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吳氏一聽,嚇一大跳,早忘了旁邊有周同在場,隻差點兒哭出聲來,叫道:“打?同誰打?在哪落水了?”


    吳嬸見兒子慌慌張張地樣子,拎著他耳朵罵道:“奶奶問你話呢?快好好說將出來少爺出甚麽事了?”


    二強哇哇地叫痛,雙手扯著他姆**手,本來就跑得氣喘,這會兒更是上氣不接下氣,道:“唉喲……少爺,他……”


    沈吳氏罵吳嬸:“吳嫂,你這時打他作甚?他哪裏還說得出話來二強,你快說,你家少爺到底怎麽啦?可要緊?不是在屋裏嗎怎的落了水?”事涉兒子,她心裏七上八下,方寸全亂,急不可耐,一邊問,一邊就往門外走,直接朝兒子的屋趕。


    二強結巴地在叫道:“奶奶,不是……那,那邊。是,是太……太太,那,那邊屋,屋角處……”


    沈吳氏急急轉了個身,差點兒摔倒,吳嬸緊走幾步,扶住她。隻聽到遠處沈老太太亦在叫著“庭兒庭兒……”


    鈴鐺早從旁邊的廳裏出來,這時亦顧不上別的,撒開腳丫,飛也似的跟著去了。


    文箐聽得清楚,周同拉了文簡亦是聽在耳裏,本來要過到隔間廳裏的,此時亦停步。“這屋裏可有井或池子,怎的落水了?”


    文箐心裏一驚,自是有井。嚇一大跳。不過,井卻不在老太太屋那邊,她忐忑道:“應該不是掉井裏……”


    周同看著侄女兒亦是一頭霧水,十分緊張模樣,勸道:“既是親家太太那邊,便是後宅,我這是不方便過去了。箐兒你腳亦有傷,不若咱們且在此處等一會兒?”


    文箐卻隻惦念“打起來”了,便問了周同一句:“四叔,栓子與豆子他們沒過來吧?”


    周同愣了一下,回道:“他們?我這次沒讓他們過來。”


    沈家沒外人的話,隻有大偉與二強兩個男孩,二強在眼前,大偉方才還同鈴鐺搬桌子,是不可能同少爺打架的……


    哦,是了,還有一個,是――沈肇。


    難不成,是華庭同沈肇二人打起來了?


    文箐沒想到這二人這麽快竟然碰麵了。而且才一碰麵,居然就“天雷勾動地火――水花四濺”了。“四叔,我腳能走路。我且去瞧瞧到底怎麽回事兒?”


    沈同本來想說這是你舅姆家,你是客人,在人情往來上,莫要過多參與,跟去看熱鬧讓人情麵上難堪。可一瞧文箐那一臉不安的神色,又頗為不忍,便也沒說出口來,隻道:“妥麽?”


    文箐抬頭,肯定地道:“表哥若是受了傷,我在這邊不聞不問,於情於禮都不妥,我先去瞧瞧情形吧。再說,舅姆家的事,似乎也沒有避我的,舅姆亦不會說我的。”


    沈同一看她這性子,果然還是幼時的那好動愛湊熱鬧的樣子,見她一口一個“舅姆”,便點了個頭。


    文箐要走,文簡也掙開沈同的手,要跟著去。沈同對他道:“那是後宅,咱們是男子,不方便去呢。”


    文簡卻理直氣壯地道:“四叔,我還小呢。”


    沈同小聲罵了句:“你個鬼頭,同你姐姐在一起,比先時膽子大多了,居然敢回頂四叔了。去吧,去吧,你們姐弟都一個樣,隻認娘舅,不認我這個四叔。”


    在老太太屋角處,打起來的果然是華庭與沈肇。


    文箐也沒顧上腳痛,跑得比沈吳氏還快,竟然就緊跟在他們後頭,趕過去的時候,戰爭似乎已經是結束了。


    遠遠地隻見得華庭下半身是水站在那兒,指著沈肇罵道:“……你再說,我打死你個小賊”


    而沈肇差不多全身泡過水一般,**地,水從頭發上直往下滴。此時正從全是水的地上爬起來,隻是一下子按著了水缸的碎片上,手立馬便被劃破了,滴滴地掉在水裏,淡化開去。他卻渾然不覺,站起來,用手抹了一下臉,怒目圓睜,用半生不熟的吳語道:“我不服我沒偷……”


    華庭威嚇不住他,氣得就上前去揪他,要按住了他打“還不承認我打不服你”


