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是非常具有八卦素質的一個人,這時一聽小姐來了興趣,更是激動起來。道:“小姐說的對,這狐媚子養出來的,果然不是個好貨。大少爺從蘇州給太太帶回來的糕點,那野……那小的竟然趁大家不在,偷著吃起來了呢見著這種人,便是我都氣不過,更別提大少爺了,自是氣不過,便讓他吐出來。他竟然不接大少爺的話,便往外走,大少爺自是攔住他……”


    從鈴鐺嘴裏,文箐加上後來的一些了解,得到的實情是這般——


    華庭從廳裏出來,正想著去換鞋,結果在往老太太屋裏的廊下,遇到了二強。便問道:“你怎的到了後院來了?”


    二強忙辯解,道:“那個野孩子適才從廚房急急地跑了,我便跟了過來……”


    華庭尚不知家裏發生的事,糊塗地道:“甚麽野孩子?二強哥,家裏有客人,平日裏也不見你這般,怎的今**說話,這般沒規矩?莫要讓客人見了笑話去了。”


    二強急急地將趙氏還了沈肇來家要認祖歸宗的事說出來。


    華庭一聽,自家爹居然在外頭同人生了兒子,如今鬧將上門要認祖歸宗,有些不能接受地道:“你睜眼說瞎話我爹隻有我同弟弟兩個兒子,哪裏來的冒牌貨跑到我們家裏來了打將出去便是了,怎的留在家裏了?”


    二強道:“少爺,你去瞧一眼,便曉得我沒有胡說了。他方才正一個人偷偷溜回屋呢?”


    華庭彼時仍是不置信地道:“他住哪裏?你帶我去”


    二強唯恐大少爺不信,便自作主張地在前頭帶路,道:“便是住在太太正屋旁邊,靠近大少爺以前住的那個屋子。”


    華庭聽了,急著往前趕,道:“那不是放置一些雜物的嗎?”


    二強仍是火上添油地道:“正是那裏。聽我姆媽說是太太作主留下來的,奶奶昨夜哭了一宿沒睡呢。”


    華庭聽得這般,哪裏還會有別的想法?二人一陣風似的往老太太屋子那邊趕去,結果去到旁邊小野種住的地方,發現沒人。老太太的正屋倒是開了個小縫,聽得裏麵有動靜,便探頭往裏一看。卻見著新來的野孩子正抱著一個木匣子,往幾上掏了兩塊小糕點,想了一想,又掏出三塊來。


    “哪裏來的小偷”華庭吼一聲,一腳踹開門,走了進去。隻見野孩子手一抖,匣子差點兒掉地上,忙抱緊了。


    華庭眼尖地覷到那匣子眼熟,便去掰那孩子的手,兩人拉扯著。二強一看主子動上手了,卻沒占多大上風,便在後頭抱住沈肇的身子。


    華庭搶出那木匣來,一看,這不是自己給祖母在蘇州買糕點嗎?一時氣憤不已,便開口罵道:“好啊,我祖母留了你,沒想到竟是留個了小賊看我逮你個現形,我打死你個小偷”把盒子往地上一扔,道:“我給狗吃,也不會給你個野種小賊吃”


    那邊,沈肇正被二強抱住,掙脫不得,嘴裏叫道:“我沒偷放開我你們欺負人”腳下連踢帶踹地盡往二強身上使勁。二強不過是礙於他是太太留下來的,雖是野種,自己卻動手打不得,這時隻死著勁兒抱了他,好讓少爺來動手。


    “我先打你個半死,再拖你到祖母麵前,看她不把你趕出去才怪”華庭見他喊得越是厲害,越是生氣。便一拳上來,打在沈肇胸口上。


    沈肇疼得直抽氣,然後又挨了一拳後,不喊冤了,隻叫道:“你們兩個欺負我一個,不是好漢要打,我同你打”他學的吳地話雖不標準,可也剛剛好能讓華庭聽懂。白挨打不是他的性格,他在北地那裏都是軍戶,軍戶家的小子沒少打架,他亦是沒少去打人,自是不服輸的個性。


