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華庭因為男女不便,雖有心想與姐姐一道同表妹一起呆著,可是想想祖母囑咐,不敢違矩,便要帶文簡到自己屋裏去。(.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奈何文簡怕生得很,十分防備,隻拉了姐姐的手,不肯與表哥去。最後,還是文箐哄得他“表哥帶你去解二十一巧”,並一再保證自己在屋裏忙完事,一會兒去找他。


    華庭笑道:“表弟也真是乖得緊。這般,誰還拐得走?”


    這話說完,便發現自己說錯了,馬上收聲,十分無措地看一眼眾人,道歉後又低頭。


    幸好沈吳氏已離開未曾聽得這句,華嫣隻訓了他幾句,讓他好好帶了表弟出去,莫要到外間吹了風。


    文箐見他們對自己也是小心翼翼,心裏感慨不已:人與人相處,豈是一兩句話培白便能道明白的?總得有一個相互適應過程。故而,對於華庭的失言,她反而倒是感到欣慰,這樣才自在些。


    且與表姐回房,才發現鈴鐺她娘胡嬸已經把昨日卸下來的行李全搬了進來,把個房子居然也放得快滿當了。文箐也沒想到,這一路且行且賣也且買,一旦平鋪開來,也有得這許多物事了,難怪一輛馬車放進去,自己同簡弟坐在裏麵,也覺得擠得緊。


    華嫣看到一個鼓鼓囊囊的一個巨大包袱,文箐不好意思起來,解釋道:“我先時路上蓋過人家的被子,長了虱子,便不敢用外麵的了。故而,路上有人贈得被子,才睡得好覺。沒想到,倒是挺占地方的。”


    華嫣看得有些愣神,心裏再次納悶起來:表妹不是逃難來的嗎?怎的倒象是搬家似的?“那這被子,要換了床上的嗎?”


    文箐生怕她誤會,忙道:“嫣姐,舅母給我置辦的自是極好的。我自是睡得香甜,不用換的,不用換的。再說,我這一路蓋過的被子,也是髒得很,過會兒且得拆了,漿洗了才是。說不定還有虱子呢,昨日隻除得身上的,這被子衣衫,也得洗了才是。”


    華嫣點頭,認定表妹極愛潔,便道:“箐妹喜潔,自是好的。稍後,我便讓吳嬸過來,馱去洗了。”


    文箐沒聽清她說的話,疑惑地問道:“duo?”


    華嫣見表妹沒聽明白,亦小聲笑了一下,道:“便是拿。杭州這裏的說法罷了。我是不是學得不好?”


    文箐這才明白過來,感情她從蘇州來,入鄉隨俗,便也是開始從語言細微處著手。“嫣姐說得極好聽。我是初來乍到,哪裏知曉這些事。還是嫣姐平日裏多教我些蘇州話、杭州話才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華嫣爽快地道:“蘇州話自是好辦,杭州話還是得鈴鐺來教,這個我自己學得亦是不好,可是教得不好。再者,我在這上麵是極笨的,平日裏總學得慢,鈴鐺經常得反複提醒我。鈴鐺說萬一我哪回真出門,一開口便能讓我認出我是個外地來的,實是不妥。”


    文箐初時以為她是過份自謙,後來也終於明白,語言能力不是誰都能馬上適應的,而表姐華嫣則是代表,那個慢啊。“便是不怎麽會講,也無事的。我這一路行來,大多人都還是極為關照的,倒是少欺生的。”


    華嫣搖頭,低沉道:“箐妹,同你說實話,我們先時本不是住這兒,便在湧金門左近賃的陸軍子,隻是後來有故人聞風尋上門來,差點兒連鋪子都……後來,姆媽又急急地找了地方。托了鈴鐺家,買得這房子,料是他人也未曾想得,必是尋不到這處來。”


    文箐聞言,終於明白過來。這“故人”隻怕是些債主罷了。沒想到沈家如今還要夾著尾巴作人,四處躲債,賃了房子一旦被人曉得,便沒個安寧的日子,難怪選在肉市巷後頭呢。以沈家先前的大富,誰會想到有一天同屠夫同街?沈吳氏這是反其意而行之,也算是不得已的“高招”了。“嫣姐,請恕我逾矩,問個不知深淺的事:我聽李誠提及過,不是說將你們的田地同鋪子還有房子賣的賣,質的質,還了債。不知眼下還差……”到最後,自己也說不出口,才來得一日,便要插手人家錢財事宜,隻怕會令人極度反感。這事情,可操之不急,否則好心辦壞事,人家隻怕不領情,反多生是非。


