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年春末夏初,因畿南,山東、河南、淮北之地仍患蝗災,蘇州府各地仍大修水利,春日裏,周家族人為挖渠搶水道一事,與鄰村大打一場。文箐聞言聽說自家的地頭正是那片水渠所在之處,吃驚不已,周騰與周賡急急地趕回常熟去了。文箐這邊因忙著食肆,無暇分身,雖是焦灼不安,卻也莫可奈何。


    李氏抱怨不已,誰曉得如何賠償,這事兒隻怕不是三兩天就能平息得了的。雷氏更擔心的族裏人是不是真的仗勢欺人,千萬不要被人傳到北京去才好。


    文箐卻從餘氏嘴裏得知,但凡這種搶水的事兒發生,若是鬧大,必是兩村兩族人的一場大架,但周家必然會占上風,其意便是周敘在朝斷官的緣故,鄰村比不得周家勢大。這讓文箐既意外,又覺得乃是意料中的事,權勢聲望相加,周家人再如何低調,隻是族人難免會有幾分驕狂,或可能打著周敘的旗號做些強勢壓人的事兒。


    “陳媽,那二伯與三叔他們到常熟,可會懲治族人?到時豈不是又會鬧上一場了?”文箐那時還想著公正地來看這個問題。


    文簹皺了一下眉,搶先道:“四姐,罰族人豈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了?這搶水打架,就是一族人的事,有事也要關起門來說話的……”


    文箐第一次被她教訓了一回,自慚,也覺得自己確實一直沒好好地領會古代的族人關係。立族做甚麽?還不就是結成一團,一致對外,有理沒理都是先護著自家人。想想其律法也是這般,維護宗族利益為先,以家庭為重,父親犯法,但凡不是造反,兒女不得揭發不得做證,以維護一個家的統一完整。否則就成了全族公敵,不孝兒女。


    文箐思量過後,隻能感歎:弱勢者可憐。但她也不可有跳出來宣揚公平公正之類的世界和平主義,不過是歎口氣罷了,繼續麻痹自己過日子。


    另外她此時還需要解決的另一件事,便是要去赴鳳陽龐氏家的婚事宴請。四月發來請柬,月底龐氏家表姐嫁與孫家。


    李氏借口春綢上市,忙不過來,隻著文箐自己去。“田莊事務正忙,你三叔也分不出身來,春綢與春茶都新出,諸多事宜要打理。正好,你不是要買書麽?借此機會,去南京瞧瞧。”著餘氏去櫃上取幾匹新綢作賀禮。


    龐家為龐氏的娘家,不去應酬自然不妥。陳媽也道:“咱們現下住的宅子還是昔年老夫人娘家所贈呢。”更何況人家盛情相邀。


    周宅中正為文筵的婚事做最後的準備,所有的家什全由趙木匠給做好了,如今正在上油漆,漆匠請的就是楊氏家人。


    文筵三月份起程去江西迎親去了。今年秋試,也不知他會否順利中舉,因為曾棨去世需守製之故,婚事一拖再拖,終於拖到了現在。


    文箐私下裏問文簹:“去歲在京,遇到了巡撫家的孫小姐,可是出甚麽事了?”


    文簹鬱卒地道:“我不過是見得他們遞個信罷了,害得我挨一頓罵。”


    原來周瓊瑛給文筵的是其表姐趙蕙兒的一封信,沒想到被文簹撞破,文簹是高興之下歡呼,隻是二人卻是私下裏傳信,於是驚得差點兒讓旁人誤會兩人私下裏有別的事來,幸虧其中一方及時躲開了。


    周瓏以前歎過“可惜”,大抵是指趙蕙兒與文筵郎有情妾有意奈何各自有婚約,身不由己,活活錯了良緣。文筵是不可能提出退親的,更何況事後曾棨就去世了,周敘頭上就更不可能將親事推卻。


    文箐在這種喜事期盼的氛圍中,亦覺得有幾分苦悶。自己為一介女子,身在古代,婚事不能由己,就是文筵,得到家中祖父寵愛,祖母喜歡,父母重視,可也半點兒不能就婚事作主,也隻能認命罷了。


    文簽一待大哥不在,一旬也才給老先生那裏交一篇文章,於是時常跑自適居來找商輅陸礎交流。


    一日鞋弄髒了,嘉禾給他洗了,他穿著陸礎的單鞋,覺得很合腳,立時道:“四妹,這鞋你做的?要不,給你二哥我也做一雙。你二姐現下忙著她自己的事,都顧不上我了。”他故意說得可憐巴巴的,希望能得到四妹的同情。


    文箐瞟了瞟他腳上的鞋,道:“我可沒這個好手藝,我怕做出來的硌了二哥的腳,可就不合意了。這可是嘉禾的手藝,她有力氣,鞋底納得勻稱漂亮。”


    文簽抬起一隻腳來看看鞋底,見得橫平豎直,斜著亦是直線,針針短長一致齊整得很。“還是我可憐。你會想到你陸二哥,卻想不到你堂二哥來……”


    文箐亦打趣道:“二哥,聽說二伯母在為你張羅著,是不是二嫂馬上就要娶進門來了?這新鞋還嫌少?隻怕到時看不上咱的活計呢。”