    此時被二強纏住,眼見華庭打架竟然不計公平,以多欺少,再次要過來,便一口咬住了二強的手腕。二強疼的嗷地叫了聲,鬆開手來。


    華庭那一腳,差點兒便路踢在二強身上,隻落在旁邊幾上,反把腳踢疼了,一時更是火起來了。


    老太太屋裏畢竟有桌椅,施展不開,二強忙著把椅子搬開,好讓華庭大施手腳。


    隻是沈肇不是個蠢的,一脫出二強的手,曉得自己此時打不贏他們二人,就往外跑。才跑到外頭,又被二強同華庭堵住。他死勁躲,退到了旁邊裝滿了水用來防火的大水缸處,再無可避之處。


    二強在一旁直為大少爺助威,華庭見今日若是打不服這小孩,自己如何下得了台?他往日當少爺慣了,從來沒人違逆自己,雖然經了家難,可是並不曾受過甚麽苦,少爺性子亦改多少。此時,便抬腳再次踹過去。


    隻是沒想到,沈肇很是機靈,便往下一躲。華庭這一腳實實地踹在水缸上。


    這個水缸有前兩天由吳嬸夫婦注滿水時,磕了一下,有個裂紋,隻是還沒徹底裂。由於忙著年底的事,也沒顧得上用鐵絲箍一圈。此時受力,那裂紋便徹底擴大,一下子水便流了出來。


    華庭打得性起,氣喘籲籲地擰了縮在地上的沈肇,道:“你個小賊野種竟敢偷吃我給祖母的糕點,我打死你”按著沈肇的身子,便往水缸上磕。


    二強卻看這陣仗有些大了,嚇住了。忙去勸大少爺。隻是華庭哪裏受勸,隻一個勁兒打沈肇,沈肇個頭小,力氣不小,上頭摁住了,便也用腳踢。


    華庭吃痛,便讓二強去拿棒子過來。二強遲疑不決,沒想到水缸老被擊打一個地方,徹底地分裂了。水一下子“嘩”地衝泄出來。華庭鬆開手,忙往側一閃。隻是沈肇卻被撞得暈頭暈腦,便從裂口處直接砸進了缸底。


    水泄完,沈肇沒了動靜。


    二強這時嚇著了,忙跑開去叫人。


    華庭在旁邊大聲喘氣,他這時方才覺得又餓又累。又怕對方給淹死了,心裏一驚,慢慢試著走過去,用腳踢了踢對方。


    後來便是文箐遠遠看到的一幕——沈肇是暈了後馬上醒了過來,被水嗆了,咳完,便從地上的水窪處爬起來。


    鈴鐺講得一身是勁兒,隻覺大少爺威武。“大少爺就是厲害,他一出手,不僅鎮住那二人,還讓太太站我們這一邊。小姐,你說,大少爺這般,是不是替咱們出了口惡氣”


    華嫣聽得張大了嘴,有些不敢相信弟弟會做出這般事來。道:“我弟從來不打人的。你這般說,定是二強胡言……”


    鈴鐺堅持:“是真的。表小姐也見到了呢?要不然,家裏為何開飯遲了?都是那野孩子鬧的那野孩子命大,那麽一大缸水,竟然沒嗆死他?”


    文箐聽得這話,有些歹毒了,雖然是鈴兆發泄之詞,可是不加控製,日後又會如何發展?她打了個冷戰。“嗆死他,不就鬧出人命來了?表哥日後如何辦?”


