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媽是一心護著自家小姐,自然是想陷沈顓於“不義”中,硬逼沈顓答複:沒有毀親之想法。


    事實上,沈顓此前還一直沉浸在與表妹來日喜結連理的美夢中,怎可能會有棄婚的想法?偏文箐提出來,沈顓不知表妹這是說的氣話,還是心裏話,惶恐不安,生怕一場美夢就此成了空。一想到這事兒,頭痛加劇,猛地就用手去擊打頭部。忘了陳媽的手還在給他輕揉頭部呢,於是拳頭便砸在陳媽手指尖上,陳媽痛得“唉呀”一聲,趕緊道:“表少爺,莫急莫急,我這廂正揉著呢。”


    文簡趕緊去拉著沈顓的手,急急地問道:“表哥,表哥!還是很痛嗎?”


    文箐也給嚇著了。沈顓的頭痛症這次發作得甚大,定是情緒波動所影響。萬一沈顓有個好歹,她怎麽向沈家人交待啊?今日一時氣憤在別人家的地頭上說了過火的話,闖禍了。


    她偷偷地往沈顓那邊看去,發現他眼角有點兒濕,顯然是憋著淚呢;嘴唇咬得死緊,文箐想象著自己若靠近,可能會聽到他上下牙齒的廝磨聲。


    那一刹那間,她仿佛回到了前一世十來歲時的那段暗戀時光裏,哭泣哀傷痛不欲生的自己,心裏有著無法開解的壓抑與難過。方才她還想對沈顓來個快刀斬亂麻,此時是又狠不下心腸。“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對沈顓開刀,好似就自己拿刀對著昔年那個不成熟的自己一般,她還真下不得手。


    “文簡,你出去找嘉禾燉些奶來。”不論如何,現下給沈顓緩解頭痛症狀才是第一件要事。另外,文箐也不想要文簡參與其中來,有些事,沒必要讓文簡知曉。


    文簡猶豫,不想離開。“姐姐,表哥喝了奶就會好嗎?”


    文箐哄他道:“會的,會的!你快去吧。隻莫要喊得其他人都曉得,大表姐歸寧是喜事,要是曉得表哥頭痛病發作,全家都不安心了。”


    文簡很懂事地點了點頭,道:“我省得,我去灶下偷偷與嘉禾說。”他飛快地奔出門去,文箐看看陳媽,發現她亦緊張地瞧著自己。


    可自己也沒辦法啊?自己畢竟不是醫士。文箐急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可越是這樣,越發平靜不了,心裏更是忐忑。著如何與沈顓開口說些事?既然他聽到了,不管是解釋也好,還是假意“澄清”也好,文箐不能讓這事在現下這種情況下鬧大了。


    沈顓被陳媽強按在椅子上,沒了文簡嘰嘰喳喳地問話,他越發坐不下去,頭痛仍很厲害,可是與表妹這樣尷尬地一室相處,屋中一片靜默,越發讓人憋得難受。“陳媽,有勞您了。我,我回屋歇會兒,興許便好了。表妹,曾祖母那處,方才說到你……”


    原來是華婧歸家,沈家女眷聚在一塊,沈顓在那處請安過來,被沈於氏打發過來請文箐過去,不過是想讓他們二人多一個相處的機會。哪想到文箐這邊與陳媽說私事,恰被沈顓聽到了。


    沈顓說這話時,是將全部的勇氣都用盡了。他睜開眼的時候,文箐才發現他眼裏有血絲,心想:不會聽到自己的話然後氣衝雙目吧?再瞧過去,發現他眼下暗青,想來是在華婧的夫家沒睡好。難怪他一激動,就犯頭痛病,偏頭痛最忌缺少睡眠。


    知曉病因可能不隻是自己的話而引起,她又鬆了一口氣,小心地道:“表哥,我,我這裏也有幾句話要說,說完我再去見曾外祖母。”說這話時,她瞧了一眼陳媽。


    陳媽想裝作沒看見,可是奈何小姐一直盯著自己,心想這是要自己離開呢。她又緊張自己離開了,小姐要是與表少爺說出什麽過火的話來,那豈不是雪上加霜,沒法收場了?於是,借口到一邊去洗手。“這秋天了,隻怕是風寒入體才頭痛。燉奶沒來,我且去給表少爺倒杯熱茶。”


    文箐蘊量了半天的情緒,本想開門見山地與沈顓談開來。沒想到陳媽又將話拐到了沈顓的頭痛病上,顯然是暗示自己莫再提方才的話了。“表哥,你頭還痛嗎?”