    文簽臉上一紅,放下腳來,低頭看青布鞋麵,鞋口滾邊平平實實,與人一般。“看得上,看得上。現下就是沒得穿呢……”正好嘉禾進來,他立時住了嘴,臉上卻是火燙火燙的。


    文箐沒注意,不過以為是二哥拿自己這邊的人尋開心,就對嘉禾道:“嘉禾,且幫二少爺多做幾雙,免得有了二少奶奶後,到時你做的也沒人穿了。趁早,現下能多討得些賞錢。”


    文簽聽得這話,隻說沒錢,窮得很,四妹不可憐自己不幫自己做那就算了,然後借口去找商輅做文章,提步出去了。可是經過嘉禾身邊時,卻是偷偷地瞟了一眼,心中歎口氣。


    文箐便對嘉禾道:“過兩日我去南京,你與阿靜姐在家,注意他們送絨過來的先收下來,正好家中也無其他的事,且給二哥先做一雙單鞋,再與義兄也做一雙,其他兩位少先生也做一雙吧,問問華庭表哥那邊可還需要。”


    嘉禾點了點頭,然後小聲道:“好似表小姐那邊正在做著鞋呢。隻是不曉得到底是給哪個做的,要不然我去問一下?”


    文箐覺得她怎麽突然犯傻了,笑道:“表姐做鞋有甚好稀奇的,她做的可比我好多了,自然是做給二表哥他們的。”


    嘉禾搖了搖頭,道:“看尺寸不是呢,比二表少爺的長呢,我先時以為是鈴鐺給杜家做的,可再看那鞋大小卻不是個杜家的粗腳能穿得上的。”


    文箐的心突然急跳了下,“不是?哦,我想起來了,興許她是幫我做給義兄的呢,上次我與她提到,義兄帶著妹妹在鬆江府,離了家,需得我們多留意一些。”


    事實上,那次是她想借機試探表姐,對席韌到底有沒有感覺。可是沒想到,華嫣先是略推拒了一下:“我做?怕是不合適吧?”


    文箐卻以為其害羞,便道:“有甚麽不合適的,你是幫我做呢,我是做給義兄的,旁人哪裏有話說來。再說了,兩位少先生的鞋還不是咱們家中的人做的。總不能給這個做了,不給另外一個做吧。”


    華嫣便點了點頭,應允了。


    文箐當時很高興,認為華嫣隻怕有意呢,尋思著席韌每次來,是不是該給他們倆多製造機會?當時寫信讓席韌帶席柔務必來蘇州過端午節,想趁此機會好好觀察。至少,自己這個想法與陳媽說,陳媽說她早就有意了,甚至與沈吳氏提起過,沈吳氏自然高興得很,囑陳媽暗中幫忙。


    嘉禾出門去了,文箐遛遛躂躂的去找華嫣,卻沒見到嘉禾所說的鞋,便也沒說,與她閑話兩句家常,囑她幫忙看顧好弟弟等等。


    華嫣問道:“龐家在鳳陽,與孫家鄰近,此次又是龐孫兩家結親,你可是要去拜訪一下孫家?”


    “發愁呢。聽說孫豪他們一家在京城呢,隻怕去拜訪,說聲謝,也見不到呢。”


    “孫少爺可還與你寫信?”


    文箐趕緊擺手否認:“沒,沒有。一早三嬸說最好莫與男子通信,我就……不過,文簡一年倒是與他寫上兩封信。”


    華嫣點了點頭,道:“人大了也麻煩,沒甚麽事也怕別人亂說。大伯母以前還……”意識到這話還是莫與文箐講,便趕緊管住了舌頭。


    文箐一臉詫異地看向她:“大舅姆?她怎麽了?表姐,您是說我與孫家少爺當年一路同車共艙的事?那時我才幾歲啊,大舅姆為這事發愁過?”


    華嫣趕緊搖頭否認,可是文箐卻是知自己說中了,不由得有些煩,說了句:“也沒那麽多事,我不過把他當朋友,同患難,自然有幾分情義罷了。更何況,他又送文簡馬,這些年,我也隻能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將以前欠他的錢債還清……”


    華嫣問道:“大伯母應該不會這麽想,畢竟孫少爺不是早定親了嗎?再說他與你差著輩份呢,這事兒自然是成不了的。”


    文箐心裏罵道:甚麽輩份不輩份的,拐著莫名其妙的親戚輩份,徐家不是不認徐氏嗎?哪來的輩份親戚!不過是我不為而已,要是真有這個想法,又不是亂、倫……


    她心中對薑氏難免又產生一點隔閡。華嫣便知自己說錯話了,隻好趕緊說自己胡言亂語,文箐見她一臉愧意,自然也不能將氣發泄到她身上,便道:“他都是定親的人,當年還向我小姑提出來過別的意思,伯祖父不允呢,這事涉及到我小姑的名聲,家中誰也沒提。大舅姆該不會是聞風,以為這事是說我吧?那哪可能?!”


