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說的話,是不是為真,作為文箐個人來說,當然不會就把這事看得極重,而命理一說,她對自己出現到明代的事也沒法說清楚靈魂這些的。搞到最後,也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但是沈家是什麽樣的人家,沈澄研習道教之事她卻是熟知的,薑氏時常拜這拜那的,又最是心疼兒子的,這樣的人,怎會視命理一說於不顧。文箐故意透出華庭與和尚爭執的事時,已然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她確實耍了心機,利用了古人的心理。但又覺得這刀不在她手上,她又慢慢地這麽開解自己,認為自己莫要對沈顓太負疚,若這次不下手,拖得越久,拖得雙方年紀大了,到時撕破臉皮,反誤了對方。而命理一說,對於周家人來說也好接受,周家會許可這婚事的取消,將雙方的傷害程度降到了最低。文箐自認為這一點,對周家,對沈家來說,都是好的。


    要是將沈家重視命理一說打個比方來說,就如現代醫學診斷一個人:你患了絕症隻能活幾年了,幾個月了?初聽這事,必然會當作誤診,不信,然後再查,小醫院查不出來,找名醫再確診。確認的結果:是。那這人還能怎麽辦?醫生說開刀切除,有78%的可能。病人會怎麽辦,切!痛一次,得一次性命,這種選擇,肯定有成本,但值得。


    和尚就是最早發現病的那個人,症狀就是沈顓這人有疾在身,通過多人係列的診斷,這病灶就是文箐,就是他對文箐的感情。沈家人當然是:切!反正人活著。


    如今沈家人說切,周家同意了。隻待給病人下最後一刀了。


    可是這,真正是如願以償了?


    文箐一早背負的包袱,似乎在這一刻,全部得以解決。按說,她該慶幸才對。而薑氏找上門來時,她確實是分了兩三分的心對沈顓歉疚之後暗裏偷著樂了一下,可是薑氏一走,麵對眾人同情的眼光,她卻又高興不起來了。


    周同對沈顓印象極好,沒料到會來這麽一出,先時不相信,拿著兩人的八字又找人相了好幾回,終歸失望居多。最後隻安慰文箐道:“這事還未成定局,你大舅也還未正式將信物退還,若許尚有補救……”


    文箐一聽到這一句,嚇了一跳。到此打住吧,自己謀劃了幾年,好不容易擺脫了包辦婚姻,能自由擇偶,難道四叔還要給自己來一次空歡喜一場的戲劇。“算,算了吧,我與表哥緣份未到……”


    緣份一詞引來了周同的感慨:“也是,緣來則聚,緣盡則散,且看開些。反正你還小,四叔有的是時間,替你在書院張羅一二人選,書院沒有,你四叔我結果交了蘇州府各縣學,咱吳地人才濟濟,定要為你挑一個好的。”這事兒他大包大攬地道。


    周騰也認可周同這話。卻是責令文箐作為女兒家莫繼續張羅營生的事,開了食肆再不要琢磨其他營生來,免得日後人家嫌棄,耽誤了好姻緣。


    文箐被周魏氏留在周宅中立規矩,一日三次請安,正襟危坐,一投手一舉足無不小心翼翼,悲戚之色裝得不能過重,否則又會被周魏氏嫌棄說叨,麵上太快樂又遭人懷疑,四麵八方都是眼睛在注視自己,大多是同情可憐的眼光,這讓她更是如坐針氈,既想這事很無聊,又不能對人說其實自己很痛快,求之不得。


    男人們的說法,文箐覺得反正時日還長,可是女人們的看法那是截然不同——


    周魏氏待薑氏一走,對文箐的交待卻是另一番意思了。瑣碎零雜,不一而足,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將文箐逐一挑剔了一番。歸結起來有幾點:在別業需得小心門戶,事事務必循規守矩,莫要拋頭露麵行差踏錯,最好能搬回城中避免招閑話,自適居中本不應該留外男,文簡讀書一事,原當在周宅中與文笈一道,沈家人如今債務清償了事,手頭上略有餘錢了,華庭兄弟大可以歸其家自雇先生另行教導,或者到周同的書院來寄讀……


