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到得沈家,還沒進家門,就見到薑氏與齊氏兩妯娌正帶著沈昭與沈頤在給白菘澆水。對方亦瞧見了她的馬車,在地頭上打起了招呼。


    文箐自然不好再直接進屋,而是趕緊下了車,扶著弟弟下了車,與嘉禾一道忙走了過去,親熱地與薑氏齊氏行禮問候完畢,便要挽袖子下地做活:“兩位舅姆,都歇會兒。我與嘉禾來替替。”


    文簡已歡呼著找沈昭了,大聲地說自己也要給菜澆水,三兄弟玩玩鬧鬧的。


    薑氏見文箐真要下地,趕緊從地裏出來,跺了一下小鞋上的泥,攔住她,笑道:“且回屋去吧。這地早澆一天晚澆一天,不礙事。你是來做客的,哪能讓你做這粗活計。回屋陪你華婧姐,我也一道去喝口水。”


    齊氏打趣道:“箐兒,你可莫下地。你大舅姆可心疼得緊。”


    薑氏笑罵齊氏道:“弟妹,你也不瞧瞧箐兒穿得衣衫,這下地做活還不糟踏了。裙子這般長,要摔在地頭上,祖母可是心疼了,到時要罵起來,你可莫躲在我後頭。”


    文箐瞧了一眼自己的纏枝小菊長裙遮地確實不好下地,否則肯定到時不僅僅鞋底全是泥,就是裙子也沒法要了。這裙子是因為要到沈家來才特意換的,免得露出了腳。她自己說下地做活,也不過是要想討薑氏一份開心,真要讓她做活,這不時地彎腰舀水澆地,腳上沾著泥拖著裙子走來走去,一兩刻鍾或許無事,可要是澆上半個時一個時辰的,肯定身子累得散架。見薑氏勸說,便也沒再堅持。“曾外祖母可好?”


    提到於老太夫人,齊氏也笑嗬嗬地道,“箐兒,快去陪你曾外祖母,盼著你來呢。前日念了一宿,昨日盼你沒來,她可是又念叨了一天,以為你出甚麽事了。”


    沈頤想偷懶了,澆了半個時辰的地,早累了,這時趕緊放下空桶來,道:“姆媽,我帶文簡去見曾祖母……”拉起文簡就走了,留下最小的沈昭看了一下姆媽,最後也偷偷地放下小瓢,跟在後頭飛快地朝宅子跑去。


    薑氏罵道:“最是會偷懶的,沒一個指望得上的。”


    文箐沒見著沈顓,沒吭聲相問。瞧了眼這片白菘地,約有三分多麵積,想來這些白菘要應付沈家過冬了。旁邊的小油菜澆了水後,綠油油一片。地裏的蘿菔也種下了,葉子抽得很長,土下小蘿菔也隻有小指頭粗細,正是需水的時候。“舅姆,這是早白菘?種得好多啊。”


    “比你家的要遲些。聽顓兒道,你今冬要在暖棚裏種菜?那還種晚冬白菘嗎?”薑氏脫下木屐,在旁邊地上的不死草上蹭了一下鞋底上的泥,文箐也蹲下來幫她將另一隻擦拭著泥塊,一邊回應道:“還沒定呢。現下還早。”


    說話間,嘉禾一手提一桶滿滿的水過來,一桶放到齊氏身邊,一桶隨身邊提著,手起手落間,一勺水澆了四棵還不到。薑氏見狀,道:“莫澆那麽多,隻澆透了菜根下的土便得。”


    嘉禾應了一聲道:“舅奶奶,不礙事,我有力氣,澆完了,我提桶到旁邊打水便是。”


    齊氏捶了一下腰,讚道:“箐兒,你這丫環幹活著實是一把好手。今日有她幫忙,這一上午,立馬就能澆得。”


    文箐笑了笑,道:“那我們來得正是時候,能幫上忙再好不過了。劉四嬸呢?”沈家就劉四一家子在服侍,平時這等粗活計,也應該是她來做才是。


    “唉,這不中用的,做活兒也沒留心,就是昨兒個,讓她澆那片蘿菔,結果提水時,崴了腳。”薑氏歎口氣。


    文箐一想到日後要是在沈家不讓雇人做活,自己也要做這田間地頭的活,那可得累成什麽樣啊?想想,還是花錢請人多做些,自己下下地做做樣子就得了。可是這隻是她的想法,在臉上半點兒不敢流露出來。到齊氏身邊道:“二舅姆累著了,我來澆一下吧。”


