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埋銀一事,結果舊宅子真個兒是刨地三尺,角角落落都挖了個遍。但是,終究也沒再挖出甚麽錢來,李氏鄧氏也沒好意思再叫囂。文箐趁休沐的時候,去看了眼,千瘡百孔不說,連原舊宅了屋脊也翻開了。


    這麽一來,又得平整地麵,又得重整舊屋子,工期至少又得耽誤個十天半月了。


    文箐聽陳媽憤憤不平地道:“瞧,三爺生怕藏在牆裏瓦下,屋脊下的上梁錢翻了出來,也不到百文。”她越說越氣憤,心想若是夫人在世,哪容得了三爺他們這般行徑?牢騷滿腹地道:“小姐,三奶奶四奶奶這是欺負人……憑甚麽他們分了去?這明明是少爺名下的宅子……”然後,她又怨怪陳忠:“那日裏,那錢就不能就讓三爺拉回去了!”


    文箐知她是向著自己姐弟才起了獨占之心,開解道:“好了,好了。這事兒就這麽著吧。若是沒有一文錢,咱們不也是咬牙要蓋這屋子嗎?如今得了三分之一,起屋已是輕鬆。何樂而不為?”


    李氏與鄧氏是欺負人,可是沒辦法。誰讓文簡小,當了家?如今家業捏在周騰手裏,周騰發話,自然是遵從,至少,他也沒全霸了去,不是?再說,文箐也不想靠祖宗的剩飯來養活自己與文簡。有,是好事;沒有,則需得自己奮發圖強。


    陳媽聽得這話,稍寬解些,小聲道:“那,龐家送的,小姐收下嗎?”


    龐氏夫婦得了這筆意外之財,終究是過意不去,見文箐姐弟起屋用錢十分緊張,非常大方地撥出五十兩白銀的份額於文簡,道是賀新屋之禮。


    文箐搖一搖頭,道:“哪好意思要?他們帶來的見麵禮甚是貴重,我還愁如何還禮呢。”總讓人同情,接受別人可憐自己的目光,實在是受不了。


    陳媽見小姐這麽好強,便也沒再多說甚麽。文箐轉移話題道:“聽說,奶牛這幾日產奶不怎麽樣了?”


    陳媽見她是這個話題,立時來了興致,道:“可不是?我就怨栓子他爹,牽了這牛回來,如何個養法,也得問清了。”


    文箐笑道:“這怎麽能怪陳管家?北牛牽到江南來,怕是同那白菘一般,移到旁地就長成了油菜,不僅是人有水土不服,牲畜有不適,就是這作物也有水土氣候一說。”


    她說著這話時,卻瞧見小女娃葉子正端著一個罐子向牛圈方向去。對於這個人,她向來采取無視之狀,可是終虧是心中有愧,又做不到真正的無視。忍不住問道:“她去擠奶?那牛不會踢著她吧?”


    陳媽小心地察看小姐顏色,見她眉間流露出擔憂,便道:“倒也不曾。前幾次她見得周管家在擠奶,很是好奇,非要搶了這差使去。”


    文箐點了個頭,對於這種小童工,給她一口飯吃,讓她做點兒事,或許倒是於她有幾分好處。終究,這是古代社會,不是後代。“她吃得如何?”


    陳媽見小姐問得細致,便一一說起葉子的近況來。“莫瞧她瘦,吃得還真不少,栓子吃三碗,她竟也能吃兩碗多。現下長了些肉,力氣大了,一小桶水,也提得動了。人倒是勤快,不偷懶兒,我們起得早,她也不貪睡,早早就備了水……曉得少爺愛喝牛奶,生怕那牛奶被雇來的人不小心擠了去,每日裏在灶間燒了火,再去山上打了些草回來,便看顧院子裏的木材,又守著那牛……”


    “等過些日子,咱們境況好些,也給她份工錢吧。”文箐沒想到這一個小女娃,竟幹得這麽多活兒,也是十分吃驚: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她沒提家中姐妹兄弟?”