    華嫣坐在椅子上,十分頹喪道:“箐妹是想問外頭還有多少債,是嗎?說實話,我也不清楚。祖母向來認為女子管不得外務,我爹在時便是姆媽,亦是不管這些的,為著我們姐弟操心,再加上一大家子要操持,自是管不過來。故而,一應大小事務自由劉大管著。如今,她連帳本也得學著看……”


    這麽說來,沈家欠的債,難不成這當家的三舅母還是糊裏糊塗的不知數目不成?文箐頭大,一個不會看帳本的主母,沒了丈夫,便一切隻能托付於心腹去管這事。這豈不是……唉,慢慢來,急不得也。“嫣姐現在也學著看這個麽?”


    華嫣臉上有些紅,羞愧地道:“我隻瞧那般數字,便是眼睛迷糊,腦殼裏轉不動,若是些日常小數目,倒還能湊合應付。如今,也隻有華庭能看得些,隻是他仍是年幼,卻是管不來家。祖母因為父親緣故,亦不喜他再營商,道是需得向大伯母二伯母家那般,棄了商,習舉業才是正經。”


    文箐將張大了的嘴,慢慢合上。沈家老太太是驚弓之鳥?本還想打聽一下鋪子收入情況,轉念又想到那是周夫人送於他們的,隻怕自己一提,對方會產生誤會,以為自己要收回。又見華嫣神傷,再不敢提及這些事。隻將被子連著包袱,往外拖,騰出空間來整理其他。


    華嫣見表妹在用力,自是不好意思再端坐,亦過來幫忙。且看著地上那些箱籠,更有兩箱格外大,還貼有封條,很是打眼。實是忍不住,委婉說出心中的疑惑“箐妹這一路必是吃苦甚多。隻是,你被人拐賣,想來身無分文。那……”


    對於這一點,文箐早備有說辭,隻是現在聽完華嫣說了沈老太太不喜女人經營這事後,不免有些猶豫,想著到底是如實說一些困苦艱難,還是徹底隻說好不報憂?抬頭,看著華嫣一臉恨不得替你分擔大半苦的表情,又心軟下來,隻裝作不在乎的表情,道:“苦倒也不曾多吃得。先時我雖是家裏連遇不幸,隻是每到一處,都有鄰裏相助。便是我同弟弟落難後,一路尋家,也都遇得貴人,不僅是大力相助,在錢財上亦是慷慨解囊。故而,一路順暢。要不然,一文錢也無,流落異地,自是苦楚不甘。表姐莫要傷心,你瞧,我同弟弟如今是毫發無損地尋著家了。”說完,故作輕鬆一笑。


    華嫣聞言,眼角便濕了,哽咽道:“箐妹,你莫要哄我。我雖不曾出得家門,隻是試想,便是有貴人相助,隻你年幼體弱,還要帶著表弟,人生地不熟,初始畢竟還是身無分文的,又適逢寒冬……怎麽能好得了?你同表弟真是吃了太多苦了……”


    文箐怕又上演一曲悲情戲,她昨日裏陪著落淚大半下午加一晚上,已是很辛苦眼睛了,過會兒到三舅母那裏,隻怕最近幾日恨不得眼睛泡在水裏了。雖然表姐說得讓自己也覺得窩心得很,可是掉淚不解決問題,尤其是她現在要麵臨著新的生計問題,一應事體哪裏是哭能解決得了的?拉了她的手,勸道:“嫣姐,我還未同你說得這一路上的事呢。其實,也不如你們想的那般,一路都有人照顧,不過是乘車坐船,多些周折罷了。現下,不是平平安安,找到你們了嗎?姐姐,莫要傷心了。且看看,我給姐姐在路上買的小物事可合適?”


