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爬山的這段路基本上是沉默的,直到快到山頂的位置,郭大友才喘了口氣,望著頭頂逐漸顯現出來的天空,道了句:“這天色, 怕不是要刮飆風了。”前方邱白應道:“八爺說得沒錯,附近的漁民都說飆風要來了, 船都歸港, 不再下海了。”“這天氣, 也許對咱們來說是個潛入的好機會。”說著,郭大友回頭看了一眼孟曠。孟曠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邱白還不知道孟曠的身份, 有他在,孟曠也就不開口說話了。三人從九龍山的南麓上山,一路往東北的山脊之上爬去。三人都習武,腳程極快, 約莫用了一個時辰的時間,他們已經能看到船塢所在的海灣了。正如邱白所說,整個海灣四周的山坡都被敵人設置了屏障,鐵刺網纏在粗壯的木樁之上,每隔三步紮一根木樁,一直圍繞海灣一周。這些鐵刺網都有三個人疊在一起高,爬是爬不上去的,一蹭到就是鮮血淋漓。若想要破開鐵刺網,就得用上鐵鉗子等工具。但這鐵刺網底下還修了一條平行的棧道,有人在此來回巡邏,隻要你膽敢在鐵刺網前多駐足一刻,被發現的風險就會大大增加。三人不敢在鐵刺網前多逗留,邱白領著二人,借著山林繁枝密葉的掩護,一路向東麵延伸出的海岬頭上行去。現下他們腳下所踏的山巒名喚外蒲山,本身就是突出海麵的一處海岬。外蒲山最外側靠海的尖頭之上,建造著一個木造的望台,鐵刺網下的木棧道就可直通這個望台,三人隻能夠站在望台下方的視線死角處,被擋在鐵刺網外,不敢露頭太多。而在海岬的北部,抱攏海灣的另一頭臂彎則是一長片嶙峋的海礁,礁山下堆積著些許薄沙,那裏被稱作“東沙爿”,海浪不斷拍擊這礁山的外側,留下了不少海砂堆積。那裏比外蒲山更缺乏植被,礁山最高處同樣矗立著一座木質的望台,與孟曠等人身處這一側的望台南北遙相呼應,將下方海灣一覽無遺。孟曠站在望台下的視線死角處,目光穿透層層林木的遮蔽,向遠處東沙爿頂尖的望台望去,她目測這兩處望台之間的間距大約有百丈遠。而下方的海灣入海口是一條狹長的水道,水麵寬度不超三十丈,若是鄭和時期的大寶船,勉強能容下三艘並行,但考慮到水下暗礁和吃水水深,兩艘並行恐怕就是極限了。水師軍船相比大寶船體型要小不少,若是水深夠深,三艘並行編成艦隊,靈活出入不成問題。他們所處的角度看不大清楚下方海灣的情況,位置還不夠高,又被太多的樹木枝葉遮擋了。孟曠想要知道海灣裏停靠了多少船,以此來判斷敵人的規模。但就目前她所獲得的信息來看,敵人的規模至少不少於百人,可能會更多。畢竟要建造和維護這麽一大片海灣的防禦工事,在每一個警戒點布置人手,百人已經是最低的限度了。“不好辦啊,看來敵人規模不小。”郭大友蹙眉凝眸,望著遠處的東沙爿,做出了和孟曠一樣的判斷。孟曠打著手勢,問道:這裏的防禦工事,都是他們自己建造的嗎?還是說以前就有。郭大友看懂後,轉而詢問了邱白,邱白回答道:“我找附近的漁民打聽了一下,有一部分是過去就有的,是戚家軍時代的遺留。比如這裏的望塔,還有木棧道,但是那些鐵刺網和木樁從前是沒有的。”孟曠指了指就在眼前高聳矗立的望塔,意思是自己要爬上去,借登高而望遠。邱白驚了一下,道:“十三爺,你爬上去會被發現的。那望塔上本來就有人,遠處的望塔上的人也會看見你。還有那些在木棧道上巡邏的人,一眼就見著你了。”