    她帶著幾分悶氣回屋,發現雨涵打扮得漂漂亮亮,跟一朵花似的,與嘉禾走一塊嚶嚶笑著,也不知說的甚麽有趣事,哪裏這般好笑了?


    過一會,嘉禾卻來與她說起雨涵的事,道是絨衣的活計沒了,她也閑下來了,想來問問四小姐,可有旁的事需要幫忙。


    文箐的火還沒下去,自然沒甚麽好話:“她家有地難道沒有農活要幫忙做?最近她怎麽老到這裏來?”


    嘉禾見她臉色不好,以為她不喜雨涵,是因為她嫂子上次將絨衣說漏了嘴的事,不過去年的時候,文箐已經說好了不怪她們,一時又沒法肯定到底是哪裏惹得小姐不悅了。“那我讓她少來……”


    文箐也不知嘉禾對竇小二到底有沒有想法,又怕自己提出來,她便認為自己是要命令她嫁到竇家,於是也不敢提,就這樣觀察來觀察去,真有點捕風捉影很無聊啊。畢竟竇小二來自適居的次數也不太多,實在也看不出個什麽名堂來。可是雨涵,是甚麽心思,陳媽卻已經說出來了: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看中了竇小二。


    褚群是竇小二的姨丈,褚群做了掌櫃的,竇小二接手了絨衣的收購事項,在一群小青年中脫穎而出,旁人都覺得竇小二來日必然不錯,又有文箐栽培提拔,說不準就當個管事。


    雨涵長得漂亮,再一好生打扮,加之現下已成年,更是亭亭玉立,比旁的少女要美上幾分,尤其是與嘉禾站一起,誰美誰醜,高下立判。在周宅中呆了幾年,她自己也看不中粗野村夫,可是有錢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得上一窮二白的她,於是她隻能放低要求,卻是盯上了竇小二。


    嘉禾還念著以前在周宅中的姐妹情份,處處幫著她。文箐心想:竇小二是陳媽給你物色的郎君,你怎麽還會傻得把雨涵這樣漂亮的人往竇小二麵前帶呢?到時豈不白白費了陳媽的心血?她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陳媽一再說竇小二不錯,她也被說得有些動搖了,在某些程度上,也把竇小二看作是嘉禾的未婚夫了。


    這真是:船上人不急,急死岸上人。


    文箐為嘉禾著急,嘉禾卻為大表少爺著急。商陸二人一到,小姐的關心很明顯,打點衣食起居一點不下於表少爺,而席韌一來到,她就偷偷地發現,小姐對席柔兄妹的關心那是更甚,尤其是很多時候,暗裏誇讚席韌來日必是一上佳夫壻。這些話,聽到嘉禾耳裏,可是十分為沈顓發愁。她就想:表少爺這樣貌哪裏是百裏挑一,明明是萬裏挑一呢,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少年郎,而且表少爺字寫得好,畫得好看,養花更是好,下棋不僅能難住小姐,其他人更是不敵……人人誇讚的表少爺,可是在小姐這邊來看,卻是有些冷淡待之。偏偏這事她隱約看得見,卻想不明白,更不敢與陳媽說半點,幫不上小姐的忙,又沒法與表少爺暗示,隻能憋在心裏發愁。


    這主仆兩人,均為對方發愁,隻有鈴鐺傻樂著又有幾分羞怯地備著嫁妝,與此同時,還得為自家小姐睜大眼睛打聽自適居中客人動向。


    文簡一聽要去南京,立時興奮得直跳起來,道:“姐,去吧,去吧!我這就叫豆子哥哥打點行李。嗯,南京可好玩了,褚管事說……”見姐姐盯著自己笑得有點發涼,立時住了嘴。


    文箐斂了笑,問道:“以前你誇口比沈肇寫的字好,讀的書多,如今呢?”


    文簡低下頭去,不情願地道:“我比他也不差多少,他比我還大呢……”


    “是不差多少,隻是人家比你晚讀書呢。這三個月來,你隔三差五的去放飛鳶,別以為我不曉得……”見弟弟垂頭喪氣,立時又道,“此去南京,為姐半點不會滯留遊逛,半個月不到就是端午節了。三嬸那邊說,今年端午節咱們這邊操辦,到時陽澄湖裏亦有龍舟賽事,咱們好生過節,隨你喜歡,如何?”


    文簡得了這個許諾,不再纏著姐姐去南京了。


    十日過後,文箐從南京急急返回。卻在路上,遇得了商輅。


    本章是過渡,各位親勿急。接下來言情,言情……這一章省略了很多小細節,怕太羅嗦了,就趕著往下寫。另外,說明一下,為了湊合整個文章中構思的人物年齡,故而商輅的年齡,在裏設定比曆史上的晚出生一兩年。


    嗯,推薦兩文,一是**,大家搜一下《渣攻與渣攻的巔峰對決》,作者阿呆。我非常喜歡這種寫文調調,直接,不羅嗦(我的毛病啊),很man,不偽娘,可惜我筆力不到,寫不來,隻能欣賞;另一篇是點點的,朋友寫的,可以養一養,《錦衣玉食》,作者刻意寫一個二缺衝動型的女主如何在明初闖蕩的,其構思不錯,情節緊湊,不拖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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