    “小姐要給她工錢?咱們養著她,給她飯吃,不嫌她在眼前晃就已是待她不薄了。”陳媽遲疑了一下,略搖了搖頭,歎口氣道:“小姐,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在眼前,你心中不好受,還管她作甚?先前我本打算尋戶人家送了她走的。聽她與栓子提過,家中兄弟姐妹不少,若是她家全來,這裏,哪呆得下?”她雖然對葉子心生同情,不過是出於為人母之心,可是作為周家人來說,肯定是不喜章家兒女。


    文箐也歎口氣,道:“當日遇她爹前,我在廬山抽得一簽,道姑勸我:莫計前嫌,放寬心思少惡念。思來想去,這前嫌隻怕也是有她家一份。我呢,如今日子好過些,她章家現下如此,多少也因姨娘當日之事,說來說去,於她章家,終究是我們欠一份人情。”


    說到此處,一時不忍,脫口而出:“要不然,改日阿素姐歸來,讓她帶了章家人去到常德。既不在我眼前,又……”


    陳媽聞言,繼續洗著盆裏的衣物,暗歎小姐菩薩心腸,滿口稱道,說這個主意不錯。


    文箐見她好似並不真心實意讚同這個主意,複勸道:“都是孤兒弱女,她比我處境還差……”


    嘉禾提著滿滿一桶水過來,聽得這話,以為小姐說自己,感激地看小姐一眼,小聲問道:“小姐,少爺喜歡吃口條,村裏有人在殺豬,咱們要去要去買來?”


    文箐聽得,喜道:“快去。多買些肉,今兒給所有工人都加兩道菜。昨日得了錢,還沒感謝大家辛苦了。”


    陳媽笑道:“小姐,你得仔細了,這些人在咱們家吃得過份好了,隻怕回頭到別的人家他們也依咱們家要求來,旁的人家可不樂意了。”


    文箐嗬嗬一樂:“難得高興嘛。再說,幸虧他們挖地仔細,要不然,哪裏得來的那筆意外之財。”


    陳媽覺得小姐有時萬事想得開,得了好處絕不吃獨食,這種性子,千萬個人裏也難挑其一。


    沈家當日就聞聽周家掘地得金,立時趕了過來,沒想到周家此次平平靜靜地分了錢,也沒見文箐有什麽怨言,沈貞吉轉了一圈,自是走了。


    沈於老太夫人知曉事體後,對兒媳孫媳說道:“我就說,箐兒這個性好。日後進得我沈家門,必是對諸位弟妹遷讓,家中不會有紛爭。”


    先時,因為文箐在杭州替沈吳氏出主意,謀得錢財,雖然沈家感慨文箐出了大力,可是薑氏與沈母都十分擔憂,沈顓娶這麽一個娘子,太過於能幹,而且精於錢財謀劃,日後,沈顓豈不是弱上幾分?其他兄弟妯娌焉有抬頭之處?


    沈父沈澄有所反對,認為一個女人太強勢,則陰盛陽衰,尤其是孫兒沈顓過份老實木訥,隻怕……可老太夫人現下發話,便隻將話悶在心底。沈母思及自己與薑氏齊氏之間的關係,亦是感歎:兒媳過強,家姑勢弱。


    沈貞吉對妻子薑氏道:“文箐識大體,不計小節,仁善樂施,持家有道,其胸襟寬廣,世間男兒之肚量亦少有與她,與其母相較,也勝過不少。顓兒得妻若此,何其至幸!”


    薑氏雖慮兒媳過於能幹,日後恐居於自己之上,隻是如今文箐深得沈家老太夫人喜愛,尤其是沈貞吉是讚不絕口,每每提及文箐,眉間便有幾分喜色。


    華婧十分認同姆媽的看法,她為弟弟擔憂,認為弟弟不開竅,又想到那活潑的孫豪,隻覺有所隱憂,卻又不好與弟弟坦言。弟弟喜歡表妹文箐,這是一看即知的事實。文箐在沈家,沈顓總是靜靜地呆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看著表妹,偏文箐總是沒注意到這些,於是弟弟的目光專注得令華婧十分心酸。


