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庭見她這般緊張,忙道:“沒有,沒有。表妹勿要著急。且容我慢慢說來。陳管事同李誠既是未曾見到你,自是擔心你們可能在路上遇有不測,便急著又返回嶽州去找你了……”


    文箐聽到這裏,哪裏還有心情收拾行李,把手頭上物事往箱子裏一扔,急道:“怎麽會再去嶽州府?我讓吳七帶話給他們,我都坐船安然離開嶽州了,他們隻要見到吳七,定然曉得這事情原委。這中間,到底發生何事了?”


    華嫣是首次見得表妹慌張成這般情狀,看了弟弟一眼,暗怨他說話太直接,勸慰道:“想來是他們曉得你是坐船離開了嶽州,可是歸家卻沒見得你,自然是不安了。你不是說吳七見過席員外嗎?隻怕他們是去嶽州找席員外問情由了。對,定是這般了,定是這般的,你莫要著急……”


    華嫣越說越肯定,文箐心裏七上八下的,聽得她這般分析,想想亦是有道理。“是這樣嗎?我且想想……他們若是十一月份去嶽州……那,算下來,到得嶽州,定是十二月了。”


    她一點一點地分析:“找到席員外,便能從船家口裏打聽到我同裘訟師一路,然後會到九江府……他們隻有找到後來的那船家才曉得我們在九江府下了船,否則,定是摸不著頭緒的……”


    華嫣將她扔下來的衫子再次疊好,道:“是了,定是這麽回事。你放心吧,他們兩個大男人,還能出甚麽事?不過是他們乘船西上,同你錯過去罷了。且等些日子,尤其是年節,他們定是要往家趕的。你放心好了。”


    文箐卻是想著到了九江府後,陳管事要如何才能打聽到裘訟師的下落?畢竟裘訟師已去了南昌府。這,這一路問下來,是不是要拖到明年了?陳管事與李誠,這次可真給自己害苦了。早知這般,自己應該從長江坐船直接而下,就能在十一月中旬到達舅姆家,興許也不會再發生這些事了。她有些暗悔,並自責。


    這時,沈吳氏進得門來,道:“箐兒,今日舅姆真對不住了。這身子突然不適,竟然困過頭去。你且一邊歇息一下,我來與你拾掇拾掇。”


    文箐哪裏好勞煩她,收拾好情緒,勸道:“舅姆,您身子既不適,莫要再操勞,且好好歇息才是。我這點物事,提起來便可以走了。再說,有表姐幫忙拾掇,這已經整好了。”


    沈吳氏在一旁,檢查一遍,道:“且等等,莫要封箱,成衣鋪子裏做得的衣物,昨日都取了回來,我忘了讓鈴鐺給你送過來。再有鞋,吳嬸亦替你做得一雙,本來想的是你過年好穿,如今,也隻好……”


    文箐隻得在一旁道謝。


    她蓋上箱籠,坐下來,環視這屋裏,發覺外甥女隻要把行李一搬走,好似這個人從來沒來過一般,沒留下甚麽痕跡來。眼角發澀,愧然道:“若是早兩年,你來我家,我定會打發你五六個箱籠都嫌少……如今,舅姆家空空如也,能拿得出手的沒有一樣,你也莫要嫌棄。”


    文箐陪著她坐於一旁,道:“我曉得。舅姆是真心愛我,喜歡我,這份情便是千金亦難買。舅姆對我的厚愛,我感激不盡……”


    沈吳氏同她說得些體帖的話,又告誡她幾句日後在周家可注意哪些事,說完,竟發現心裏酸酸疼疼,隻覺得言詞難及。


    這時,鈴鐺上樓來,說是請的小兒許已看過沈肇,太太說取些診費於人。


    沈吳氏一愣,心想老太太終究還是疼孫子要重過自己這個兒媳的,在她眼裏不管是不是私生子,終究是沈家子息。心裏歎一聲枉然,道:“阿惠先時不是說隻一條口子,你姆媽說用草灰就能料理好,怎的誰去請了醫生來?這事,怎鬧成這般大動靜了?”