孟曠搖了搖頭,又指了指天空。邱白和郭大友頓時懂了她的意思,她是要等飆風來臨,天降大雨,阻隔了視線,她再登高刺探。眼下他們也不能輕舉妄動,隻能找隱蔽的地方等待時機來臨。時間已近傍晚時分,午間吃的飯食早就因為爬了一大段山路而消失不見。天色愈發黑了,饑腸轆轆地三人從包袱中取出幹糧,一麵吃著,一麵開始研究一幅邱白帶來的海輿圖。這份海輿圖表明了九龍山附近海域的水文情況,哪裏有暗礁、哪裏有穴洞都一清二楚。得到這份海輿圖很不容易,邱白是專門找到了一位隱居在平湖的奇人,才得到了這幅圖。這位奇人是個舉人,出生海濱,喜愛大海。科考屢次落地,他便不再試圖進入官場,而是開始潛心研究浙江沿海的水文地理,著書立說,研究範圍甚至擴大到了福建沿海。他的研究後來被浙江巡撫看重,引為官方輿圖的一部分,他本人也在嘉興府掛職,是浙兵的軍事參謀。孟曠研究輿圖,眼尖的她忽然發現圖上標注出了一個礁山侵蝕形成的洞穴,漲潮時消失,落潮時便會出現。這洞穴就在東沙爿那一側,似乎是可以直通海灣內部的。她指了指這個洞穴,打著手勢表示這裏應當可以作為一個突破口。“你要潛水進去?”郭大友有些驚訝,他和孟曠都是北方人,雖然都會泅水,但潛水與泅水也不是一回事,那洞穴中的情況不明,潛入進去若是沒個頭,又沒辦法浮上來呼吸,不是要淹死在下麵?這太危險了。孟曠卻無所畏懼地點了點頭。邱白道:“即便要走這個潮洞潛入進去,也得等潮落時分。據我觀察,這附近的潮汐基本上是早上漲潮,中午落潮,傍晚又漲潮,一直到夜半時分才會落潮。眼下已然到了漲潮時分,咱們沒有任何準備,也不能現在就去,最快也得等到今夜子時。”孟曠點頭,她打算就今夜子時潛入進去。說不定還能遇上飆風大雨掩護,那就更難被發現了。“夜裏潛水?別逗了,兩眼一抹黑,你在水下可沒辦法點火把。稍微有個好歹,你就交代在這裏了。”郭大友極力反對。孟曠吐了口氣,用眼神詢問郭大友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不打草驚蛇地潛入進去。郭大友道:“我看破壞鐵刺網進去更靠譜,等飆風一來,那些守衛可不會那麽勤快地巡邏了,這才是我們的機會。”說話間,已經有雨點子打在身上了。孟曠飛快地把餅子的最後一部分丟進嘴裏,重新戴好了麵具。大雨說下就下,幾息時間,整座九龍山脈就籠罩在一大片朦朧的傾盆大雨之中。孟曠三人站在樹下,雨水傾打在身上,從鬥笠帽簷和蓑衣衣擺披掛下來,雙足之下一片濕滑泥濘。雖然在如何潛入這件事上出現了分歧,但孟曠也沒自大到覺得自己的計劃就是絕對正確的,一切都得視情況而定。目下,她需要做的是登高遠望,判斷一下敵人的規模。郭大友與邱白搭了個人梯,孟曠助跑,踩在他二人交疊的雙掌之上,在他二人奮力的一送之中輕身躍起,在傾盆大雨中若鯉魚躍龍門一般翻過了遮攔她的鐵刺網,周身甩起飛濺的水花,雙足落地時啪嘰漸起一大灘泥水,發出了不小的動靜。她立時隱蔽於高台木架後,藏匿了一會兒,確認自己方才的動作沒有驚動望台上的敵人,這才開始著手攀爬木架。郭大友和邱白留在下方做耳目,盯著四周的動靜。她則在傾盆大雨之下,開始悄然攀爬起望台下的木架子。大雨將望台下的木架打得濕滑無比,踏足其上,手腳都感覺隨時會滑落。剛爬上幾節,天公不作美,大風漸起,呼嘯著撲麵而來。鬥笠已然無法遮擋雨水,孟曠滿麵雨水,眼睛被吹得有些睜不開來。大約爬到了木架子的中段位置,她總算能看清海灣了。