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曹光哀歎了一聲, 學那酸腐文人般念道:“關關雎鳩, 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後麵甚麽來著?”“誒呦, 曹爺,您這不是為難俺嘛,俺就識得那麽幾個大字兒, 自個兒的名字都寫不順呢。”劉什長笑道。曹光鄙視地望了他一眼,劉什長陪笑道:“曹爺這是怎麽了?甚麽淑女好求的,這是想女人了?哪個女人還有您求不得的呀。”“你曹爺我雖然在兵馬司裏算個人物,但要是碰上錦衣衛那也是沒轍。就前些日子,咱們不是在跑馬場那邊碰上個異域美人嗎?”“啊!是靈濟堂的那個!”劉什長拍手道。“對,今兒早上我路過那兒,瞧見她家裏出來個六品錦衣衛,戴個惡鬼麵具,忒個凶煞可怖。還跟詹宇那小子打招呼來著。你說,靈濟堂一個醫館,怎麽會有錦衣衛從裏麵出來?還有那個異域美人和靈濟堂啥關係?為啥會住在那裏?”“該不會是那錦衣衛的婆娘罷。”劉什長話剛出口就被曹光照著腦門拍了一巴掌,他忙改口道:“曹爺息怒息怒,俺胡說的,不作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她又沒盤婦人發髻,明顯的還沒嫁人呢。”曹光瞪著眼道。“是是是,俺眼拙,還是您觀察仔細。”曹光轉而繼續道:“我老遠的也聽不清他們說話,但看當時情狀,那錦衣衛應當就是靈濟堂的當家的,不是那孟大夫的兄弟就是老板。你說,你有沒有門道弄清楚?”“嘶……您剛才說他戴著惡鬼麵具?該不會是最近軍中瘋傳的那個剛升了十三太保的孟十三罷?又是從孟家出來,怕是姓孟沒跑了。”劉什長突然想道。“就是那個甚麽‘刀修羅’孟十三?”“對。”“這麽一想好像還真有可能。啊,若是真的,那豈不更糟,這種北司的惡犬,咱們可惹不起。”曹光道。“唉,曹爺您放心,我認識一個人,對校場口那一帶非常熟。我帶您去見他,他是個給錢就辦事的主,隻要您慷慨解囊,他必然能讓您心想事成。”曹光頓時來了興趣,問道:“甚麽人物?”“九指王。”“甚麽九指王?”“他姓王,隻有九根手指,所以諢號九指王。”劉什長解釋道,“此人是個馬販子,以前專門給禦馬監做事的,現在給京營供馬。他在塞外有門路,認識幾個塞外養馬的蒙古韃子,每年都能給禦馬監供不少好馬,後來張鯨倒台,他也跟著倒了黴,到這校場口來了。校場口是他的地盤,校場的大馬廄也是他管著。這家夥早年間是個跑馬幫的,實打實的和馬匪幹過架,還被削掉了一根指頭,端的是個厲害人物。校場口那一帶的情況他門清兒,加之他是個認錢不認人的主兒,問他準沒錯。”“你居然會認識這麽個人物?”曹光好奇道。“嗨,您知道我家那混小子弟弟整天惹是生非的,要不是拜在他手下做事,就差點被人打死了,這人也算是我的恩人了,我弟弟忠心替他做事,他也能看我幾分薄麵。”劉什長道。“那成,你盡快安排我去見見這個人物,錢方麵不是問題。”“好嘞!包在我身上。我馬上就去找我弟,今兒晚上估計就能安排您和他坐下來吃酒。”……麵聖結束後,孟曠隨駱思恭、羅洵與郭大友返回北鎮撫司用午食。他們回來後,仍然沒見周進同的身影,郭大友有些詫異,派了手底下另一名姓張的錦衣衛去尋他。午後駱思恭與羅洵要去做西北軍情刺探的部署安排,郭大友則與孟曠一起,重新返回宮中對宮女失蹤一事進行調查。他們之所以還要出宮一趟,是因為身著錦衣衛製服著實太過高調,如要密查,他們就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必須要換上其他的服裝。內官監為他們準備了內侍服,二人換上身,孟曠將麵具卸了下來,代為用一塊黑巾兜蒙住下半張麵龐,雖然依舊打眼,但好歹不那麽嚇人了。郭大友為遮蓋住自己的滿麵虯髯,也學孟曠將下半張臉蒙住。郭大友瞧她這總是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模樣,不由打趣道:“真是有意思,我蒙麵是要遮醜,你蒙麵是要遮美。我說十三,其實你蒙著臉是怕女人們都往你身上撲罷。你要是不蒙麵在內廷走一遭,不知有多少宮女要跟著你也玩失蹤了。”孟曠翻了個白眼算作回答,郭大友不禁哈哈大笑。