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聽得大驚:“你,你是說許家奶奶這是誆我?”又有些傻眼,辯解道:“可是許家奶奶不是這種人……”


    周騰卻急直白臉地道:“如何不是?生意人心黑手辣,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江家,我還一直當是個朋友,現下又是姻親關係,便什麽事兒都信他,沒想到人家拿我作刀,卻是讓我……”他終究是沒臉說下去。


    李氏聽得這話,十分錯愕,道:“江家?江家怎的了?”


    周騰沒與她解釋,隻問道:“許家那頭,你可是點頭應允了?”


    李氏這時趕緊搖頭道:“沒,沒有。我隻說現下家中要守製,婚事我也作不得主,需得問了瓏妹……”


    周騰麵上顏色這才緩了一緩,道:“那工人一事,莫再管了。貢品一事,今朝我這裏已解決了。你莫要再插手。許家再來人提這事,你隻管拒了。”


    “解,解決了?我,我怎的半點兒不曉得……”那這麽一來,自己不是白操心了嗎?李氏有些怨怪周騰不知會自己。“怎麽解決的?”


    周騰道了句:“沈貞吉給了我手卷真跡,我送去了欽差中使處。完不成的布匹,隻需再交些錢財,便應付了。”


    李氏一聽這麽容易就解決了,多日來困在心頭的煩惱沒了,可是還要交錢?“不是送了畫甚麽的,怎麽還要另交錢?那要多少?”


    周騰歎氣,道:“這還是借助沈家的畫卷,我今日費盡了口舌,求得交錢以抵供。這,已是萬幸了。一匹布,四百五十貫鈔。”


    李氏在心中一合計,那五十匹布就是要二萬多貫鈔。這,這……“可是,一匹布不是兩百來貫鈔嗎?這送了禮,怎的還這般……”


    周騰卻沒管這些,隻吩咐她道:“現下麻煩的不是這些。咱們手上的現錢卻是不夠了,可惱的是塌房裏那幾百擔絲,著了雨,處置不了。塌房那邊,如今卻是任弛在管事,我要再借用塌房,他……”


    李氏再次緊張不安起來:“上次他遣人來家中求親,我拒了他,他定是記恨在心了?所以生意上故意為難咱們了。這種人,我早知他存心不良,虧他好意思上門來求親。呸,我見一次罵一次!下回莫讓我……”


    她話未完,周騰打斷她,吼道:“你個臭婆娘,曉得甚!竟會壞事?現下是咱們求著他,不是他求著我們。瓏妹的親事,你明日速去與許家說清。許家本與我們有嫌隙不說,隻是其他人家,也許不得……”


    李氏皺了一下眉道:“可,現下來上門提親的隻怕也不止許家一人。三郎的意思,是……”


    周騰道了句:“瓏妹,我已將其許了人……”


    文簹在隔壁聽得父母屋內響動,以為又是吵架,趕緊過來想勸阻,沒想到在門外卻是聽得父親這話,方要開口,卻聽得姆媽問道:“許、許給哪家了?”


    周騰吐出兩個字來,道:“任家。”


    李氏十分不解,甚至有些張惶地道:“你,你怎生將周瓏許給這種人!他這種下三濫的招都使得,要挾咱們,咱們還要與他結姻,這日後見了麵,想想這些事就心裏有疙瘩……”


    周騰不耐煩地道:“我自有主張!不與他結親,難道讓塌房的貨全爛掉?他既在蘇州絲綢業內要做大,他娘舅又是織造太監,今次貢品這一回是躲過去了,明年呢?我若不允了他,明年如何過?”


    李氏被質問得啞口無言,訥訥地道:“那,那……”最後出品也隻問得一句:“他甚麽時候來上門求親?”


    周騰卻道了句:“他家隻願娶了去做妾室!”


    李氏立時尖叫了起來,道:“我呸!他一介庶民,無視律法,還要娶妾不成!”


    文簹在外聽得心驚不已,一想到小姑姑要嫁給那個斯文敗類,哪裏還能忍得下來,衝進來道:“爹,怎麽能讓小姑姑嫁與他?!他差點兒毀了小姑姑名聲,同個潑皮沒兩樣,他……”


    周騰見女兒沒大沒小地闖進來,又被這麽一質問,惱羞成怒,道:“真個沒大沒小了!家中大人的事,是你能插嘴的嗎!給我出去!”轉向李氏,怒道:“你怎生管教女兒的!這家中沒個長幼孝道了!成何體統!”


    李氏隻趕緊叫來餘氏,又呼著雨涵,把文簹架了出去。她仍是不解,任弛怎麽有膽娶妾?


    周騰嫌李氏不懂事,喝道:“你可知他如今身份!他既謀得塌房管事一職,如今好歹也是九品小官了!”


    李氏聞言,才知事已至此,無法更改。自己原還想著,既能得了許家工人解了現下燃眉之急,同時又能為周瓏覓得一房好親事,良心上便也能過得去。此時,莫再叩問良心甚麽的,隻生意要緊。她歎了口氣,有些為難地道:“那,瓏妹那兒,我,我如何去說?”


    周騰卻沒心思再管這些,道:“內宅之事,你看著辦。這事兒,早晚她要知!”