    李氏以為薑氏提出解除婚約,文箐受了傷,連叫了幾聲“老天爺,可憐見的”後,比周同更大包大攬,甩出了大話,道:“你放心,三嬸定為你尋一門上佳的婚事來。莫說是常熟,又或者是這蘇州城裏,但凡整個蘇州府的才俊,三嬸都為你踅摸一個遍。”她一邊說,一邊例舉了左近哪家公子年歲恰好,哪家少年有點出息,哪家門戶相當……


    聽得文箐還沒發育好的毛孔頓時宛如成年女子一般……她沒想到,現實報來得這麽快。“三嬸,我現下沒心情想這些。你要有好的人才,不如推薦給二姐三姐,她們年長,論序也輪不到我……”這個借口不知能推諉到什麽時候。


    李氏撇嘴道:“長房伯母在家,你二姐三姐的事哪輪得到我開口說話的?我還不是顧念你是我親侄女兒,一心為你好。你為以張羅這事不花時間不花精力的,我操心得死去活來,你卻是不領情,真正枉費我一番好意,還不如扔了喂狗,還能讓它搖兩下尾巴……”


    文簹替四姐回嘴,道:“姆媽,四姐現下傷神,哪有心情。要真有好的,能好得過顓表哥?”


    李氏揪著女兒胳膊道:“你以為沈家那表哥之外就再無人才了?他會甚麽?不過是養得幾盆蘭花下得兩盤棋?下雨天可能上屋蓋瓦?晴天可會下地勞作到稻米進倉?你四姐嫁到沈家,還不是累死累活替他們沈家操心吃喝拉撒……人長得好看有什麽用?能拿來當飯吃……你說你長這麽大了,還不開竅,盡顧著瞧人好看不好看。為母告誡你,那些看似金玉其外,內裏無甚本事的人,到時有得你受……”


    於是接著又說錢啊,地啊,鋪子的啊,但凡她開口,隻要說得三句話後便是人情,錢債類的。文箐聽覺得鬧心不已。沈家男人不事營生,這事在李氏看來,最是要不得。連長房周魏氏都不太喜歡,周魏氏想著男人要不下地勞作耕耘,那就該好好讀書求個仕途,沈家男人兩樣都難,自視清高,幸而退了親。雷氏與彭氏也這麽想。沈貞吉會裱畫,要麽開個裱畫鋪吧,人家不會這樣;沈恒吉善畫善書也隻作為交際,兄弟父子都是品茶下棋散蕩人生,名為修生養性,周家人視為不務正業,修空空之道。


    彭氏過了些日子,見鄧氏又擠兌文箐,便拉她到自家院子裏,將文箮前些日子所選的各家少年郎的情況又再介紹給文箐。


    文箐左耳聽右耳出,哪想到彭氏還讓她細思量,說完還考較她一番擇偶的眼光。文箐尷尬地道:“我,我還小吧,還沒及笄……嗯,等過幾年,這些人長大些,才能看得出是否擔當起家業來……”


    彭氏歎氣,道:“你可莫學你二姐,先時也說早,早,昔年的少年都被人挑走了,如今這些又看不上,再過一年兩年,這裏頭好的又被人挑光了,到時怎麽辦?來,你隻管將你的條件說出來,二伯母幫你篩選篩選……”


    文箐大駭,被人當作牛頭強按著喝水,她避無可避,訕訕地道:“那,要不選個年過二十,有擔當的,能打理自己一番事業的,或者二哥這樣年紀的生員,到得大哥年紀便是舉人的……”


    她這一半是信口胡言,但要求年紀大一點的絕對是心理話,她實在不想同一個在叛逆年紀裏的少年談什麽婚姻,實在是人沒定性沒法判斷來日好與壞。


    可是彭氏聽她這話後,吸了一口涼氣:文箐這樣的要求去哪裏尋去?“嗯……這個年紀大的又要事業有成的,箐兒,不是二伯母說你,成家立業,這要有了業,早早兒的都成家了,你要選這樣的人物,那……”那就是看中的是別人碗裏的了。彭氏這話沒說出口來。


    而要選後者這般人才,隻怕魏氏早就替文笒張羅上了,哪還輪得上文箐。比如商輅,人家就愣沒看上文笒文箮。


    文箐淡淡地道:“象義兄那般人才即可。正是二十郎當歲,開始奔波自己的產業,不是十分靠家人,自己打拚……”


    她不說還好,一說彭氏就傷心得不得了。彭氏就是看中了席韌這些,偏還被文箐說出來,奈何魏氏說自己好錢財貪圖富貴,又怕席韌是外來客想借助周家的勢力發達,有所顧慮,不許同這樣的人家結親。


    雷氏倒是沒催文箐立刻下決定,安慰道:“箐兒,不怕,蘇州不城,還有北京的……”周珍要是曉得沈家退親,定然不放心文箐姐弟的,隻怕會在京城亦可以幫著尋摸。


    文箐冷汗直冒。原以為隻要對付周魏氏與李氏即可,哪想到連北京都扯上了,真是防不勝防。尤其是周珍,沒她還好,就她一封信,就把周夫人給掛掉了。文箐心想:我福份真是薄到這份上來了?