    薑氏拉了她的手道:“讓莫湊這個熱鬧了,有這份心我與你二舅姆都心領了。咱們回屋,讓你華嫣表姐過來幫忙,再不濟,讓顓兒下地來。”


    “大表哥?舅姆,我讓範彎來做這事便是了。他趕了車來的,他力氣大,這澆水的事兒,咱們做要一上午的蘇夫,他用大桶大勺,半個時辰就能做完了。二舅姆,回屋我給你捶捶腰去。”文箐見齊氏額上有點小汗,看來是累了。


    沈顓此時正與沈周在父親與二叔的帶領下,給華婧的衣櫃碗櫃等陪嫁家什上刷漆著色描畫呢。文簡歡呼著隨周頤跑進去,見得那門板上畫的鳥兒活靈活現,花兒似迎風招搖,便讚道:“舅舅,這個跟外麵樹上的一模一樣,和活的一般。”然後又見得小黑漆亦蹲在沈周身邊,便道:“小黑漆,你學會了嗎?舅舅,我也要學!”


    沈貞吉讓他搬了個小杌子,坐在一旁看著。他偏是挨得很近,湊到跟前細細地看大舅二舅如何著色,伸長了脖子瞧了大舅這邊,又瞧二舅那邊,問:“咦,舅舅,這個眼睛是不是小了點?”


    “是要小一些,這是鳥兒側頭過來,你瞧,在這個位置上,隻能見到鳥的半個頭部,那邊眼睛沒看全。”沈恒吉耐心地為外甥解釋,然後又笑著對沈貞吉道:“大哥,莫看他小,就他這眼力,著實細得很。”


    沈貞吉正給一株梅樹上的最後一片花著了色,聽到院中有響動,放下筆來,道:“我出去瞧瞧。”


    沈顓卻細心地將文簡拉起來,給他外衫解了,吩吩弟弟道:“去找一套你穿過的衣衫來,這弄髒了,可是不好洗。”


    沈周在旁邊招呼道:“簡弟,過來,我教你。”


    他爹聞言,笑道:“又要好為人師了?你都沒學好呢,莫教錯了你表弟。”


    沈周臉微紅了一下,道:“方才教黑漆兒不過是說錯了下順序,爹就老記著這個。黑漆,你說,平時我可有教錯你?”


    黑漆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還是如同以前一般寡言,見著文簡,滿心歡喜,卻隻滿眼含笑看著。


    沈顓見父親出了門,裝作不經意亦朝門外瞧了眼,似乎院外隻有馬車,而範彎在卸車,表妹肯定是送了不少東西來。卻是沒聽到半點兒表妹在院裏說話的聲音,很是納悶。於是又伸長了脖子,假裝在窗前換氣,向外張望著。


    華婧正倒了盆水給父親遞帕子,聽得這邊屋裏熱鬧,一回頭,就瞧見弟弟翹首盼望的模樣,心下了然。


    沈顓的目光與姐姐的相撞,趕緊轉過頭去,拿了筆,心不在焉地兌顏料。


    沈頤給表弟換了衫子要出門時,見得哥哥現下正要給葡萄著色,可是隻瞅見他攪出來的顏色顯然非此。便叫道:“哥,葡萄褐,不是用粉入三綠紫花合嗎,你怎麽用的粉入土黃銀朱?”


    沈顓大窘,手一抖,差點兒漆灑一地。


    沈恒吉瞧了瞧大侄兒,道:“累了吧?不如淨手沏壺茶來。”


    黑漆兒趕緊起身,出門倒水,碰上文箐進宅給沈貞吉行了禮後,亦要倒水給薑氏洗手。文箐見他臉上白了好些,頰上也長了好些肉了,放下心來。當初陳媽將生瘡的黑漆兒帶回自適居養了兩個月後,文箐見沈顓麵前連個伴當也沒有,便想著黑漆兒若隨了他,倒是一舉兩得。黑漆兒能照顧沈顓,也不會有一種吃白飯的心理負擔,另一方麵,沈顓也能教黑漆兒如何繪畫,黑漆家中本是漆工,這一行當,黑漆似乎並不想換。


    此時,文箐小聲問黑漆兒道:“學得怎麽樣了?改日我家中那些櫃子也讓你練手,如何?”


