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嫣見表妹十分不解地看著自己,便又歎了一聲,道:“箐妹,你雖才來幾天,隻怕我家好多事,你倒是都碰上了。雖說家中之事不得外言,可是你我至親,我這裏自是不好相瞞於你。”


    文箐想盡量淡漠此事,隻作勢要去翻開桌上的帳本,開口問道:“嫣姐,難不成是很為難?外祖母家的那頭,咱們是稱呼為舅外祖父吧?”


    華嫣點點頭:“若是依慣例的話,那頭來送年貨的必是大表嬸。隻是,姆媽又要為回禮發愁了。”


    文箐道:“不過是禮尚往來罷了。若是對方為長輩,則回禮略加一些便是了。”


    華嫣不語,過得一會兒,仍是鬱鬱不樂地道:“箐妹,我擔心姆媽可能又要在堂前挨訓了。”


    文箐問道:“為何?”


    華嫣捏著帕子,眉頭緊鎖,小聲道:“因為我舅,他……”華嫣想想,這都是長輩的事,自己作為晚輩,卻是說不得。


    文箐見她欲言又止,她對沈吳氏娘家與沈老太太娘家的情況是一點兒也不清楚。想問吧,這事還問不出口。見她為難,便道:“嫣姐,既然那是長輩的事,那咱們不說便是。嫣姐且瞧瞧鋪子裏的帳本,我再想想那藥膏若是讓楊婆子賣,涉及到的細節該如何才能周全。”


    華嫣翻開帳本,卻是心神不屬,時時留意門外動靜。


    文箐被她這種情緒感染,亦是無法專心琢磨細節。


    二人不免坐在桌邊,時而長籲短歎起來。


    在老太太那邊,沈吳氏果然如華嫣所料,沒得了老太太的好臉色。


    其實,說起來,沈吳氏與沈老太太娘家相隔很近,同村。故而,當初沈老太太娘家人但凡來沈家探親,常常便拉了沈吳氏娘家人一道。


    隻是沈吳氏娘家前幾年便已不太景氣,一個弟弟不懂營生,遊手好閑得很,好好的家當愣是給敗沒了。於是,在沈家沒有發生海難之前,華嫣她小舅便時常來沈家打打秋風。沈吳氏彼時不管家,自然隻能掏私房錢去接濟小弟。按說,沒動用公帳,沈老太太那邊也不多管。隻是,客人進門,下人總會傳稟,沈老太太那裏亦是時常聞得風聲,先時還能湊合著睜隻眼閉隻眼,如今落難了,見得沈吳氏娘家人不僅是幫不上忙,反而打秋風照舊,便對沈吳氏娘家越發不待見。


    如今,自己娘家拉了車年貨過來,而今年沈吳氏娘家人前些日子來過一次,隻提了幾樣小物事算是上門禮,沈老太太不樂意,說得沈吳氏一通,於是吳家小舅哥秋風沒打成,以而落了一肚子話,氣恨恨地走了。


    沈老太太反感吳家人,連帶著覺得沈吳氏亦是不成氣候,尤其是帳本不太會,是越看越不入眼。這時,便在廳裏含沙射影的說著打秋風一事,隻把沈吳氏給羞得麵紅耳赤。


    吳嬸到華嫣房裏,先是對文箐說:“表小且,今日隻怕得向表少爺告個罪了。這太太那邊的舅奶奶來了,她是不吃麵食的,先是答應給表少爺做角兒,隻得作罷。”


    文箐沒想到她還這般鄭重其事,道:“就是你們寵著他,其實這個,不吃也無事。且隨了表嬸的口味做飯便是了。”


    吳嬸又問道:“表小姐,那藥膏做得了。我這搬上來一小壇,其他四樣花的各裝了一壇,可是全搬上來?”


    文箐喜道:“這便做好了?”


    吳嬸樂道:“是啊。就是擔心我們手腳粗笨,做出來的比不得表小姐自個兒動手做的。本來想請您下去瞧瞧,表小姐這足傷了,要不然,我全搬上來?”


    文箐想了一下,道:“何必搬來搬去的?你且拿楊婆子送來的這木雕盒子,每個裝得一點兒,拿上來我瞧瞧便是了。”


    吳嬸忙笑著答應。


    隻是過了會兒,等她再上樓時,居然是同鈴鐺二人把做好的藥膏全都搬上來,並問文箐放哪裏。


    文箐一愣,道:“怎的不放下麵庫房裏?明日楊婆子來了,到時好讓她取了去……”


    吳嬸歎道:“表小姐,你是不曉得,太太娘家的三奶奶來了,這要放在庫房裏,明日楊婆子來時,隻怕這藥膏也便沒得影了。”扔下這句,便急著下樓去做飯了。


    “啊?怎會沒影了?”文箐沒聽明白,糊裏糊塗的,便逮了鈴鐺問。


    鈴鐺看一眼自家小姐,隻見她托著腮,翻著帳本在走神。便對文箐小聲道:“往日裏,太太娘家那邊的三奶奶一過來,可是從來都是要取了鑰匙去庫裏自行挑揀的。如今,家裏就這點物事,她若是看不上眼,你且瞧著,必然去翻今日上午鋪子裏帶回來的布料。這一挑揀,庫裏便亂了套,跟進了賊似的。”


    這般沒規矩?文箐聽得張口結舌:“那外祖母可曉得此事?”