這個孟十三,別看平日裏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樣子,但其實熟悉了還是挺有趣的。“唉,你跟我說實話,你是真不能開口說話還是假不能?我瞧你下巴也沒傷痕,吃飯咬東西也沒問題,其實你能說話吧。”郭大友笑問。孟曠頓了頓,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位置,豎個大拇指表示已經治好了,隨即兩個手掌並在一起做開闔狀,然後猛地分開雙掌,表示平時無事,就怕一用力脫臼。然後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喉頭,神色淡然的搖了搖手,表示自己其實是因為嗓子問題不能開口說話。郭大友問道:“嗓子發不出聲來?”孟曠點了點頭。“哦……可問大夫看過?”郭大友又問。孟曠點頭,隨即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搖了搖手,表示治不了。“那還真是奇怪了。”郭大友嘟囔道。孟曠打著手勢表示,希望郭大友能對自己嗓子不能發聲一事保密,她不希望別人知道。郭大友點頭表示理解,錦衣衛選拔中會剃除身有殘疾之人,嗓子不能發聲那就是啞巴,是不能入錦衣衛的,這與下巴受傷平時不常說話不是一個概念。當年孟曠入錦衣衛雖然是走的後門,有幾個與她過世父親關係很好的老錦衣衛照看,但要過選拔這一關,還是得編造謊言。這年輕人也不容易,怪不得要瞞著這件事,郭大友總算理解了。孟曠因為平時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入北司兩年了,都不曾和任何人聊過天,更別提談及她無法開口說話的原因了。就連和她搭檔了一年的郭大友也不清楚此事。眼下北司內部人大多是以為她因下巴有傷而不能說話,這還是引薦孟曠入北司的老教頭的說法,卻沒想到居然是因為嗓子的問題。隻有孟曠自己知道,想要毫無破綻地隱瞞自己女子的身份,有時候必須故意給人露個破綻。沒有什麽謊言是可以永遠欺騙所有人的,想要盡量長久地維持謊言,就要學會堪破他人心理。這世上自作聰明之人太多,尤其是在這勾心鬥角的京師皇城之中。真話不可盡說,謊話也不能一次說全。“因下頜脫臼不能說話”這個謊言底下還有一層“嗓子受傷不能說話”的謊言兜著,再加上一個“害怕因為嗓子有傷不能入錦衣衛”的隱瞞理由,如此方可防住那些好奇心強又易起疑心之人的窺探。這都是二哥教給她的。想起二哥,她的心不由又一次低沉下去。近些日子家中一直沒收到二哥來信,羅道長雲遊外出,主要也是因擔心二哥而去尋他。聽孟曖說,羅道長在孟曠歸家前有傳回過一封信,當時他人在皖北,不日就將抵達南京。算算日子,現在他也應該入南京了,不知他是否找到二哥了呢?二哥又是不是已經北上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孟曠收拾好心思,隨郭大友再度入宮。眼下想要隱瞞穗兒在宮中的經曆恐怕是做不到了,她隻能想辦法幫一幫那幾個曾經在宮中襄助過穗兒的人。還有老姑姑,穗兒非常擔心她,孟曠此次入宮也希望能弄清楚老姑姑的狀況。他們的第一個去處便是尚服局,一名姓崔的宮人是那裏的主事人。郭大友將她招到隱秘處,暗暗出示了身份令牌,向她詳細詢問了李惠兒的情況。那崔尚服知無不言,和盤托出,更是非常害怕此事把自己卷進去,一個勁兒地把她自己往外摘。孟曠從旁靜聽,她的說辭與穗兒所說並無任何出入。而她顯然還沒想明白穗兒到底是怎麽消失不見的,隻說肯定是有人幫忙,但是誰幫的,怎麽幫的就不知道了。“我再確認一遍,李惠兒二月廿八全天都在尚服局內,有旁人目睹,但是掌燈時分用晚食後她就不見了。是這樣的嗎?”郭大友反複確認道。“沒錯,就是這樣的。軍爺,我可不敢撒謊呀,內官監也來問過好多次,我都是這麽答的。”崔尚服惶然地說道。“聽聞二月廿八是各宮挑選貢品的日子,你們尚服局可有人員出入內廷?”“有一批織染局的內侍前來送布料,但這是例行事務,隔幾日就會有,並不是送貢品。”崔尚服道。“可注意到甚麽特殊之處?”崔尚服仔細想了想,搖頭道:“實在是沒注意到有甚麽特殊之處。而且那些織染局的人是午前來的,很快就走了,李惠兒那時還在尚服局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