    她這邊對鈴鐺道:“你自去妝台上錢匣裏取了錢吧。賞錢用不著多了,年節下,給幾文便罷。”


    鈴鐺猶豫了一下,太太還有句話交待呢。可華庭聽得卻很是不滿地道:“不過是破個口子,還叫甚麽醫生來。祖母這也……”


    “都是你幹的好事,你還有臉開口今日沒顧上家法,我瞧,等你表妹一走,且得罰你一頓才是”沈吳氏沉下臉來訓道。


    華庭低下頭,仍有些氣憤地道:“我不說他哪裏冒出來的,隻是,他既在我們家裏,卻是個手腳不幹淨的,竟然偷吃我孝敬給祖母的糕點,便憑這一點,打將他出去,我們亦是在理。莫說我隻教訓了他一頓”


    沈吳氏一聽這話,惱了:“我問你,你買的糕點到底幾盒?不是都在蘇州買的嗎?可曾在杭州這裏買過?”


    華庭一愣,道:“兩盒啊,我讓吳嬸送到祖母屋裏去了。杭州這裏,我又不曾買這些,自有吳嬸他們張羅……”


    沈吳氏心裏早就有數了,此時問他,不過是存了個萬一罷了,華庭這話自是否決了所有的想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氣得心疼,“給我跪下你犯了事,還不知錯?竟在這裏頂撞我看,不打是不成了。鈴鐺,去取藤條來。”


    華庭跪下來,見姆媽言辭甚為嚴厲,一時也不敢再回嘴。


    華嫣拉了沈吳氏,勸道:“姆媽表妹這便要歸家,咱們先給表妹送行……”


    文箐亦在一旁勸解:“舅姆,表哥這一回,雖是衝動了些,不過情有可原。畢竟他才一入家門,便聽得些事,定是心裏有氣,再看自己的孝心一片,糕點被人吃了,難免就動起手來……”


    沈吳氏看著鈴鐺仍傻站著,便怒道:“還愣在這裏作甚?我說的話不管用嗎?”鈴鐺嚇得忙轉身出去。沈吳氏指著兒子,恨鐵不成鋼地道:“你送給祖母的糕點,好好兒在那櫃子裏放著呢?我告訴你,那是杭州鋪子裏的你也不看清楚,就動手打起人來。這下好了,人傷了,還請醫生來,這家被你這麽一折騰,連帶著親戚鄰裏四下皆知,你這是生怕家醜不外傳?你就不曾替你姆媽多想想,你要是傷了他,打殘了他,誰個來善後?還不是連累**勞?他若死了呢?你姆媽在外頭會傳成甚麽樣?我真是命苦啊,怎麽就養出你這樣不孝子來了啊……”沈吳氏擰著帕子,哭道。


    華庭呆了,可是當時看到的盒子,明明是同自己買的一個樣啊?怎麽就不是了呢?沈吳氏一哭,他亦後悔,見得那野小子頭破血流,他本來就嚇了一跳,不過是想讓那孩子服氣,認個錯,趕將他出去的,真沒想到往死裏打的……


    華嫣有點反應不過來,問道:“姆媽,您是說,是說,那糕點,他不是偷的?那,那又怎麽一回事?”


    沈吳氏抹著道:“我哪裏曉得……隻這個不孝子,平日裏也不見你這般暴躁,怎的今日竟動手打人了?”


    華庭小聲辯解道:“我,我……他是野種,我一時氣不不過,自然……”


    沈吳氏方要罵兒子,卻是鈴鐺急急地取了藤條來,遞上去,道:“奶奶,太太吩咐了,得給醫生厚賞,幾文賞錢,太太要曉得了,隻怕說不過去。”


    沈吳氏一聽,不滿地道:“這裏也要花錢,那裏也要撒錢,這家裏哪裏還有閑錢賞人?誰請來的誰給錢我這也不是……”看一眼鈴鐺,緩一緩,道:“不是說一條口子嘛……那便給十六文於他作賞錢吧。”


    鈴鐺想著小兒許的診斷,這時亦不知是不是該和盤托出。“奶奶,這個……那條口子眼看著要命了……”


    沈吳氏聽得糊塗,道:“甚麽要命?你是說……”


    鈴鐺想想,這些事終究要讓奶奶曉得的,瞞亦瞞不住,便隻得老實道:“先時以為草灰能了事,隻沒想到,頭上那口子深了些,血流不止。那孩子躺下後,頭衝下,沒多久,又是吐又是高熱的,那情形,眼見著象死人。太太那邊擔心……便讓請醫生來。”


    沈吳氏沒想到情況這般嚴重,心裏一驚,慌道:“可,可厲害?醫生來了,又,又是怎麽說的?現在好過來了嗎?”