    事實上,周騰是錯怪了任弛。他去任宅與任弛說塌房事宜時,迎麵碰到一個媒婆從其大門中走出來,很是詫異:難道任弛已然放棄了周瓏?


    可是他立時心裏一緊,如此一來,隻怕任家便再也不給半點麵子了,織造上還得經常與織造局要交道,另外,最重要的是塌房處,還得老與任弛往來。他若是懷恨在心,故決刁難於自己,那該如何是好?


    這樣一想,便暗道:任弛若是再求親,自己便允了他罷。如此生意上,相互照顧,倒也是件好事。


    他既打定主意,便也沒多猶豫。可對方好似忘了這茬,根本不曾開口提前。最後周騰沒轍,隻好向任弛賠禮道歉:“上回任大少爺差人到我家,談到賤妹一事。奈何賤內是個直爽性子,並非故意撒潑,實是因為家中在製期間,談親結親很是不合規矩,故而拒了任大少爺。”


    任弛隻笑嗬嗬地開口道:“這個自然。”


    話至此,周騰心裏管稍安,便說起旁的事來。事情說到一半時,任弛被管家叫了出去,他在廳裏等候得無聊,不免就出來走一走,卻聽得下人在私下裏說話,道是家中少爺要娶周家三娘子作妾。


    他偷聽到其下人的隻言片語,心中很是憤然,心想:任弛你怎能待我如此?明明是娶妾,卻讓我誤以為娶妻?


    可是對著任弛,他既允了,卻是不敢反悔了。生怕因此徹底得罪任弛,到時他多處要挾自己,這生意可如何是好?是以,心裏雖十分惱怒,卻隻得吞下這口惡氣來,對著任弛裝糊塗沒問此事。可是一歸家,又聽李氏聽到周瓏親事一說,這一女二嫁,那還得了?


    他將在任弛那裏受的氣,盡數發作了出來。


    卻不知,任家下人所說的周家三娘子,非是周家,而是鄒家三娘子。


    任弛此時誌得意滿,周騰既允了自己親事,雖然現下製中不能成親,便美人在抱,已成定局。江濤這幾日一直陪著他喝酒。周騰離開任宅,而江濤卻抵達於任宅。


    江忱怨怪兒子多管閑事,若是讓任家與周有聯姻,那他們兩家之間哪裏還有自己立足之地?是以,江濤此時來,卻是另有打算。可是說在嘴頭上的話,卻是句句仍然替任弛著想。此時,江濤舉著酒杯,一邊喝一邊道:“任兄,我早就說了,這周家小姐與你本是良緣天定,急不得。如今,周家巴巴地送上門來,你這下可安心了。”


    任弛得意地笑道:“周家小姐,不僅是人美,更是才高八鬥,甚是難得。說起來,我若得了她,亦是多賴江兄幫我出謀劃策。這筆人情,我自是記在心中。我當日即許你一諾,你隻管說將出來,任某必盡力而為。”


    江濤隻道:“我所求不過小事,任兄還記得,令濤感動。來,喝酒,喝酒。”


    任弛暢快地舉杯,道:“君子一諾千金。江兄這幫助我,我自是有恩必報。來來來,今日不醉不休。”


    他這廂喝得快樂,沒想到雞飛蛋打,美人不樂意,進庵了。


    周瓏聽得文簹哭哭啼啼地說到周騰竟是要自己嫁給任弛作妾,卻如五雷轟頂。方氏大哭道:“三爺與你,好歹也是同父啊,怎生就這般把你往火坑裏推呢?那人不僅是個紈絝,品行又要不得。家中女人成群,如今既是個九品小官,日後……我可憐的瓏兒,都是姨娘不好,讓你出生,都怨姨娘啊……老爺,你九泉之下,好歹也看在女兒的麵上,幫幫她啊……”


    她哭著求到死去的周複頭上了,可是又能管甚麽用?


    周瓏隻聽得心如死灰。


    關氏瞧見周瓏兩眼已無神,麵色灰敗,亦嚇得心神不安,吩咐了小月,看緊了小姐,莫要出個好歹來。


    等李氏得知,女兒竟是將任家欲求親一事說與了周瓏聽後,先是罵了文簹幾句,然後又想如何與周瓏說。哪裏想到,這頭的事兒還沒說完,隻她去找許家說行卻一事作罷,沒想到許家不樂意了,大肆鬧將起來,硬說周家一女許兩家。


    李氏這時才懊惱不已,對著許家奶奶道:“我有又未曾收得下你的甚麽物事作聘禮?若說許與你家,那也沒見得媒婆,如何便能作數?”


    她不辯還好,一解釋,那廂許家奶奶卻變本加厲地吆喝起來。


    周瓏在家中,得知自己要退於任弛,卻是悲從中來。李氏來說與之說話,周瓏卻是破天荒地同她大聲道:“三嫂,我的婚事多謝你與三哥操心。隻是,若讓我嫁於任家,那便是逼我盡早步父親之後塵……”


    言下之意,便是要是與任家結親,那要命隻此一條,大不了以死論之。


    李氏給氣得說出不話來,最後隻咬著唇道:“好,好,你竟如此迫我們,虧你三哥屢次為你著想……”


    周瓏生氣,便道:“要嫁與任家,我還不如做姑子去……”這話一出嘴,卻讓她拿定主意,去庵裏以求個清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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