    鈴鐺一聽表小姐這般說,沒話說了。


    華嫣聽了,也沒說話。文箐問了一句:“鈴鐺姐,表哥怎的去外祖母那裏換衣衫了?要不然也撞不上這回事啊。”


    鈴鐺道:“大少爺之前一直同太太住著呢,去那裏換也不為過。我見大少爺出來時,還是阿惠到了外頭來說,給大少爺做的新鞋與袍子前日做得了,正好今日表小姐且的四叔不是來了嘛,可以穿了來見客。表小姐,你不也在廳裏,沒聽到?”


    文箐確實未曾留意這些,她當時全副精力都在周同身上,隻隱約聽得華庭去換衣服了。


    華嫣沒了吃飯的心思:“那野……那小的既然餓了,不是在廚房有吃的嗎?怎的去偷祖母屋裏的糕點了?”


    鈴鐺道:“廚房裏做的可是為了太太奶奶少爺們還有客人做的,客人沒吃,怎麽可能讓他吃得。”


    文箐索性放下筷子,徹底沒有心思吃了:“廚房裏不是由著趙氏做了角兒嗎?這些,他盡可以吃啊。”


    鈴鐺不屑地道:“那誰曉得。隻他那角兒,誰個會吃,隻怕倒給狗吃,狗都不吃。表少爺要吃,我姆媽可是專門做得幾個的。”


    文箐想到文簡聽到今兒有角兒吃那個興奮勁兒,一時無語起來。


    鈴鐺又在那同小姐道:“……那糕點可是大少爺從蘇州帶過來的,他定是沒吃過,一見了,自然起了心思。小姐,你瞧,這外頭來的,就是不讓人放心。”


    華嫣聽得心煩意躁,把筷子亦往桌上一扔,道:“我弟,既遭了水,可凍著了?你們熬了藥給他沒有?”


    鈴鐺道:“熬了,熬了。我爹給熬了的……奶奶也好心,竟然還讓那野孩子喝了。哼,真便宜他了。”


    華嫣見表妹不吃了,自己碗裏的飯也沒吃幾口,隻覺得全無食欲,便讓鈴鐺收拾碗筷。“那,那小的,不是說嗆了水,流血了,可厲害?”


    鈴鐺一邊收拾著碗筷一邊道:“不曉得。隻聽得那大的作死作活在哭,太太聽得心煩,便訓了她。我隻聽說她鬧嚷嚷著要找醫生來,我姆媽給她找來草木灰,她竟然嫌棄,非要找甚麽蛛兒絲……家裏過年除塵都一幹二淨,哪裏有……她既不要草木灰,且瞧那小的有多少血可流……這可不是咱們不管他,是他自個兒奶媽尋事,怨不得咱們。”


    鈴鐺不知的是,在她去提飯盒時,趙氏還真在柴房靠近院牆處找著蜘蛛絲了,給沈肇敷在手上止血,後腦勺上的卻是不夠,隻得聽由吳嬸的話,用草木灰堵上,將小腦袋纏得厚厚的,看著他臉色如紙白,嘴唇發青,渾身凍得發抖,很是心痛。哭道:“少爺,你不是說隻回屋取點兒吃的嗎?怎的撞上大少爺,也不曉得躲的?澄姨不是告訴你,莫要去闖禍,你怎的去太太屋裏了?”


    沈肇縮在她懷裏,冷得緊,意識有些飄乎,嘴裏隻念著:“我不是小賊,我沒偷……他欺負人……澄姨,我娘說不要吃獨食,我……”


    那邊屋裏,沈吳氏與沈老太太都沒心情吃飯,沈老太太聽完二強說的話,隻吩咐吳嬸,再扣她半年工錢,罰二強二十板子。吳嬸狠狠地盯著兒子,又恨上旁邊那個小屋裏的野種:自己母子挨罰,都是他惹出來的


    沈老太太對著沈吳氏好言好語道:“今次,我瞧,還是華庭占上風,沒損一塊皮,你也莫要擔心了。放心好了,有事,我自是站你這一邊。”頓了一頓,又道,“我曉得,你心裏難過。隻是,如今這孩子已經在這裏了,你得為大局著想。如今家中這般景況,你當家難為,我自是想著減輕些債務……”


    沈吳氏抹著淚道:“母親一片苦心,為家操勞,兒媳自是心領。隻是,今次便第一日,家宅便被惹得如此不安寧,他若真認祖歸宗,家裏哪還有寧日?”