    鈴鐺小心的擇詞回道:“我同阿惠找了蛛絲,醫生來時,血是止了。隻是醫生道這是失血過多,又是餓得緊,如今牙關緊閉,若再不進米水,就……再有,高熱或是到今夜仍不退的話,便……”


    “便,便如何?”沈吳氏捏緊了手中帕子。


    “宜,早準備……準備後事……”鈴鐺吐出壓在心間的詞。


    沈吳氏身子一晃,差點兒倒下去,哭將道:“怎會鬧到這般境地了?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華嫣勸慰姆媽,華庭一顆心七下八下,他有點不相信方才聽到的事,自己當時看他倒在水裏,還拖出他來,踢了一腳,他清醒了,自己便鬆了口氣。怎麽後來又要人命了?他尋思著,不可思議。


    文箐衝鈴鐺使了個眼色:“你既拿了錢,快去樓下打發了那醫生走吧。隻道是奶奶身子不適,讓他久候了,其他莫要亂說話。”


    鈴鐺醒過神來,忙跑下樓去。


    沈吳氏狠狠地盯著兒子,一語不發。華庭小聲道了句:“死了便死了,反正他個野種還沒認祖……”


    文箐當時差點兒說出:表哥,話不是這般說的。你若打死他,你過了十歲,當追究殺人一事的。毆殺手足,便算失手,亦是要治大罪的。就算是毆殺入戶賊人,他沒反抗要開始跑了,你也不能肆意打死,無意中打死也終究有過失罪……


    這時個時候,她自是忍著沒開口,隻是沈吳氏卻是大為震怒,歪歪斜斜地站起來,走過去,甩手就是一巴掌,罵道:“我打死你個惹事的你還不曉得你犯了多大的錯?他若是死在咱們家裏,趙氏告將官府去,誰去替他償命去?你去?你不是剜為母的心肝嘛?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啊?做事這般不用腦子的?”


    她越說越覺得嚴重,打完這一下後,猶不解氣,又持了藤條,便舉起來向華庭抽去,嘴裏訓罵:“你瞧,你這是給我招惹了甚麽事他若是死了,你讓我如何向蘇州族裏人交待我……我真是恨不得打死你”


    華嫣拉扯著,沈吳氏在氣頭上,自是不會鬆手,推開女兒道:“你莫要攔我,今次不給點教訓於他,他是不長這個記心的”


    華嫣腳痛,被姆媽一推,差點兒摔倒在地上。


    文箐隻得趕緊亦去拉住她,差一點兒連帶著自己亦被抽到。華庭跪在那兒,不敢躲閃,身上被抽了好幾下。


    華嫣在旁邊對弟弟道:“庭弟,你還在發傻?快向姆媽認錯啊”


    華庭方才不過說的賭氣話,這時再不敢胡亂說話,生怕姆媽氣病,自己挨了打,此時滿口認錯。


    文箐扶著沈吳氏坐下來,勸道:“舅姆,事已至此,你打了表哥,那孩子的傷也不見得能馬上好起來。先還是想著如何給他退熱為好。現在咱們這邊著急也沒用,便是打傷了表哥,隻怕家裏又添一個病人。且消消氣……”


    沈吳氏氣過後,雖沒發泄完,此時渾身沒了力,藤條自手上掉落,哭道:“還能有甚麽法子?醫生都說了,這隻能挨到今夜看結果。既然那命都快沒了,可讓你表哥怎麽辦啊?你表哥可從來沒打過人,我看他今次真是撞邪了啊……小孩子打個架,怎生就鬧出人命官司來了呢?你三舅去世,我們家亦是流年不利,如今若是連你表哥也保不住了的話,又如何是好啊?”


    文箐為難地看一眼華庭,見他隻趴跪在地上掉眼淚,看來是真的在反思認錯了,又見華嫣每聽她姆媽說一句,便又多增加一份緊張。此時,她衝動地道:“我這便下去瞧瞧,看有無法子。這若是能退了熱,再讓他吃些粥,興許便好了。”


    沈吳氏聽得這句,立時拉了文箐的手,如抓住一塊救命的浮木,緊盯著她道:“箐兒,你可有法子?舅姆這回可全靠你了。那孩子,死不得。他若死了,不說舅姆的惡名在外,隻你表哥,來日又如何作人啊?你可想想法了,救他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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