    這些話,反正也隻是在這件事風波未息的時候,才多一些,且放一放可能就過去了。可是,還有一個人,也讓文箐難受得很。那就是文箮。


    文箮有幾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觸,此時更是把文箐當知己,傾心而談,私下裏就與文箐發些牢騷,說些少女春愁,本不是愛翻書的她,也翻起纏纏綿綿的宋詞來,這讓文箐如墜閨怨的深淵中,還要應和著她的想法。她都告別少女心態n多年了,如今重溫過去的舊事,那些刻意想忘卻的情事,被文箮這麽一鬧齊齊湧上來,這會兒,可是心裏十分難過了。愛而不能,愛而不得,都是苦哇……


    文箮婚事不順,席韌不被祖母看好,強行給她安排一門婚事,她不喜,彭氏想讓女兒歡喜些,謊說再另選一門。魏氏催得緊,大有明年春要將她嫁出去的態勢。事實上周魏氏暗裏十分怪責周瓏帶的好頭,使得一屋子少女如今都不聽長輩的話,個個都自作主張,不把尊長放在眼裏。


    文箐心裏這個惱啊:安生日子沒了。但她也不後悔,因為她拖著沈顓越久,良心越過意不去,也越不敢去尋合自己意的那匹馬。


    可是,現下的光景她也不樂意,才擺脫婚約的束縛,換得戀愛自由,實在是來之不易,可卻因為墜入周宅中的規矩約束無法自由呼吸,這非她所願。身心疲憊不堪。周宅她是無法長住的,受不了種種束縛,最後終於使了個詐,央求雷氏在周魏氏麵前求情:自己若在周宅住,就要受四嬸的氣,隻怕心疾易患……


    鄧氏想不通,文箐是福薄之人?那為何她財源滾滾?自己接手她那食肆,卻是半死不活?恨不得文箐既沒有姻緣,又沒有財源才好。在背後難免說些極好聽的話來。


    這一點提出,其他人再也說不得了。文箐才發現,自己原來也有一項武器在手,周家人若是日後逼親在即,或許可以讓心疾多發作一下。當然這是殺手鐧,不能亂用,以免失效。


    文箐急急地逃出周宅,到了自適居還沒喘口氣,又被範陳氏杜娘子等人用眼光同情著,這個難受啊。她最受不了的是從方氏到華嫣再至嘉禾小八等人,一律都以一種文箐是因為顧念沈顓的安危才一早就想到了放棄婚約,這顯然是替沈顓著想啊。個個都把文箐看得十分高尚,說起小姐,那就是高風亮潔啊。“小姐,原來你竟是為了表少爺之故,一力擔當,替表少爺守口如瓶,半點不在我們麵前透露風聲……”


    她渾身似被刺紮,這些恭維的話越聽良心越難安。為了盡快轉移宅中眾人視線,問陳媽:“竇家現下就沒個動靜?這半年都過去了,嘉禾的婚事還沒影呢,咱們是不是該趕緊辦了這事兒。”


    陳媽是生怕小姐為表少爺的分心,樂得操辦這事。可是哪想到,一上竇家門,還沒開口,卻先聽到竇家娘子先開口求親了。“我家小二也不小了,都是家窮給耽誤了。幸虧有四小姐照顧我這一家子生計,如今日子好過了,想陳媽作為冰人,在四小姐與表小姐麵前遞個話,替我家小二許個親。”


    陳媽愣了一下,怎麽還要到表小姐麵前遞個話,嘉禾可是四小姐的丫環。不過素來曉得竇家娘子嘴上功夫不好,便樂哈哈地道:“好事,好事。咱們還真正是想到一塊兒來了。你不說,我也要同你開口了。”


