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石星說道:“敢問趙首輔,可有舉薦之人?”趙誌皋卻老奸巨猾, 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提議道:“此事當然要交由有豐富戰事經驗,並熟悉倭寇的能人來做。不若由兵部發出招募令, 能解朝鮮之局者,賞銀萬兩,封伯爵世襲。想必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朝廷再擇優而派,當為上策。”石星咬牙,暗中腹誹一句:這老狐狸,真是滑不留手!一直沉默的張位此時出列,拱手附議:“臣認可趙首輔的意見。”石星看向張位,欲言又止,沒有再發表反對意見。皇帝頭疼地蹙眉,思索片刻後對石星道:“首輔之策為穩妥之舉,石部堂,就這麽辦罷。”石星拱手躬身應道:“遵旨。”“好了,出使之臣先暫時這麽決定,關鍵的是派遣哪員大將前往?諸位卿家可有舉薦人選?”問題一出,滿場沉默,誰也不發話。皇帝麵露不悅之色,手指敲擊著龍案,薄怒地又催促了一遍道:“眾卿家,可有舉薦之人?”片刻後,還是宋應昌出聲道:“回陛下,應對朝鮮局勢,熟知當地山川地形與氣候條件的遼東將領最為合適,遼東鐵騎本也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軍團,臣認為,還是應當在遼東李氏及其核心部將之中擇選良將擔此重任。”此言一出,趙誌皋卻道:“此番出擊的祖承訓就是遼東將領,也是李如鬆的核心部將,然而卻大敗,這不得不讓人懷疑遼東軍的能力。”宋應昌又一次重複了一遍石星的問題:“趙首輔可有合適人選?”這回趙誌皋卻轉而回道:“即便要派遣遼東大將,也隻有李如鬆最為合適。其父李成梁年歲已長,去年又被彈劾,如今出任大將不合適。而他的其他兒子經驗尚淺,有勇但缺乏謀略,隻能做勇將,不可為謀帥,不足以指揮大軍。隻有李如鬆,他征戰經驗最為豐富,功勳卓著,聲望極高,更是一員智將,有勇有謀。然而,如今西北拜之亂尚未平定,西北戰場還需要李如鬆鎮著,此時我們如何能輕易將其調離西北戰場?更何況,籌措糧草軍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都需要時間。”“唉……”皇帝長歎了一聲,片刻後道,“隻有先拖著了,得先盡快解決西北戰事。石部堂,招募使臣的事,你盡快完成,要讓使臣盡量為我們爭取時間。另外西北戰事,你也多盯著點,盡快協助李如鬆結束戰事,平定西北。宋卿,你立刻與內閣、戶部開始籌措軍備糧餉,盡快往遼東集中。哦,還有新兵招募的事,楊卿多擔待些,如果遼東軍戶不足,就盡快招兵訓練。待處理好在京事務,宋卿與喬卿商定,你們就先啟程往遼東罷。”“是,臣遵旨。”趙誌皋、張位、石星、楊俊民、宋應昌、喬璧星一起下拜應允。“好了,你們都先退下吧,駱卿,你暫時留下。”眾臣恭敬退下,臨走時,石星和宋應昌都望了一眼坐在一旁,一直一言不發的駱思恭,駱思恭也回了他們一個眼神。待眾臣退下,皇帝又將殿內除了張誠之外的所有內侍打發走,這才將目光投向駱思恭,聲線緩緩壓低,顯得深沉莫測:“郭大友、孟曠,你帶回來了?”“回陛下,昨日午間已押送入昭獄關押。”駱思恭道。“李穗兒呢?”皇帝直截了當地問道。“也回京了,目前在錦衣衛的監視下。”駱思恭沒有太多的猶豫,如實稟報道。皇帝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他撚了撚唇上的胡須,道:“你遞上來的調查報告,我看過了。聽聞你們此番在杭州收獲不小,拿下了軍火走私案的罪魁禍首島津歲久與買辦沈哲,還有一個舒爾哈齊的部將?還找出了錦衣衛內部的叛徒汪道明和馮承。