她眯著眼觀望了一會兒,心中暗暗吃驚。靠著數桅杆的方式,她細細數來,小小的海灣之中竟然停靠著十一艘中型海船,幾乎占滿了整個海灣。就在群船的東北側,還能看到一個有著相當規模的探出水麵的大型船塢,可同時容納四艘中型海船入內修整。以此判斷,這海灣之中的敵人數量恐怕不會低於千人,基本上已經是個千戶軍團的規模了。孟曠不敢在外露頭太久,數清楚船隻數量後就立刻下了木架子。此時,遠處的木棧道上有人走了過來,而木架上的高台也傳來了腳步聲,望台上方有人從木梯下來了。孟曠忙往望台的另一側坡子下方滑過去躲藏。而郭大友和邱白也能立刻於鐵刺網之下隱蔽,並用早就準備好的枝葉遮蓋住身軀。“喂!”那個從棧道那一頭走來的人扯著嗓子開始喊起來。郭大友抹了一把麵上的雨水,抬頭側耳傾聽上方的動靜。他蜷曲滿麵的大胡須也都被雨水打濕了,掛在臉上滴著水,看上去有些滑稽。那人又嘰裏咕嚕喊了一連串的話,郭大友和邱白沒一句是聽懂的,他們也不知道這人說的是方言,還是倭語。從望台上方下來的人也回了他幾句,因為雨聲太大了,他們都在扯著嗓子說話。郭大友似是聽到了一句很熟悉的罵人的話語,瞬時判斷這兩個對話的人是倭國人。緊接著,這兩個對話的人聲音突然拉近了許多,他們似乎探頭在往鐵刺網外的棧道坡子下麵看,但因為視角問題,什麽也沒看到。隨即聲音遠離,他們似乎又去了孟曠躲避的那一側,郭大友的心提了起來,暗自祈禱孟曠千萬別被發現。此時此刻的孟曠正驚險地懸掛在懸崖峭壁之上,這一側的坡子幾乎是光禿的,她手腳的落處隻不過是幾寸寬的岩壁褶縫,且還有雨水不斷衝刷下來泥土,以至於無比泥濘濕滑,她奮力摳住崖壁,整個人如壁虎一般趴在崖壁之上,還在不斷地往下滑。若不是還有一個坡度,她就要徹底落入海裏了。頭頂上,那兩個交接班的人還在探頭往下看,他們嘴裏嘰裏咕嚕說的話,孟曠一句也聽不懂。她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她該與白玉吟學說兩句倭語的,這都聽不懂敵人說什麽,還刺探什麽情報。但此時她最該考慮的是怎麽不讓自己掉下去,而不是聽懂敵人說什麽。她還在寸寸往下滑,直到她見到了一根紮根崖壁縫隙的樹根,並奮力抓住它,才終於止住了下滑的勢頭,她大鬆一口氣,此時卻又不知該怎麽爬上去了。上方交接班的敵人沒有發現異常,終於分開,接班的人爬上了望塔,另一人則順著木棧道走了回去。海浪在孟曠腳底瘋狂拍擊崖壁,雨水使得傍晚的漲潮之勢愈發強盛,狂風呼嘯,孟曠搖搖欲墜。她沒有辦法與另一側的郭大友、邱白取得聯絡,嚐試著往上爬,但試了多次,崖壁太過濕滑,她沒有辦法離開這根探出崖壁的樹根。漸漸的,她的手腳都開始發酸發軟,體力消耗過大,以至於就快要在岩壁之上掛不住了。她放棄了往上爬,決定順著崖壁往下去。事態發展急轉直下,看來,她必須獨闖九龍灣了。作者有話要說:這段情節有點寫神秘海域4的感覺。【笑】感謝在2020-07-04 18:12:28~2020-07-05 18:15: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骰啊啊啊、情不知所起、狐、若禪。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風 5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