    可是,竇家娘子接下來開口的話則是驚了陳媽一跳。“那太好了。陳媽你這一點頭,我就替我家小二多謝了。雖然說吳家二娘子是個瞎先生,可是我們這樣的人家也挑不得,我家小二是個粗人,兩下都將就著,再說……”陳媽是越聽越耳鳴,麵上的笑也淡了,最後嘴角拉下來,問道:“你家小二看中了銀鈴?不嫌棄她眼盲……”


    “不嫌棄不嫌棄,我們這樣的人家,也高攀不起那些拿田地作嫁妝的人家……小二說銀鈴是個苦命人兒,我也覺得她幾分乖巧,偏她這樣的命卻是個性子好的,嘴甜討人喜,樣貌水靈,要不是眼盲,哪能落到我們家來?我也不圖這個,旁人聽說瞎先生這樣的人生下來的兒女個個都俊得很……”竇家娘子說得正興奮,直點頭道:“我家二小子不是常去染指找他舅舅麽,時時見得吳家二娘子,一來一往,兩人都有點那個意頭,我又怕壞了規矩,這不,就尋思著……”


    陳媽來時的興頭全沒了,淡淡地道:“倒是好事。她父母雙全,這事連我家小姐都作不得主,我就更作不得主了……”這時候連問竇小二的意思都沒必要了。


    文箐聽著這事,訝異地道:“鈴鐺姐妹這一年是桃花滿枝啊,一朵接一朵啊,咱們嘉禾這般人物,竇小二的確配不上。”心裏卻道:“shit,居然一主一仆都沒搶過表姐那一主一仆的。自己有些看上眼的人選了表姐,自己幫嘉禾看上的人選了銀鈴。古人到底怎麽擇偶的?都瞎了眼了?沒天理了……”


    甜兒後來說出竇小二那日給的柿花釵子就是送的銀鈴。文箐瞧瞧嘉禾,想著竇小二居然在她眼前送首飾於旁的女子,這嘉禾就沒看出來?給她機會與竇小二來往,沒料到,反被銀鈴在染指橫插一杠子給“染指”了。


    關氏一語道出真諦來:“銀鈴長得倒是好看,俏生生的,嬌惜惜的,可不是這樣的人,外頭那些漢子見得心生憐意。”


    陳媽心知肚明,尤其是聽到關氏這話就想到徐氏,再看看小姐,既象夫人,又不象夫人,襲了徐氏的美貌與老爺的俊秀,可是卻沒學到徐氏在老爺麵前半點的嬌怯柔媚。大事小情全拿得出主意來,半點兒不用靠男人,這,這可如何是好?


    嘉禾見小姐安慰自己,她自己好似不喜不憂,反過來寬慰小姐道:“他既無心在我身上,我何必顧念著他?小姐,你不是說,該是我的跑不了,不該是我的癡心妄想也沒用……”


    文箐踮起腳尖拍拍她厚實的肩道:“唉,咱們真是同命相憐。罷,罷,養在池塘的鴨子進了人家的碗裏,咱們就再睜大眼去找咱們那隻大雁吧。”


    嘉禾聽得這話,自然把這個“同命”中的小姐的“命定良人”當成了大表少爺。“小姐,要不要,我去找找表少爺?他定然也不會輕易放棄這門婚事的,說不定小姐與表少爺在一起就能想出個法子來……”


    月底結文,不過幾天了,請大家繼續關注。文箐的終身大事上部敲定,下部開篇肯定柔情似水。至於命裏人是沈顓還是他人,這幾天就要揭曉了,請各位親稍安勿躁。


    寫文能引發大家的討論,非常歡迎,我也非常激動有人能對此進行評價。不過,關於主角文箐是否存在道德問題,我想,我這是個三觀很正的文,不會出現偏離道德取向錯誤的事。有些事,可能各人經曆不一樣,對於甚麽是騎驢找馬,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騎牆頭左顧右盼出牆招花惹蝶的尺度也完全不一樣,甚至把一些心理跡象當成現實來批判,連想法也不能動一下。


    我想,咱們都不是清教徒,在審視自己的內心與行為的時候,肯定會想過有沒有捷徑走,走與不走那是行動上的事,那才是真正判斷一個人的品性問題。就算某個動機偶爾冒一下,但沒有條件更沒有付諸行動,那就完全不能就說這人犯了罪,不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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