    沈老太太歎口氣道:“他同我一個屋,我且看緊了他,不讓他惹出事來。你放心,且等些日子,我再作計較……”


    沈吳氏憂愁越發加深,道:“母親,我自是不管那小的如何。隻是,他這一來,庭兒卻變了個樣。這日後,長此以往,我隻擔心庭兒失卻了仁厚,被他激得失了性子,可如何是好?”


    沈老太太斥道:“胡說我養了他這麽多年,我的孫子我還不了解華庭能是那樣的人嗎?不管變成怎麽樣,他都是我家嫡孫我孫兒自是好好的,你莫要榿人憂天,胡思亂想……”


    沈吳氏張張嘴,隻覺頭痛不已。


    阿惠見得地上便糕點的碎末,拿了掃帚,在椅子下發現了裝糕點的盒子,盒蓋已掉開,露出裏麵油紙包著的糕點。找到盒蓋,擦拭了盒子外麵,捧給太太,道:“這,隻怕便是少爺買的那盒糕點我不是放在櫃子裏了嗎?怎麽竟然給翻出來了?”


    沈老太太亦是恨聲道:“果然是個小賊我長孫孝敬給我的,竟然也敢偷這頓打,真是活該便是華庭不打他,我亦不會輕饒了他且瞧著,再犯事,我有他好瞧的……阿惠,那邊那個怎麽樣了?”


    阿惠將碎屑掃入小箕中,道:“我且將再這些收拾了,再去瞧一眼。想來,頭上是破了口子吧,要不然也不會流血……”


    沈老太太咬牙道:“我隻恨打得輕了。且等客人走了,我再來料理他們二人。實實是可氣,竟然真是個小賊看來我厚待他,他倒是以為得了勢,居然偷到我屋裏來了北地近胡夷,果然不能待他太好了”


    沈吳氏看一眼那糕點盒,這是以前在蘇州時,老太太素來喜歡吃的。沒想到,華庭去了一趟蘇州,果然不虧是老太太養他在身邊,竟然還記得給他祖母帶這個。她心裏一時不知是發酸,還是覺得兒子懂事該高興,隻是越想,越難受。


    阿惠收拾了地上的碎屑,將桌椅歸位,看看四周,道:“那孩子,怎麽能打開那櫃子的?我放在上層,他竟取了出來……難不成還搬了椅子翻找出來的?”


    沈老太太撫摸著糕點盒,聽得這話心裏一驚,道:“你放在櫃子裏的?他竟偷了出來?這還了得這般小,竟懂得行竊至此,真是缺了教化”盯著櫃門,不放心地道:“阿惠,你快去打開櫃子,瞧瞧可有丟別的?若是少了哪一樣,看我如何責罰他”


    阿惠應了一聲,很快地去打開旁邊的櫃子,卻有些慌張地囁嚅道:“太太,這,這……”


    沈吳氏聽得,驚道:“莫不是還丟了甚麽緊要物事?”


    沈老太太也急道道:“這,這甚麽你說話怎麽的也學起二強那傻小子來了……到底還少了哪些樣?”不等阿惠說,她又狠道了句:“不管少了哪樣,隻他這般作為,斷斷饒不得華庭這次教訓得對,待客人走了,我再好生教訓一回不把這毛病改了,莫想認祖歸宗”


    “這不可能啊太蹊蹺了”阿惠說了一句,轉身,捧出兩個同沈老太太手裏極其相似的糕點盒來。“少爺買的兩盒,怎麽還在?這……”


    第133章害人的李魁糕點


    且說,阿惠發現自己先時放置的兩盒糕點竟完好無損在櫃子裏擺放著,並未開封,頗有些不可置信地捧出來遞到老太太麵前。


    沈吳氏呆了一呆,心中納悶不已,問道:“華庭送來了幾盒?”


