外焦急等候的彌津安南,彌津安惠看到姐姐萬分欣喜,但姊妹倆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城牆之上的追兵已經朝下麵開槍了,更有甚者順著他們方才下來的繩索也往下爬,大呼小叫地要他們站住。彌津安南的身後也跟著十來名倭軍在追著,他們顯然是發現了異常。眾人不敢耽誤片刻,當即拔腿就跑。一邊跑,彌津安南一麵用火戒擦燃了一根箭矢的引信,一抬臂,將箭矢向上空發射。箭矢“咻”地竄入半空,砰然炸開,紅色的粉霧在天空中彌漫而開。接著,令他們驚奇的一幕發生了。箭矢剛放出去沒多久,他們尚且還能看到背後的敵人在窮追不舍時,突然斜刺裏,一群看似朝鮮俘虜的男子突然有組織成隊形地從看熱鬧的俘虜人群之中竄出,用朝鮮語高呼著什麽口號。緊接著,朝鮮俘虜群頓時起了極大的騷動,不知怎的,大批的人群開始隨著他們湧動起來,他們為逃生的眾人提供了引導和通道,分出一大批的尚且有力量的男子,拿著鎬鋤鏟錘,將後方約莫三四十人規模的倭軍追兵團團包圍,直接發動了起義般的圍毆。盡管倭軍持槍,但在如此密集的人群包圍之下,他們直接被穿插包圍,迅速繳械,槍都沒能放一下,刀也突然就被搶走了,頓時陷入了人山人海的恐怖之中。這突然發生的驚天翻轉讓眾人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為了謹慎起見,他們還是往城外的西北方向跑了很遠,直跑到上氣不接下氣,再也跑不動,眾人不得不停了下來,暫做整頓。而此時身後已然沒有任何追兵了,普通江近在眼前,他們距離牡丹峰和七星門的距離不算非常遠,約莫有九、十裏的路程。“嫂子……我對不住你,郭頭和細川誌兵衛在下麵受傷了爬不上來,陷入包圍絕境,十三爺她……她命令我們逃走,她自己跳下去救人了!我……我也沒有辦法……”張力桓痛苦地將當時城牆上發生的事告訴穗兒。宛如晴天霹靂砸在頭上,穗兒整個人被打得木然僵硬,半晌毫無反應。而此時還有一個人與她的反應如出一轍,那就是彌津安惠,細川誌兵衛可以說是她實際上的丈夫,心愛的伴侶身陷敵圍,生死難料,她與穗兒如今麵臨的境況是完全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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