    黑漆兒感激地看文箐一眼道:“我,我還差得太多了。幾位表少爺都畫得甚好,我……”


    文箐笑了笑,道:“好,不為難你。你盡心學便是了。”起身時,無意中瞧得對麵廂房門口沈顓正往自己這邊看過來,她衝他微微點了個頭,便端起盆走了。


    沈周擠在沈顓後麵也往外頭瞧,然後衝大哥做了一個鬼臉,道:“大哥臉又羞紅了。”這下,沈顓不僅是臉紅得厲害,連耳朵都紅透了。沈恒吉喝止了兒子:“胡鬧!”


    華婧瞧著文箐手上端著盆,上下打量了一下,給姆媽取了帕子,然後一臉熱情地對文箐道:“你也真勤快,這一對比倒是我懶了。來,咱們快去見曾祖母吧。”


    華嫣亦從華婧屋裏出來,拉著她,比了一下身高,道:“咦,箐妹,你又長高了些?”


    文箐摸著她的手,發現她的手比在杭州時粗了好些,愣了一下,沒吭聲。華嫣從杭州過來,戴了鈴鐺過來照顧弟弟華庭,平日起居各項活計再不象從前,也得學著做。旁邊又有薑氏齊氏在,都沒人侍候,她也不能說半句苦,自然隻好默默忍著。“鈴鐺呢?”


    “嗯,去買菜了。今日知曉你要來,大伯母可高興了,忙著張羅飯菜呢。”


    文箐聽到這一句,忙回頭對華婧道:“大表姐,來時從城裏買了好些牛肉與豬肉,在筐裏,也不知方才範彎可曾說?他要沒提,家中沒看到,就怕放壞了。”


    華婧點了個頭,道:“嗯,都有說了哪個筐裏是放的是甚麽。隻你一來,怎的帶這麽多。那白蝦是還是活的呢。不會是一早專門去太湖邊上買的吧?這也太費事了。”


    “出城門時,見得不錯,又花不了幾個錢,順道買得些,這又馬上過節,又是表姐的喜事在即,高興嘛。”文箐好脾氣地回答。


    華嫣與文簡之間倒是少這般客氣,直接問道:“是不是也有銀魚?華庭要在,可能吃了。”


    “華庭表哥沒在這?”


    “去杭州接我姆媽與祖母來過節,給表姐賀喜,興許會呆到重陽。”華嫣也有好長時間沒見得姆媽與小弟,份外想念。


    於老太夫人在主屋中,沈母正陪著她說話,見得三個少女進屋,於老太夫人立時笑得合不攏嘴兒:“箐兒,可想死你曾外祖母我了。來,來,坐我身邊來。可有好長一段日子沒見了……”一邊說,一邊拉起了文箐的手。


    或許是因家中有喜事吧,文箐見她氣色尚好,立時便也說幾句喜慶的話與她聽,哄得於老太夫人更是笑得差點兒氣喘。“這回子給你曾外祖母送什麽好吃的來了?”


    “奶酪糕。我家那個葉子琢磨著用米粉與奶酪做出來的,又軟又香,文簡說他差點兒連舌頭都吞下去了,便想著曾外祖母了。這不,趕緊給曾祖母送過來嚐嚐鮮。過兩日,讓她過來侍候曾外祖母,好不好?”於老太夫人牙口不太好了,一向以吃軟食為主,平日裏,薑氏與齊氏給她做的吃食以粥居多,難免就起膩。到這個年紀了,吃多吃少對於身體來說,並不太重要。文箐認為在吃的時候,給老人一種快樂的心情可能更好一些。


    於老太夫人生得幾個兒子,夭折了兩個,中年喪一子一媳,如今隻有沈澄在身邊,兒媳也是孝順,孫媳更是沒有半句怨言,另外有好些義子與從侄,自是有好些女眷往來。可是在這群小輩中,說來說去,到目前,也隻有這個內定的曾外孫媳文箐給她的感覺最為滿意,一點小事兒都能哄得她心花怒放,可惜,文箐遲遲不能進家門,這是她心中的期盼。


    華婧雖明知文箐能討曾祖母歡喜,這無形中讓弟弟也有顏麵,可是她總是覺得別扭。明明同樣一件事,在文箐做來更能令曾祖母開心,相形之下,似乎其他曾孫女就有失落了。“奶酪糕?這也隻有表妹家裏能做得,咱們家可沒有奶牛。”


    華嫣在一旁笑著道:“曾祖母,表妹可是心心念念都是您,竟沒說半個字與我們姐妹曉得,生怕我們偷著吃了曾祖母那一份呢。箐妹,你帶了多少來?”