朕不擔心這些人不吐露出咱們需要的倭寇情報來,朕更關心的是那幅‘萬獸百卉圖’,據說是前首輔留下的,李穗兒參與了製作。後又被張家第五子張允修給帶走,下落不明。這幅圖很危險,猶如落入獸群的白肉,沒有不被爭搶啃食的道理。雖然朕不清楚這幅圖到底記述了什麽,但猜也能大致猜出來。朕的老師,給朕出了個巨大的難題啊。”駱思恭沒有回話,此時也不是他回話的時候。片刻後,皇帝道:“我給你頒個通行令,你改日秘密將李穗兒送進宮裏來罷。”“陛下!”駱思恭突然跪地,拱手道:“臣有一事要奏。”皇帝蹙起眉來,看著他,沉默了片刻他才道:“說。”“李穗兒不可進宮,她在外,可引出張允修的下落。陛下應當放出李穗兒的位置消息,並將她送出京去,最後張允修自會上鉤。”皇帝大約是猜到了駱思恭要反對李穗兒再度進宮之事,很是不悅,因為心中煩悶,又是麵對著自己所信任的錦衣衛指揮使,他怒道:“那就讓她在外麵,跟著那個不男不女的錦衣衛嗎?荒唐!她……她好歹身上流著一半皇家的血。”“陛下,李穗兒當初是太後放出去的,這一點您應該已經很清楚了。您如今讓她再入宮,恕臣鬥膽一言,您也無法將她納入後宮,因為她是您的同父異母的妹妹。而她在外作用更大,這也是太後將其放出宮去的深層目的,萬獸百卉圖必須要回收,否則後患無窮啊陛下!”皇帝內心幽暗想法一下被揭穿,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怒不可遏,最後將手邊的硯台拿起砸了出去,擦著駱思恭的麵頰飛過,撒了他一身的墨水。駱思恭眉毛挑了一下,隨即躬身伏地請罪。一旁的張誠麵色如常,卻也跟著下跪,以承接天子之怒。皇帝喘著粗氣,抬起手顫抖著指著駱思恭道:“駱思恭,你不要忘了,錦衣衛乃皇家親軍,你們都是替皇家做事。朕讓你做什麽,你隻管做,建言獻策,還容不得你置喙!朕可以讓你代行天子權威,一朝位居人上,也可讓你一夕跌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皇帝的怒吼在文華殿大殿之內回蕩,良久,天子之怒終於緩緩平息。皇帝似是陷入了無比的疲憊之中,此時,文華殿上首正位屏風後,傳出了一個平靜又上了年紀的女聲:“陛下何故發這般大怒,駱指揮使忠心耿耿,時時刻刻都是為了朝廷、為了皇室著想,他所言當是最佳的策略。”皇帝沉默片刻,啞著嗓子應道:“母親……是兒失儀了。”“我知你心中不好受,這件事是母親不對,沒有及早告訴你。你有什麽脾氣,盡管對我發出來罷。”“兒不敢,母親所為,才是真真正正為大明社稷著想。”皇帝有氣無力地回道。“陛下多保重龍體,近來日頭漸盛,火傘高張的,多進些清涼去火的吃食,莫要急壞了龍體。”“兒省得,多謝母親掛念。”“今日午膳且來我宮中用罷,我讓禦廚燉了老鴨煲,亦是你愛吃的。”“是,母親。”屏風後的人再不發話,隨即傳來了環佩叮當的行路之聲,漸漸遠去。駱思恭仍然跪伏在地,不敢動彈,不知跪了多久,直到雙膝麻木,皇帝才出聲道:“李穗兒的事,交給你安排了,我隻給你五個月的時間,此番若是不能用她引出張允修,你提頭來見。孟十三隱瞞女子身份,欺君罔上,著實可惡!郭八亦為其幫凶。但念他們此次是為羅洵做事,幫助宋應昌獲得了珍貴的倭寇情報,搗毀倭寇據點,算是立了功,也保護住了李穗兒不被某些歹人抓住,功可抵過。但懲罰仍不可免,郭八杖責二十,孟十三杖責五十,入獄三個月,停職查辦。”“是,臣遵旨。”駱思恭恭恭敬敬道。“北司巡勘所的羅洵,此番立大功,可賞。另外關於你們呈上的陳炬與後宮結黨營私,鄭氏家族聯合禁軍武驤衛私自追拿李穗兒的證據,朕都看過了,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以後廠衛的事全權由你看著,若再有什麽差池,朕唯你是問。”“臣遵旨!”駱思恭再次響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