    文箐隻想著建屋子,擔憂著周瓏的婚事,思索著三舅姆的那塊地皮怎麽能才找到一個好合作者,關於自己的個人未來婚事,她依然認為漫長而遙遠,全然不知沈家人對自己的諸多不一的看法。


    事實上,七月份,接下來又發生了幾件事。


    第一樁,好似與文箐無關,卻是暗中推動了周家與江家還有任家的關係的一個人出現——欽差中使劉寧方走一月,北京又派出一個內使王寵前來蘇州征收闊白三梭棉布。織造局上繳困難,至民間,棉布本少產,更何況是闊白三梭布?征繳不得,一匹計三兩白銀折價。這事兒,鬧得民怨沸反盈天,驚動了蘇州知府況鍾。


    可是,任家與江家卻也因此事鬧起了嫌隙。江家上次因給任弛出主意,討要一人情,便是向任家要了貢項,正是這闊白棉布。如今哪想到欽差才走,又來內使?這下,江家也交不出來,卻隻能出銀錢抵差使。江家向任家求助,結果織造太監處本已為難,哪能保全他?隻讓江家出銀錢過了眼前一關再說。江家認為任家這是過河拆橋。江忱這人度量本來就小,記下了仇,江濤與任弛的往日交情立時打了一個折扣。


    彼時,蘇州所產棉布甚少,淞江府棉布量稍多,卻由杭州織造局管著。是以,王寵在蘇州收不上布,暗中責怪蘇州織造局太監陳源辦事不利,這兩人互鬥。杭州織造局坐山觀虎鬥,暗中卻使人通報王寵,欽差劉寧經陳源之助上次收繳了多少錢兩。是以,王寵格外惱火,認為陳源是故意刁難自己,讓自己無法向上交差。


    周騰卻不動聲色,坐看江家發愁,另一方麵卻積極與任弛來往,數次設宴,如此一來,倒是周任二家來往甚密,較之先前任江二家有過之而無不及。任弛上次為周騰解決了受雨淋的蠶絲,竟是用來做了蠶絲被,周騰發覺任弛在經商上確實有過人之處。雖然任家確實幫了周騰的忙,可周騰惱任弛不擇手段,若不是他管著塌房,自己的茶葉與蠶絲焉能受潮?周騰隻暗中搜羅關於塌房的事,非要掰倒了任弛。


    在蘇州織造局的風雲暗中變色的同時,文箐迎來了與自己有關的第二件事,或者嚴格說來是與沈家至為重要的事,那就是尋到了合作夥伴。


    非是外人,卻是鳳陽孫家。龐氏夫婦到得周家,知曉沈家一事,返鳳陽,閑談中說及沈家一事,孫家上了心。可巧的是孫振竟然就在太原左近指揮使。


    沈顓來與表妹通報這個好消息。文箐有些疑惑地問道:“他要是在山西任職,還敢就地開商鋪采礦?不是違律嗎?”


    沈顓對此並不太懂,隻道是孫家暗中出人出力,卻是由鄭家出麵攬生意。文箐聽得這事,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既然沈家一事如此輕易解決,文箐自然也鬆了一口氣。可是沈顓卻為難地開口道:“我爹說三嬸那邊,尋不得合適的人去山西,我爹與二叔又不懂營生……”


    文箐見他低著頭小聲說這事,好象小學生犯錯誤一般。想了一想,隻怕是大舅沈貞吉想借陳管事或者周德全。她心中歎口氣:果然管得多了,沈家的事兒就依賴自己了。“這個,陳管事現下終究非我家下人,需得與他好好商議一下才行。”


    沈顓有些拘束地忙點頭。沈貞吉開不了這口,可沈吳氏在杭州,這事輪到他到表妹麵前來,說是通報喜訊,其實是要表妹幫忙。


    文箐覺得沈家與孫家合作一事,自己還是不太清楚細節,也不知到底如何談的。思來想去,終究是放心不下,喊了陳管事,讓他跑了一次沈家。才知孫家出人力,鄭家出錢,沈家出土。鄭家與沈家各出一個管事,沈家管礦,鄭家管賣。


    文箐問了一句:如何分成?


