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孟曠點頭,隨即三言兩語把郭大友的計劃精煉概括敘述了一遍,孟子修聽後不禁笑出聲來:“嗬嗬嗬,好個‘千機鐧’郭八,腦子轉得真快。如此一來,倒是省去了咱們費勁謀劃該如何偶遇了。”白玉吟卻道:“借潞王出城,豈能如咱們計劃得那般順利?若這其中發生些甚麽不測,咱們豈不是直接落入了潞王的手掌心裏,又當如何是好?總得……有個備用的計劃罷。”孟子修見她心存擔憂,也知道潞王是白玉吟最大的仇人,她對此人有著諸多的忌憚。於是沉吟片刻道:“確實,是該考慮一下備用計劃。若無法走神策門出城,那麽就撤回,不急著出去,屆時還是要見機行事,隨機應變。郭大友或許也考慮了備用的計劃,你們與他匯合後,還得聽他指揮。最壞不過你們全都落入了潞王手中,但還有我和羅道長在外接應,我們會再想辦法。”“哥,我們若和郭大友匯合出城了,你和羅道長此後該怎麽辦?”孟曖問道。“自然是繼續在暗中跟著你們,我此番本就打算回京去尋你們的,不曾想你們倒是南下了,遂一路跟了來。等阿晴完成了這次隨郭大友的任務,返回了京城,我才能明麵示人。”孟曠吃完了鴨腿,接過穗兒遞來的粥碗,對穗兒笑了笑,又看向孟子修道:“哥,我知你已謀劃出複仇的全盤計劃,且胸有成竹,才會回京來尋我們。你且大致說說是個甚麽樣的計劃?”孟子修點了點頭,卻不直接回答,轉而對白玉吟和穗兒道:“玉吟,穗兒姑娘,你們今日午後研究了一整個下午的萬獸百卉圖,可有結果了?”“有。”穗兒與白玉吟相識一眼,在白玉吟的示意下,穗兒開口道,“我對萬獸百卉圖記憶不算完整,但大致有幾處印象深刻的地方當無出處。可以肯定的是,萬獸百卉圖記錄的就是遍布全國各地的各大豪強權貴以及他們所擁有的全部財產的詳盡情況。這一整幅圖要與同樣大小版幅的大明全境輿圖重疊起來看才有意義。白姐姐背後的刺青與萬獸百卉圖的編繪原理是完全一致的,全圖可以分出兩種圖案,即獸類圖與花卉圖。獸類圖又分七種:狼、豺、熊、虎、豹、蟒、蛟。花卉圖也分七種:丁香、紫薇、薔薇、木槿、芙蓉、月季、牡丹,各分三色:紅、白、黃,襯在百獸之間。每一種獸類對應一個特殊的地方豪強大族,而花卉則是他們藏匿或所擁有的寶藏所在之處,花卉的品種按大小區分,對應寶藏財富的多少。紅白黃三色,白色代表銀子,黃色代表金子,紅色則代表手中掌握的武裝力量。但可惜的是,萬獸百卉圖並不止這七種獸類,花卉更是遠遠不止這七種花,遠比白姐姐背後的刺青要複雜得多。通過白姐姐背後的刺青,我也隻能大致判斷出一部分萬獸百卉圖的內容,若不得全圖,仍然無法得知萬獸百卉圖全部的記錄。”白玉吟接過她的話道:“這七種獸類,蛟為化龍前的巨蛇,蛟蟒也暗喻僅次於真龍天子的王室宗親,蛟就代表潞王。狼往往成群出沒於西北大漠,頭狼貪婪殘忍,代表現任工部尚書楊兆極其家族。豺食腐肉,撕咬殘屍,代表推翻張居正新政的張四維。熊出沒於東北寒林間,稱霸一方,代表李成梁。虎代表現在的薊遼總督顧養謙;豹代指武宗豹房,暗喻禍亂宮廷之人,就是指張鯨極其黨羽;蟒盤而懶動,好吞巨貪,代表以張誠為首的宦官集團極其利益鏈。”“這七種獸類的解讀來自白姐姐的刺青,而白姐姐的刺青是白先生出事前專門刺在她後背上,暗藏了與潞王結黨營私的人員。