    阿惠盯著糕點盒道:“少爺在廳裏同吳嬸說是買得兩盒,多了不方便帶,隻讓吳嬸取出來全給太太這邊送過來。我清點時,亦是記得清清楊楊兩盒。櫃子裏其他物事,一樣也未曾少……”


    沈老太太一愣,喝道:“你是不是記糊塗了?若不然,怎麽又多出來一盒?”


    沈吳氏卻是隻覺心髒一陣狂跳,她吞了一下口水,穩了一下心神,緊張地從阿惠手上取了一盒,見得這盒未啟封,端詳道:“這是蘇州有名的定成鋪子裏的啊,華庭曉得祖母愛吃這個,絕不會買錯的。”說完,又同老太太手裏的比對盒子。“這不是一般無二嗎?莫非是華庭記錯了?買的不是二盒?且等他陪完客過來問仔細了。”


    沈老太太把盒子往阿惠手上重重一放,道:“還有甚麽可問的。不過是你們聽錯了,華庭少說了一盒罷了。還放這裏作甚,這是我孫子買來送我的,難得他一片孝心,竟被人偷吃了。快收妥,櫃子鎖好了,莫要再被人竊了。如今真個是家賊難防,這都多少次了,打從他爹出事,一個兩個手腳都不幹淨,沒想到才進來一個,又是這般……真是造孽啊,我還想著讓他認祖歸宗呢,哪裏想到竟是這麽個貨色,我沈家名譽還不被他給損沒了?不成,既來了,我則一定要好好管教才是……”


    老太太說完,馬上便尋思了一條處罰辦法,吩咐道:“阿惠,今日且餓他一宿,晚飯不給他們二人……明日他若叫餓,讓他到我麵前來罰跪。”


    阿惠應了一聲,請示了一下:“那若是他們自己去廚下呢?又或者他們吃點心呢?”


    老太太眉一立,道:“來了我家,就得服我家規矩我這發話,難道他敢不遵?若是不從規矩,讓他滾出家門去”


    沈吳氏低聲道:“點心?廚下裏的點心,最近都沒了,他們便是想吃,亦不可能。我且得讓吳嬸再買一兩樣於箐兒他們姐弟在船上吃才是。”


    阿惠想著告一狀,終究沒說出口。隻把盒子往櫃子裏放,抬手往上擱置的一瞬,窗外的光線讓她看清在盒底店家的標記,畫的都是花,可是一個是九瓣的花,一個是重瓣的。再細一瞧店名,終於發現草寫的字略有不同了。九瓣的盒上名叫定成“玖塊”糕點,重瓣的則名為定成“玫瑰”糕點。


    阿惠“啊”的一聲,沈老太太瞟她一眼,沒好氣地道:“你同那鈴鐺一般毛躁了?最近怎麽回事,一個兩個都不得安寧……”


    阿惠想就這麽收回櫃裏,可是又想到沈肇那頭發都滴著血在小屋裏,終究良心不安,又捧回來道:“太太,庭少爺買回來的是蘇州的,這地上剛才撿起來的是杭州的鋪子的。咱們來杭州,因為守製,這些也不常買,自然是沒買過這家的……”


    沈吳氏心裏一緊,道:“我瞧瞧。”


    經了阿惠方才提示,她也終於從這草書的字上略看出來區別了。打開杭州玫瑰鋪子裏的盒子,油紙包著的糕點自是碎了,放在鼻端一聞,確實是花香;而蘇州的定成糕點鋪子,向來隻盛九塊,故因此得名,其店中最負盛名的糕點卻不是花香的,而是芋頭香。“這,又是從哪裏來的?”