    竟是鄭家與孫家得三成,沈家得四成。


    文箐瞧向陳忠。陳忠低頭沉思,很顯然,是鄭孫兩家合力將沈家架著了。當然,前期孫家出人力肯定是攬了大頭,而鄭家出錢,似乎也是一大筆錢,可是,這地終歸是沈家的。


    他當時在沈家將這些話說出來,不放心地道:“大舅爺,這事,可已立契定下來了?”


    沈貞吉搖了搖頭道:“大致就這般了。隻是如今博吉不在了,沈家著實無人能管得了這差使。”


    陳忠對沈貞吉道:“大舅爺,這事要穩妥起見的話,還得先找人去探清了那片地,看看到底有否石炭後再說。若是那地並無石炭,到頭來,咱們這邊立了契,鄭家倒是反說我們誆騙他,卻是大大不妥。”


    沈貞吉先時也擔心這事,不過孫家人說,沈家在陽曲那片地,左近都有石炭,那地八成也有。“你說得極有道理。這事,確實是我這處想得簡單了。”


    陳忠建議沈家兩位舅爺也去一位,到時若有石炭,也可與鄭家當場立契。


    文箐聽得這些細節,便與陳管事合計一番,最後道:“最少沈家要占五成才妥。”


    沈吳氏還是帶著華庭從杭州趕了過來,陪同她一道的還有鄭家人。


    文箐沒想到鄭家人竟是當日在景德鎮遇到的鄭二!


    那時,她認為鄭二財大氣粗,仗勢欺人,非常可惱。可如今呢?這生意是做還是不做?想到了藥膏與發油已然欠了鄭家人情,畢竟有孫豪在,孫家臉麵要給。而沈吳氏因藥膏一事對鄭家十分有好感,巴望著此事能與鄭家繼續交往下去。


    沈吳氏擔心外甥女仍計較鄭家與徐氏當年的親事,生怕文箐反對。


    鄭家與徐家的恩怨,自己要記仇的話,難道也要報複到底?再出個章三事件來?想想心底嘔得慌,文箐隻得自己寬慰自己:若徐氏仍在鄭家,就沒有文簡……她一咬牙:與鄭二之間的嫌隙的問題,景德鎮的事就當沒有!


    不過,對於鄭二,她終究不放心,暗中囑咐陳管事在立契時定要多為沈家多長幾個心眼,莫要讓鄭二占了便宜去。


    最終,沈家去的是沈貞吉,除了劉四喜外,又找了先前在沈家鋪子的一個掌櫃,在陳忠的陪同下,再次趕赴山西。


    文箐問沈吳氏道:“三舅姆,這債事既將了結,可曾搬回來?”


    沈吳氏歎口氣,搖搖頭道:“你外祖母那邊是不情願。正好,我也就近看著杭州鋪子。”


    沈老太太之所以不願回蘇州,乃是因為沈家敗落,先時她在族人麵前十分高調,如今雖是還了大部分債,可家境再不如從前,是以認為沒有臉麵見人。另一則最主意原因便是:她與沈母不對付,又不討嬸子沈於氏喜歡,若在蘇州,上有沈於氏壓著,還得向沈於氏請安問好。


    文箐聽得沈吳氏說出那一句話來,便也能料到沈老太太什麽語氣說的這些話。


    可沈貞吉這邊,卻是想著讓華庭歸家。華庭其實沒有半點兒經營天份,這點兒,文箐也一清二楚,因為華庭算數真個是連鈴鐺也不如,可以說是個數字盲。


    沈吳氏發愁:將來就算陽曲真有石炭,家業因此再興,又有哪個能扛得起?


    文箐沒接這個話茬。華庭不行,還有沈肇,或者小楫兒,總有一個吧。她自己是再不敢多接沈家的重擔在自己肩上了,否則要背負一輩子了。


    事實上,她也擔憂,總得為沈家物色一個好一點兒的管家才是?或者說是物色一個好掌櫃的,能忠心幫著沈家打理家業的。


    可是,這事兒,難,急不得也。


    事實上,有些事,在當時看著無解,隻是一待經了時日後,才發覺柳暗花明又一村。


    比如,周瓏的歸宿,或者說是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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