    這華庭,明明比沈肇大四歲,居然力氣不比人強,並沒有占據明顯的優勢。沈肇手短腿短,隻氣喘喘籲籲地就死抱住對方,象個無尾熊似的吊著他。


    華庭被他這麽一勒,體力本來不太好,立時便要倒地。也顧不得別的,便用手去掰對方的小手。可是沈肇這人好似北方的野馬,性子倔,不服輸。


    華庭按住他頭,使勁往下壓,沈肇終於掉下來。華庭提腳再踹,卻聽得先大家一步趕到的趙氏一聲驚呼,已撲倒在沈肇身上,替他挨了一腳。


    趙氏哭道:“肇少爺,你不曉得痛,難道不曉得流血了嗎?快快認了錯,我們回屋換衣衫……大少爺,求你看在肇少爺年幼不懂事的份上,麻煩大少爺莫再計較於他無知……他都流血了,你瞧……”


    華庭退後一步,聽不太懂這女人的話,隻是沈肇卻道一句:“澄姨,他冤枉我我沒錯咱不求他”華庭便再次惡狠狠地看向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沈老太太已大聲哭叫起來:“我的天啦你們這是作甚麽?華庭,你怎的就一身是水呢?這麽冷的天,落著雪呢,還傻站在這裏作甚?快回去換衣衫啊凍病了可如何是好啊……”


    華庭低頭叫一聲“祖母……”又抬起頭來,憤而指著沈肇,道:“都是他他……”


    沈老太太對著阿惠急聲喝道:“還愣著作甚,別扶我了,快去給少爺找衣衫來啊”她這邊說著,便自己要解開外麵的帶毛領的襖子。


    阿惠一聽,迎麵差點兒撞倒了沈吳氏,急急刹住腳步,側身如一陣風似的就近往老太太屋裏跑。


    “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啊?怎能同你哥哥打起來啊?你怎的……”趙氏先是拉了帕子纏著沈肇滴血的手指,按著他的頭,讓他去給華庭認錯。


    隻是她這手下一按,才發現他後腦勺亦破了,血流了出來,粘濕了頭發,流向脖頸。然後發出一聲慘叫,痛哭道:“肇少爺,我的天啦你的頭怎麽啦?怎麽的流這麽多血啊你個不知痛的孩子,可憐啦……”


    她說的話本來是北方話,吳地人大多聽必一半懂,這時根本也沒人去專心聽她講,自是不明白她在叫喚什麽。


    華庭聽著“哥哥”一詞,便如被蜂刺了,立時梗著個脖子,伸著手指著沈肇,大聲道:“你個蠻地婆子,莫要亂開口胡說誰個是他哥了?不過是一個野種一個小賊”


    “他才不是我哥他欺負人阿嚏……”沈肇打了個噴嚏,從趙氏懷裏掙出來,一時吳地話,一時又山西方言與腔調全部出來了,怒道:“我不是野種我爹姓沈,我是沈家的”


    他說著說著,頭便亂動,然後頭發甩動,象小狗抖動身子般,將水灑開來四處都是,落在文箐手上的,是淡紅的一滴。文箐心裏一驚


    沈吳氏一看瞧著這情形,緊張得差點兒氣都上不來,踉踉蹌蹌地走過去,死盯了沈肇一眼,然後抬手就給了華庭一巴掌。“你放著家裏客人不管,竟跑到此處來作甚?沒個規矩的,平日我是怎麽教導你的?怎的今日便撞了邪?”最後三個字“撞了邪”那可是咬著牙啃出來的


    這舉動把趙氏嚇了一跳,忙跪下來請沈吳氏莫要打大少爺,道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沒看顧好肇少爺……


    沈吳氏當她不存在,根本不理她。


    華庭捂著被姆媽打痛的臉,眼睛裏分不清是水還是淚,隻扭過頭去,道:“我氣不過我……”


    沈吳氏抹著淚,罵道:“叫你還嘴賤看來今日不狠狠打一頓不曉得輕重給我跪下”可是她一雙眼卻是上下看著兒子,有沒有哪裏受了傷。


    沈老太太急了,歪著身子小步走過去,拉著孫子,把脫下來的小襖子披在華庭身上,瞪著眼罵道:“你打他作甚?這麽冷的天,不說脫件衣衫給他穿,竟還要罰他在這水裏跪著?你這是不把我們沈家長孫當回事麽?你心裏有甚不舒服的,要拿他出氣?有不滿的,盡可衝著我來”