    阿惠不吭聲。早飯後見得趙氏偷偷塞了糕點於沈肇,卻不是這個。難不成,是趙氏買來的?那怎麽到了太太屋裏來了?


    她一臉疑惑,沈老太太卻冷哼了一聲:“誰這麽舍得花錢買這個現在哪個還有錢竟這麽大手大腳的如今咱們連飯菜都減了,竟還有平日吃得這般好糕點的。查”


    沈吳氏臉上平淡,想了一會兒,稟道:“吳嫂報過來的帳都對得上,並沒有半點兒花銷在這上麵。便是箐兒簡兒姐弟來,都是他們自己帶的幾樣點心,也曾送來母親屋裏見過,現下他們屋裏的也快吃沒了。即便吳涉做得一兩樣,母親這邊都曾見過。家裏,出門的,也隻有華庭。除了他,再無人……”說到這裏,看一眼小屋,不再說話。


    沈老太太的眼眯成一條細縫,問阿惠道:“去,問一下吳家娘子,有見過這種糕點沒有?去外頭打聽一下,這一盒要多少錢?有錢也不是這般敗的”


    阿惠把盒子放下來應了聲“是”,看著桌上飯菜都涼了,也沒動幾口,顯然是不會吃了,便忙著收拾了急著去廚房。


    沈吳氏隻道頭痛發作,且去瞧瞧華庭陪客如何了。


    屋子裏,檀香飄散著寂靜,沈老太太撚著串珠,一粒粒數來數去,好象無窮無盡一般……


    周同那邊,吃得並不香。華庭仍是滿肚子怨氣,帶在臉上的笑容極少,引得吳涉不時在一旁咳一聲提醒他不要失禮。


    文簡看看表哥,終究是沒把問題憋住:“表哥,你怎麽打起架來了?”


    華庭一聽提這個,臉上一紅,手上筷子便往桌上一擱,低聲咬牙道:“他該打”


    文簡想了想,仍是疑惑地道:“可是,他是三舅生的,怎麽能叫野種呢?他……”


    周同忙喝住文簡,給他夾了一口菜,道:“你舅姆好心,做了這麽一桌子,多吃點,才有力氣趕路。”


    華庭立時握緊了拳頭道:“我爹才不會呢他是小賊,定是別有居心,找上我家來……”急得吳涉直在一旁咳,而他說完,亦覺得不妥,又看一眼周同。


    周同隻裝不曾聽得這些話,瞧著他少年心性,忍不住心事,院裏的動靜他自是隱約聽得,不過他有些驚訝:沈家何時多出來一個孩子?沈老三在外頭不規矩有外室不成?他想著華庭這般好似很懂禮且好靜乖巧的樣子,一時動起怒來,也會將人打得頭破血流,便想到了自己身上亦有一塊傷疤,那時還小,以為疤痕在以後長大了定是沒了,沒想到終究還是留了下來,不僅如此,自己一條腿如今也殘廢了。


    怨誰?命也。


    他歎口氣,又給小侄子夾了一口菜。文簡卻是問完了,也不再管其他,隻埋著頭吃角兒,抬頭起來,笑得很是滿足:“四叔,你也嚐一個?好吃得很……”一邊說著,一邊便夾一個給周同,還不忘了表哥,“表哥,你也吃。”


    華庭這才擠了個笑,回應表弟:“你愛吃多吃。表哥不愛吃這些個,還是米飯香,吃得飽。”


    文簡“哦”了一聲,道:“表哥挑食。我姐說了,吃麵食能長得高壯些。”


    周同笑道:“這麽喜歡吃角兒?那回蘇州了,咱們廚子可是不會做,怎麽辦?”