也就是說,除了蛟所代表的潞王之外,其餘六種獸類所代表的六個利益集團全部都是潞王的黨羽?”孟曠沉吟著說道,語氣既像是在分析又帶著些許困惑。白玉吟回道:“黨羽或許言過其實,但有利益來往是必然的。這其中,張鯨、張誠因著身居宮中要職,潞王與宮中妃嬪暗通款曲,甚至珠胎暗結,定繞不開這兩個人,那個唐福安不可能在宮中一手遮天,這兩個人肯定都有和潞王有利益往來。工部尚書楊兆每年都會給潞王府送大量的錢財討好潞王,可以說是賄賂潞王最主要的朝中大員,而楊兆巨貪,他的家族在陝西一帶四處斂財,富可敵國。張四維徹底推翻新政,一直受革新派譴責,新政雖然動了太多人的利益,但張四維一上台就全部廢止,實在過激,這其中必然也有利益輸送。尤其是潞王,新政一被推翻,就拿到了大量的封地賞賜,新政好不容易清查丈量出來的土地,老百姓地契拿在手裏尚未捂熱,又悉數被他吞了去。李成梁、顧養謙,一個是遼東封疆大吏,一個是朝中軍政大臣。遼東軍費乃是朝中最重的一筆開支,而國朝最重要的軍政事務就是遼東事務。我懷疑,每年潞王可能還在遼東軍費之上動手腳,這事兒若不是和李成梁、顧養謙通過氣,又怎麽能做成?”聞言,韓佳兒真是又是震驚又是氣憤,不禁搖頭歎息道:“這些巨貪……已經把老百姓逼得沒有活路了。”孟曖卻突然問道:“我有一事不明,這李成梁是要帶兵打仗的,打仗必然要花錢,他又怎麽會同意讓潞王貪了軍費?這樣一來他不是沒錢打仗了嗎?”孟子修笑著解釋道:“小曖,李成梁在遼東盤踞多年,早已打出威懾之風,蒙古人、女真人都不敢惹他,甚至與他交好結了親。這些年遼東以守為主,基本也不怎麽打大仗。李成梁本人作風也日漸奢靡腐壞,全遼的商民之利他都攬入自己名下,以此結交權門和朝廷的官員,鞏固他在遼東的霸主地位。他還殺良冒功,殘害邊民乃至手底不聽話的軍士,來充自己的戰功,閣部的官員都被他所蒙蔽,督撫、監司稍微有與他忤逆的意思,就被他排擠出去,以至於都不能檢舉他的不法行徑。先後有巡按陳登雲、許守恩得到了他殺良冒功的罪證,想要上奏,卻被顧養謙阻止。他們沆瀣一氣,早就形成了一張巨大的利益網,一環扣著一環。”孟曖點頭,麵色凝重。而孟曠被孟子修這一番話提醒,不由得沒了胃口,放下筷子,她道:“郭大友就是被李成梁所害,他所謀之事,便是要讓李成梁之眾付出代價。”說著便將自己此前探聽到的郭大友與老戰友周霸陽、童捕頭的密談敘說給眾人聽,最後道:“他對童捕頭說,要借我之手刺殺李成梁,但我不知這是真話還是假話,我想或許他的計劃沒有這麽簡單。如今他已知曉穗兒全部的秘密,尤其是知曉萬獸百卉圖的來龍去脈,他是知道這幅圖的價值的。他的計劃定不是簡單的複仇刺殺,或許是更宏大更深遠的圖謀。有一旁證,就是他與他的結拜大哥,也是我的上司,北鎮撫司巡堪所千戶羅洵一直在謀劃些什麽,羅洵還牽扯著西南土司的利益,這裏麵的圖謀和利益分配恐怕相當複雜。我或許確實本來是他看中的絕佳刺客,但如今,我還有另一重重要幹係,那就是我是牽著穗兒的那根線,他知道我和穗兒的戀人關係,原本想要利用白姐姐離間了我和穗兒,但後來卻很快作罷了,這說明他轉變了想法,想順勢而為,借著我牽著穗兒跑,以達成他自己的目的。”孟曠話畢,屋內陷入了沉默。片刻後,孟子修忽然問道:“郭大友利用玉吟離間你和穗兒?這是怎麽回事?”孟曠張口想解釋,眸光卻突然瞥見白玉吟在望她,又見身邊穗兒也乜著她,頓時有些尷尬,一時之間語塞。