    罵完兒媳,便對孫子道:“你還傻站在這裏作甚,快跑回屋去換衣衫啊這要凍病了,可如何是好啊?”說著說著,便推了一下華庭。一推,才發現他手上有血跡,便嚇得魂不附體,驚道:“庭兒,你傷著哪了?哪兒啊?”揪著華庭衫子,硬扯了他,檢視著。


    華庭任由沈老太太動作,自己滿眼敵視狀瞧向沈肇,道:“你哪裏來的滾哪裏去”


    沈吳氏聽得血,也急了,慌了手腳,忙要拉著他查看傷情。婆媳倆拉拉扯扯著華庭,都看了手沒發現傷口,又看臉與耳朵後,都沒發現。沈吳氏哭著問道:“庭兒,到底是傷著哪裏了啊?你同姆媽說啊,姆媽這便讓吳嬸叫醫生來”


    吳嬸卻拉了沈吳氏,指著被趙氏捂緊了頭的沈肇道:“奶奶,血是他的。”


    沈老太太卻摸著孫子的手,隻覺得又濕又涼,便道:“我的乖孫子,命根子呃,你這要出了事,我怎麽向你爹交待哦……”哭完,才想起來這冷得緊,又道:“快,快去祖母屋裏,到床上去”又罵阿惠怎麽這般久還沒過來。


    阿惠那邊抱著一床小被子,已經到了麵前,將華庭一裹,半抱半扶著往老太太屋裏去。


    沈吳氏一看兒子這般,哪裏真舍得放下他,最後又狠盯了一眼趙氏兩人,亦跟在後頭飛快地邁著小步地往屋裏走。一邊走,一邊哭道:“庭兒啊,你這是要了為娘的命啦你爹被個狐媚子迷了心,養出個小的來……你再要有個好歹,我們一家可都要被他們毀了啊……你叫娘情以何堪啊?還有何麵目去見你祖宗啊……”


    鈴鐺要跟過去,文箐卻叫住她,小聲道:“你還不快去表哥屋裏取了衣衫過來,莫要再去找你家小姐了。我去讓你爹或者大偉陪著我四叔一會兒……”


    鈴鐺剛走一步,又回來,道:“太太這邊,有少爺的房間,那裏肯定有衣服的……”便已跑向老太太平日臥房旁邊的屋子了。


    沈老太太這時才看向沈肇,對著趙氏二人罵道:“怎的你一來,便讓我長孫受這麽大罪?他要因此病出個好歹來,我便讓這小子賠命來,你也休想讓這他認祖歸宗了小小年紀,這便是弑兄果然是沒生個好東西來”罵完,又想到甚麽,斥道,“還不快抱了他回屋去非要凍死個人在我麵前才罷休麽?”


    從頭到尾,連個稱呼也沒有。


    趙氏見自家小少爺頭上血流不止,便哭道:“太太,煩請個醫生來啊……小少爺流了這多血……”


    沈老太太不滿地道:“醫生?這大過節的,哪來的醫生用草灰堵住就行了還沒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呢。不過是劃破個口子,流幾滴血罷了。你莫要小題大作還不快回屋去,在這裏嚎著,這小子就能好過來?”


    文箐本來已轉身要走,此時聽得這番話在耳邊,隻覺得滿目蒼涼,兩耳悲鳴嗚咽聲四起。


    趙氏聽不太懂她的話,可也曉得不是好話,“回屋”二字卻是聽到了,立時去抱沈肇。


    沈肇卻怒瞪沈老太太一眼,昨夜在屋裏自己還叫得一聲“祖母”,聽得對方稱自己一句“是個好孩子”,此時有氣發不得。見趙氏捂著自己腦殼,嫌礙事,推開對方的手,自己用手一捂後腦勺,見得紅紅一片,便往身上袍子上一抹,紅紅一片暈開來。他一扭身子,搖搖欲墜地也往側麵的小屋裏走去。


    趙氏跟在後頭哭道:“少爺,莫要逞強,你受了傷,莫要再摔著了啊……”


    沈老太太看看那屋簷下碎了的大瓦缸,地上到處是水,漫開來,將血水漸漸淡化掉,還有好些血滴,一路沿著沈肇方才行走的方向滴著……


    老太太這時環視眼前都有誰,見得吳二強在後頭縮頭縮腦,便對準他發火,厲聲道:“誰曉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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