    文簡聽了皺了一下眉,道:“那,吃不上了啊……我,我在這裏多吃點……”一待嘴裏那個吞完了,馬上又夾一個,咬了一口,大半個便進到嘴裏,說不出話來,隻忙著咀嚼。


    華庭情緒未退,對角兒亦開始不滿,道:“這有什麽好吃的?都是北地人才吃得慣這……”


    文簡說不出話來,隻點頭,示意好吃。


    周同這時才勸道:“好了,好了,你莫要慌,到家了,想吃甚都成,家裏廚子不會做,我自是到外頭給你買去。你四叔我亦是個愛吃稀罕的,這口福可是不能缺了。你慢點吃,莫要噎著了。”


    文簡急忙吞下嘴裏的,眨了眼,盯著周同道:“真的?”見得周同點了下頭,才笑道:“謝四叔。”十分地暢快,將小半個又塞進嘴裏。


    華庭想著爹說過的北地人,身高體胖的,一想那肯定難看得很,便皺著眉道:“聽說北地人,尤其是胡夷,吃生肉,茹毛飲血的,個個都胖得不得了。你愛吃這個,小心你也那般……”


    他說這話,當時真沒想到上席位坐的周同就是個胖子。周同淡淡地道:“心寬亦體胖……”


    華庭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道歉。周同笑道:“我曉得,賢侄自然是無心,我焉能怪你?再說,我這胖身子,卻是沒法子,也不知為何,便是餓上十天半月的,一兩肉都不帶瘦的,真是喝涼水也長膘……唉。”


    文簡瞧瞧表兄,又看一眼四叔,道:“四叔身上肉肉的,摸起來舒服。”


    周同氣得去扯他腮上肉,道:“你這個摸起來才叫肉綿綿的……”


    文簡叫痛。華庭見周同渾然不象在蘇州周宅裏那般端著架子,一路上他同自己講的事亦是詼諧得很,此時見他同表弟這般打鬧,仍是免不了有些吃驚。


    周同抬頭見著華庭張大的嘴能塞得下一個雞子,也收了手,給文簡又夾了一筷子菜。自己吃得幾口,便也沒了食欲,隻看著侄兒同那盤角兒較勁。


    沈吳氏回了屋,待得吳嬸過來,問道:“外頭可有一家糕點鋪子,叫定成的?”吳嬸一愣,曉得同適才阿惠問的一般,便支吾著道:“這個,這個,我真不曉得,平日也未曾在意。要不,下午我出去打聽打聽?”


    沈吳氏想著這事,都是二強鬧出來的。若不是他趁華庭一回來,就告狀,哪裏會打破水缸這些事?就算華庭曉得了,有自己在一旁管束,也不會這般衝動。如今可好了,那小的頭破血流,這要鬧出去,說是嫡子打死私生子,可如何是好?


    她想到這些,心裏著實不安起來,有氣不能在老太太麵前發,如今隻好逮了吳嬸,好一頓數落。說著說著,力竭:“你且去瞧那小的到底如何了?可有性命之憂?先時趙氏嚷著要請醫生,你也看了,那傷到底有多嚴重?”


    吳嬸今日兒子要挨打,自己被罰工錢,如今又落了奶奶數落,心裏亦有氣,隻全歸到那二人身上。便道:“不過是缸子碎片劃了一道罷了,我已讓她用些草灰敷了,她非得多事,要用甚麽蛛絲兒。落下傷來,也不賴我。”


    沈吳氏見她說得輕描淡寫,可終究不放心,拿扭不準是不是趙氏在作戲,隻道:“你莫在這裏說這些個沒用的,快去瞧了。有事,且快來同我說。家裏有客人,鬧出這般動靜來,傳回蘇州,叫我如何作人?族裏定然也曉得這事,三表嫂回去,也必會大放口風。他若真在杭州出了事,我怎麽辦?老太太還不最後再歸到我頭上來……”


    她越思量,心中越如一團亂麻,糾結,痛苦,傷心,無助之極,隻覺渾身無力,一宿未眠,身體也經不起再折騰,軟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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