最後還是白玉吟開口道:“就是……美人計,你知道我上京是得了郭大友的幫助,這些年在京中也蒙他照看,我提供一些消息給他作為交換,算是有交情。郭大友起初知曉晴妹妹與穗兒妹妹生了情,非常不願,於是來尋我,希望我能誘惑晴妹妹,讓她移情別戀,不再對穗兒一往情深。但這怎麽可能呢?倒是我,還真差點把她當做了你,誰讓你們龍鳳兄妹眉眼長得太像了,她又不開口說話,還蒙著麵,我與你分別七年,還以為你這些年養壯了身子,還入了錦衣衛。我還道你一書生投筆從戎,竟然能變化如此之大。”“哈哈哈哈哈……”孟子修不禁哈哈大笑,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啊。此時,外頭響起了三更天的梆子聲,孟子修道:“好了,不早了,今夜大家早些休息吧。明日外出采買些必備用品,收拾好行囊,如果羅道長和呂景石那裏沒有傳回其他變故,後日未明時分,咱們就按照郭大友的計劃行事。”眾人隨即離了偏廳,孟曠幫著穗兒和韓佳兒一起收拾了殘羹冷炙,去廚下洗了碗碟。又催著穗兒去沐浴,穗兒便依言去了。孟子修送白玉吟歸了西屋,屋門口他拉住白玉吟,將她擁入懷中。白玉吟靠在他懷裏,細細感受這闊別已久的戀人懷抱。“吾與晴妹孰美?”冷不丁孟子修突然問道。“噗……”白玉吟不禁在他懷中笑出聲來,這人可真是,《戰國策》名篇還能拿來這麽用?於是笑道,“自然是晴妹美。”“嗯?”孟子修挑眉。“但吾心悅汝。”孟子修彎唇而笑,收緊懷抱,低頭探吻她唇瓣。柔而啜吮,輾轉反側,纏綿難分。俄而不舍分離,孟子修歎道:“後日便又要分離,我心中難過,是我對不住你。”白玉吟撫摸他麵頰和唇上髭須,溫柔道:“我知你在我不遠處,便心安了。你不必難過,眼下短暫的分離,是為了長久的相守。咱們早日將問題都解決了,便早一日可在一處。”“嗯,你安心跟著隊伍走,有晴妹在,她會好好照看你。我這裏你也不必擔心,羅道長自會護我,這些年我走遍山川大地,體格也強了許多,不怎麽生病了。”“怎麽了?你不吃醋了?”白玉吟笑著逗他。“和自己的妹妹吃什麽醋,這丫頭……我也是沒想到她竟會愛慕女子,確實令我吃了一驚,說實在的,本來感覺怪怪的,可今晚見她和穗兒姑娘那般模樣,我倒覺得挺好,是一對璧人,很登對。”“愛慕女子也沒甚麽不好呀,女子比男子細心溫柔多了,又貼心,還不會花心負心。除了生不出孩子,也沒差到哪裏去。你看晴妹妹對穗兒妹妹那忠貞不渝的勁兒,比你可強多了。”“哪有?”孟子修感覺被冒犯到,他可是分別七年守身如玉,半點也沒花心負心啊。“怎麽沒有,你個負心人,一走就是七年一點消息都沒有。”白玉吟點他腦門。“看來要比過我妹妹,隻有我倆生個孩子才行了。”孟子修伏在白玉吟耳畔道。白玉吟紅透了耳根,啐了他一口,道:“你這滿腹經綸的書呆子竟也學會油嘴滑舌了,誰和你生孩子。”說著脫開他懷抱,自入了西屋,掩上了門。孟子修立在門外,尚未離去,門又拉開了,白玉吟突然出來勾住他脖頸,在他麵頰上吻了一下,道了句:“晚安,長榮。”她嫣然一笑,又返身回屋,掩上屋門時,眉目風情萬種,讓孟子修心旌搖曳難定,一時之間耗了極大的定力才迫使自己沒有闖入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