    於老太夫人笑道:“偷吃?那可不行,這是文箐孝敬我的,誰個敢偷吃,我可不饒。這奶酪糕,可連名字都不曾聽得過,到底有多好吃,連舌頭都吞下去了?”老太太樂意陪著眾人就這個話題說下去。


    華婧起身道:“方才還不曾多留意,現下便去廚房給曾祖母熱了來。”


    華嫣拽著她道:“大姐,還是我去吧。你可是過不了多久就要出閣了,這些日子隻管好生歇息著。”


    華婧訕笑。這是出嫁前最後一段偷懶的時光,出閣後為人妻為人媳,將同姆媽一般,日夜操勞。


    薑氏與齊氏沒多久也過來陪著於老太夫人聊起了天,連連誇文箐會用人,範彎到地頭去澆水了,又說到外甥女調教有方,當年那個又傻又黑的粗丫頭嘉禾,現在竟成了什麽都會的人。


    於老太夫人笑道:“聽說你還教她識字了?”


    文箐微怔了一下,解釋道:“是簡弟教的,先時嫌她不識數,一口常熟話,我與弟弟聽不懂,於是文簡得了閑,便教得一兩個字打發時間,她倒也用蘇,如今能識得簡單幾個字了。”


    齊氏插了一句,道:“她年紀也不小了,可說親了?你這好不容易教出這麽一個伶俐的,又得嫁人,可是便宜了外人嘍……也不知哪家哥兒到時娶進門去。”


    於老太夫人笑道:“你們盡說這沒用的,文箐這麵皮薄,又不曾見得外人,哪裏能管得這事。你們若有心,且幫這個嘉禾尋一個出色的……”


    文箐一聽頭大,現下嫁了嘉禾,她手頭上哪來的人?香兒雖在宅中,可自己沒花什麽心力去管教。若嘉禾真嫁了,倒真難辦。“這個,她同我簽的不是長契,家中有伯母,婚事我哪能替她作主。私下裏也問過,她自己是不想早嫁人,隻怕還得拖兩年……”


    華婧在一旁,或許這段時日家中老說嫁人的事,如今倒是能適應這些話題了,亦道了句:“表妹身邊的人可個個不差。當年的陳家小娘子,是叫阿素吧,嫁得很是不錯呢。這個嘉禾……”薑氏小小地揪了女兒一下。


    文箐道:“阿素姐,是啊,她現下好著呢,生得一個兒子,常德那邊的地也有幾頃了……”


    “說到這婚事啊,你大姐出嫁你也未曾去,你二伯母與三嬸返家如何說?”齊氏好奇地問。


    “甚是熱鬧。據說門第相當,男才女貌。旁的我也不好多問了。”文簡言簡意賅。


    “她這一出嫁,馬上就是你二姐了吧?”薑氏看向文箐。


    “嗯。不過二伯母說這次北京之行,並沒有相中合適的,還得在蘇州城裏物色。”文箐覺得說這些家長裏短的,著實也八卦得很,可是女人間,似乎這個話題成為永遠的熱門,想不提都不成。


    於老太夫人道了句:“你家長房那邊倒是喜事一件接一件啊……”


    於是說到周敘那一房,比如周正喜得貴子今已滿周歲,文筵作生員,這都是舊聞了,再次扯了出來。其後談到的是周敘前一年在北京主持順天府的鄉試,升為六品左諭德,而今年又先後有文筼十七歲過後在京成親了,徐妍亦由周魏氏作冰人牽線成功,年底即將成親嫁得如意郎君……


    華婧與嘉禾將熱好的奶酪糕端進來時,香溢滿室,終於將這些話題打斷了,於是眾人開始談起了美食。


    而文箐心道:這隻是第一波。隻怕在華婧歸寧前,關於成親的話題將會一直在耳邊不時反複。


    同昨日一般,羅嗦5000+字,漸入感情正題。


    明日大家要上班了,祝大家新年第一天好心情,有個好開端。又或許忙著期末考試了,那就考個好成績,多得獎學金。


    關於“年度評選”的投票,不用投了。投了也沒用,白花錢。謝謝大家支持。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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