    痛,當然痛。可是沈顓聽到表妹的語氣中仍然充滿了關心,並非象方才說取消婚約時那般含怨帶氣。那表妹方才的一番話,是衝誰去的?不論是衝誰,可婚約的另一方是他。他努力擠了一個笑出來,安慰道:“好多了,不痛了。”


    說這話句時,他突然學會了成長,學會了要象父親一樣來處事。可是,終歸他是一個不太擅長言詞的人,明明心中有千萬個問題,卻是問不出口來,到了嘴邊,又卡在那裏不知去向了,或者說,不知該問甚麽了。


    文箐瞥見陳媽洗完了手開始沏茶,可陳媽的眼睛卻一直掃著這邊,一直防備著她再說錯話。她想了想,不說清這事,沈顓心裏也是個疙瘩,說清了這事,或許對雙方都是個好事。“表哥,今日我一時衝動,方才那話,你必然已聽到了。這一切都是我的不好。”她說這句話時,確實是真心實意。


    陳媽聽了小姐道歉的話後,長出一口氣,要跳到嗓子眼裏的心稍稍回落了些。


    沈顓頭雖痛,可表妹說的話卻是聽得極認真,生怕落了半個字。低聲道:“表妹,是表哥配不上你。可……”可他不想放棄表妹。若是表妹不嫁,他想著:自己寧願終身不娶。一想到此,若是表妹為他人婦……


    文箐搖一搖頭。這叫她如何說?這一切全是因為她自己承受不了這幾年來的壓力,突然被陳媽提醒說沈家人極不樂意文箐經商,這事兒就等於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文箐,立時便崩潰了,於是說出了沒考慮後果的話來!雖是氣話,可是也是心底最實在的話。“我,我……”


    她想著如何措詞,可沈顓卻是眼不眨心都不跳地緊緊候著她的答案。


    “表哥人品一流,才華出眾,鍾靈毓秀,貌比潘安,實是良人。怎麽說出配不上小妹之言。方才我出語無狀,有所怨懟,也非是針對表哥。”文箐越得說得好聽,沈顓卻是聽得越發低下頭去。但凡說甚麽事,從來都是便宜話說在前,之後就來一個相反的結論。他覺得不止是腦殼要爆裂了一般,連心痛亦加劇。


    文箐說著,說著,也覺得說不下去了。她終究做不得一個惡人,不能拿刀捅向沈顓,他也無辜得很。


    陳媽趕緊端了茶上來,趁勢和稀泥想說攏,道:“再相配不過了。表少爺風采絕倫,小姐聰慧過人,自是天造天設、珠聯璧合的一段佳玉良緣……”


    可這話二人皆沒聽進去。


    沈顓現下再聽這些頌美之詞,隻覺得更加悲傷。外人瞧著是良緣佳眷,自己也一直以為與表妹是天作之合,哪曾想到,表妹另有心思。可是,又是什麽呢?大抵是不喜自己罷了。以前是表妹未長大,如今眼見得眾姐妹成親的成親定親的定親,想來現下她也略知人事了,或是她心中另有所屬……一想到此,沈顓心尖一跳,抽著痛了一下。


    他現在十分後悔不該此時來表妹這處地方,如若不是曾祖母吩咐,又豈會聽到這些話?現下明明聽到了“取消婚約”,卻又敢問,不敢提。他恨自己膽怯。這時想到了文簡喜歡的孫豪,若是他在,又會說出什麽話來?


    “表妹,你是不喜這樁婚事,想取消婚約嗎?”沈顓最終問了這句話,頭卻低得更往下,露出了白晳的一段後頸,似乎再加一根羽毛的重量,那脖子就要折了一般。而問的時候,他心猶泣血。


    家中給姐姐辦喜事,所有親朋給姐姐道賀的時候,同時也在向他道喜,催問他何時也迎娶如花似玉的表妹進門。他心裏喜滋滋的,給大姐送嫁時卻是想著是自己某日迎娶表妹時的喜悅,尋思著表妹若是著了吉服又會如何天人一般的神采?他在姐夫族親處,尋得一本書,內中卻是談及四方飲食與居家處事藏物類的,想著可能是表妹喜歡的“雜記”,第一次厚著臉皮說出了討要的請求,然後不眠不宿的抄完,滿心歡喜地親自送過來給表妹。計劃中表妹的欣喜沒見到,倒是聽到了表妹有取消婚約的心思。