    鈴鐺扁扁嘴:“既是太太那頭的親戚,先時阿惠她姆媽管著庫房,自是要討好,哪裏會說?後來阿惠亦是如此。輪到咱們奶奶掌家,先前一年才曉得這般,又哪裏能在太太麵前說得此事?便是小姐,那一回去太太麵前提了半句一句的,結果也挨了訓。”


    想著那日太太訓小姐道:“你表嬸家送來這麽多,讓她挑揀又如何?怎麽你姆媽一當家了,便連我家親戚也要馬虎過去了?”


    事後,沈老太太隻道是沈吳氏指使孫女過來告狀,故而,又把沈吳氏叫了過去,很是訓斥了一番。


    華嫣聽到提自己,醒過神來,道:“說我甚麽呢?”


    鈴鐺忙閉了嘴,隻將盛了藥膏的盒子遞於表小姐,道:“表小姐,且瞧瞧,可是未做壞?”又將一個小盒的遞於華嫣,道,“小姐,且聞聞,這個香味可好?梅花的,極淡。”


    華嫣接了過去,放在鼻頭處略聞,點頭道:“不錯。”又看向表妹,隻見她正在試著塗抹。


    文箐試過後,亦點頭道:“這研磨得不錯,我聞著,這幾個花香味兒都還可以。隻是這茶花的,下次再做時,需得再多加一點兒花。看來我亦是沒配好。再有,這未放鮮花的藥膏,想來是做的第一次,略略有些糙,需再研磨一下,加些漿才成。幸好這是自家用。若是賣出去,卻是不太妥。要賣的話,也隻能賣給尋常人家,一盒也不過幾文錢。”


    鈴鐺聽得,直道歉:“唉呀,表小姐,都怨我。瞧我這笨手笨腳的,這活計你都說得那般分明,我卻……”


    文箐笑道:“第一次做得這般,已然很好了。隻是下次再做時,需注意這些便是極好了。”


    鈴鐺很懊惱地道:“那賣不出去了……縱然能賣掉,也虧大了。”


    文箐見她不開心,忙哄道:“第一次嘛,難免會有些小失誤的。這個,權且當作是向老天爺交束修。”


    鈴鐺臉上有些發紅,道:“那我把這幾壇藥膏搬到你屋裏去?”


    文箐點點頭。


    她們這邊剛搬完藥膏,文箐就見沈吳氏陪了一個婦女過來,便是華嫣說的那個“三嬸兒”。文箐打過招呼後,發現這三嬸果然是個自來熟的。


    三嬸見得桌上的木雕盒,便很然地打開來,鈴鐺急得差點兒喊將出來。


    文箐也發現不好妙,可是麵上極為熱情地替她介紹這藥膏,隻抹了點那普通未放花的藥膏於三嬸的手背上,道:“可惜,這次做壞了……”


    三嬸一聽說做壞了,沒了興致。文箐哄得她說屋裏幸好有原先做的幾個,可以送給三嬸回家分於家中各娘子。三嬸高興了,再不纏著要這些。又說了些事,便到了晚飯時分,下樓陪老太太吃飯去了。


    華嫣見得她走了,歎一口氣,對表妹道:“你也真敢說,她竟然也信了。”


    文箐咧一下嘴,道:“怕她作甚?她既然見什麽好的便索要,那該哄的得哄。她既要了那些個藥膏,可見是她自己眼力差,怨不得我。外祖母日後若是曉得,亦說不得嘴上來。這種人,你平素讓她得了好處太多,處處遷就她,慣成了毛病。若是依我的性子,哪次她再來,我必然要借一物事讓她出醜不可,看她這毛病還改不改?”


    華嫣見她說得信誓言旦旦的樣子,生怕她真這麽做。便囁嚅道:“若是讓她因我們家的事出了醜,祖母麵子上便是難看了。”


    文箐扣好盒蓋,斬釘截鐵地道:“外祖母若是覺得丟了麵子,那也該想想,這麽多年,都由著三嬸在這裏隨意揀選‘回禮’,麵子早被娘家人丟沒了。這事,咱們說不到外祖母那去,便由她娘家人自己鬧出來,不就成了?”


    華嫣不讚同,認為祖母的麵子可是不能這麽被自己打碎了。文箐抬頭看她,見她十分維護,亦歎口氣道:“唉,既然都想維護這麵子往來,那便沒辦法了。隻能將好的物事同鈴鐺一般,纏起來。可是這事總會傳出去的,人家曉得暗藏一事,隻怕記恨在心,難免會在外祖母麵前說些話由,最終挨罰的反倒是我們。”


    華嫣不吭聲。她認為這事左右為難。


    文箐也不想管這事了,這種家務事,自己說來也是親戚一個,插手得太多,似乎十分不智。便也收了言,斂容端坐,自是想廣告詞。


    隻是,沈吳氏後來聽得外甥女說及“毛病都是咱們慣出來的”的言論後,竟是上了心,往後對她家弟弟再來打秋風,便也不再接濟,反是說了一番話教訓了弟弟。


    鈴鐺侍候著小姐表小姐吃飯之際,聽得外頭北風漸大,便道:“眼見要下雪了,庭少爺該回來了。不是今晚到家,也應是明晨才是……”


    文箐聽得這話,沒了食欲。


    華庭一回來,意味著她可能馬上要回蘇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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