    “表少爺,你是誤會了咱們小姐啦。我家小姐可沒說要取消婚約,我家小姐是怕大舅奶奶嫌棄而取消婚約!”陳媽想想小姐當時說的氣話,可不是說自己要主動解除婚約,而是說沈家若不喜小姐所作所為,那沈家取消婚約罷了。她現下琢磨著,這是小姐擔心沈家取消婚約呢?還是小姐想逼沈家取消?陳媽現下也不敢肯定了,因為當時聽到那此話時太震驚了。回過神來時,都不記得具體聽到的字句了。


    沈顓聽了這話,立時抬起頭來,眼裏有幾分喜色,看向文箐。見文箐正凝眸呆愣愣地看著窗戶,窗戶被陳媽閉嚴了,如今隻有陽光透過窗紙的餘暉,還有風吹簷鈴的響聲。文箐的眼光不在他這裏,於是他一時又沒了信心,眼中再次中充滿了絕望。


    文箐想的卻不是簡單的這幾句話,她想得更遠。在歸州時聽聞與沈家定了親,她擔憂過,想讓周夫人退了親;周夫人與陳媽說想退親時,她高興;後來在嶽州時,沈家堅持不退親,讓文箐再次失望,不得不接受這個命運;到得杭州,知曉沈家喜小腳,她就起了反感,想避開,設法不讓腳受罪;再到蘇州周宅見得薑氏相助,又感激此人,對沈家有好感;家中伯母們為堂姐妹們的婚事操心時,她樂得清靜,心想幸虧有沈顓這個擋箭牌存在。沒錯,她一直把沈顓當作擋箭牌看待,可是現在沈於氏不斷催促早日成親,她也緊張了,沈顓雖好,可是奈何她不能將心放給他;日後再遇到她所屬之人,而她已是人婦,那是多麽悲傷的事啊?此前,她與沈家往來,一直暗中觀察與沈家來往的各家親朋之間的女眷,希望能找出一兩個適合沈顓的人選,也意圖謀劃著搓合周惠與沈顓,卻因為時日尚短還沒來得及有所舉措就夭折了。現下,薑氏因為她要經商而有意見,她想借題發揮,讓沈家主動提出解除婚約。如此,她不背負沈家,相來是能相安於事。


    可是,如果她這廂主動提出解除婚約,那會如何?必然得罪整個沈家,隻怕三舅姆那處亦難做人,到時周家與沈家都壓迫她,她必然腹背受敵。現下解除婚約不是好事,就算順利解除了,一則她也沒有中意人選,而年齡漸增,婚事總要提上日程,不可能等到她二十歲以後再談婚論嫁,因為文簹與文筠都等在那裏,耽擱不起;二則周家長輩們不會放任她的婚事不管,必然會安排這個那個,到時有無數的麻煩。


    思來想去,沈顓是目前最好的一個人選,聽話,不多嘴,善良,聰明,一點就通,雖然對人事不通曉。如果有他在“未婚夫”這個崗位上,她就不用再分心應付一些無聊的人事,隻需拖著耗著……


    但是,這對沈顓太不公平了。自己這是非常卑鄙地利用沈顓,他是多麽倒黴,遇上了自己這個披著小孩外衣的後代人,心裏充滿了算計。文箐想到這裏,無比的唾棄自己。可是,不利用沈顓,她現在就要登火架上趴著……


    利用他?放過他?文箐內心中再度天人交戰。思路越發清晰,利與弊分明,良心與私利,陰暗與仁義,舍誰?


    陳媽見沈顓方才還癡癡的看了小姐兩眼,然後又如太陽落山後的葵花沒了精神,心裏也不忍,她更希望小姐趕緊澄清,當時那句話是氣話,實無此意。“小姐……”她碰一下文箐。


    文箐長歎一口氣,轉過頭來,鄭重地對沈顓道:“表哥,如陳媽所言,我,我也是怕自己做得不好,不能討長輩們的歡喜,現下……”


    她本想爭取沈顓對自己經商的理解,說出薑氏通過陳媽對自己的敲打,可是,這些話卻沒能說出口,因為屋外傳來了華姍的大嗓門:“……文簡表弟,你這又燉奶了?好香啊?大表姐可能討一羹?你姐是不是與你表哥在一處?老祖宗可真會安排……”


    陳媽趕緊去將虛掩的門全部打開來,文箐立時起身用手推了推僵硬的兩腮,以免待會兒笑對人時不自然,沈顓則聽得那一句話,麵色緋紅又變白……


    人性總是自私的。文箐是不是要騎驢找馬?


    歡迎各位親批駁鄙視女主,提出好的建議哦。嘿嘿,雖然一文錢還會繼續順思路寫下去,不過有好的建議,一定采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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