    華嫣拭了拭淚,見得表妹強作活潑開心的樣,心裏更是發苦,麵上也擠出笑來,道:“你何須破費?來便是了,還買這些來。你經得這一路苦,也曉得有錢傍身的道理,何苦讓我說你來著。”


    文箐聽她說話極柔,雖然是指責,卻無半點生氣味道。這樣的女孩,將來長大了,必然是“水做的”女人。於是,也故意打趣道:“嫣姐,適才還說自己不理家,我看你其實也有經濟天賦呢。你要是經商,指不定便賺得金山銀山。”


    “我哪裏會……我這也是見姆媽盤算每日吃食花銷,才曉得這些……”


    文箐一見她又要糾結於傷心事,忙道:“嗬嗬,嫣姐是謙虛,我們便不談這些了。你且瞧一眼,我這雖是薄禮,也是我一點心意。難不成,姐姐不領情?”說著,說著,便慢慢將行李打開來,找到裝胭脂盒的箱籠,翻出一個匣子,檢查了,並無磕壞的。這才放置在桌上,推給華嫣。“姐姐看,這個可中意?”


    華嫣好奇的打開,一眼看到盒上的仕女圖,個個栩栩如生,風姿各異,自是喜歡得很。“你這是哪裏來的?”


    文箐微微昂頭,俏笑道:“哦,這個嘛,是景德鎮一人有錢的窯主,他家老太太積善施德,送了我好些。”


    華嫣盯她一眼,道:“箐妹,你這可是明著誑我。你同她既不相識,人家是有錢的,又哪裏能在路邊隨便碰到你?想來必是有別的緣故。且同我好好道來。”


    景德鎮一事,文箐自是還沒來得及同他們講,此時輕輕一笑,道:“嫣姐,你真是厲害得緊。倒也有些緣故,簡而言之,便是她看中我帶的藥膏,非得用這胭脂盒與我換的。”


    華嫣對這個小自己幾歲的表妹實在是感到稀罕。自己好些年前,隻見得姑母帶她來過一趟,那時她才三四歲不到,已是個膽大包天的小女娃,讓自己時時驚訝她怎麽就那麽敢說呢?姑母那時還說她是不知天高地厚呢。如此五六年過去了,沒想到才同她交談一天,便發現眼前這表妹更比以前讓自己吃驚了。“什麽藥膏?”


    文箐指指鏡子前的那個胭脂盒,道:“那裏盛的便是。不知時下杭州城裏的小姐們,用的又是甚麽好物事?嫣姐也同我說說。”


    “現時杭州城裏的,我自是不曉得。不過先時在家中,我爹他……”華嫣一提及父親,便麵色一鬱,稍一停頓,又覺尷尬,繼續道,“我爹也曾帶給我們些杭州產的麵膏,都是加了好些花,香味頗為濃鬱。母親說不適合我,故而未嚐用得。母親與祖母彼時倒是用過。”放下手裏的胭脂盒,扣好匣子,到鏡前找到表妹說的,打開來看看:藥膏白白的,聞著略有些香味。“這是抹臉的?”


    文箐經過一路的“產品試銷”,加上親身使用,已經對藥膏非常有信心了,嘴上卻道:“是啊。我用來抹臉,搽手。所幸今年沒有去年冷,手腳也沒幾個凍瘡,這一路臉上吹了江風,也沒有特別的有凍腮。”


    華嫣看看表妹,確實如她所言,再次感歎表妹與表弟不象流難的樣子,半點兒沒有落魄相,說起往事來,雖悲卻不怨。“這是哪裏買的?我聞著香味倒是有幾分雅?能不能試試?”


    文箐湊過去,笑道:“嫣姐樂意試用,我自然高興還來不及。盡管用便是。再說,這也不是買的,自己在家便能做得。”


    華嫣再次被表妹所驚,此時音量一改平日裏的低柔,歎道:“表妹,你還會做這個?”


    文箐自己也用手挖出一點,細細地將藥膏抹開,淡淡道:“這也不是個難事。隻要曉得法子了,誰能都做。”


    華嫣自愧不如,放下胭脂盒,在手上亦抹了開來,見得抹過後,手背肌膚如上了色一般,更加潤澤晶亮,放在鼻端,再次細聞。方道:“真是挺好的。不比蘇州賣的差。要配上這盒子,可比以前……”想到以前自家的物事,又沒了音。


    文箐抬頭,望著她,卻忽略她最後一句,道:“真的?我還以為在杭州沒人樂意用呢。嫣姐見多識廣,你既說好,那想來是不差了。我還擔心這個拿不出手呢。”


    華嫣見她半點兒沒受自己情緒所影響,也放下來心,道:“這等精貴物事,潤膚又防凍,送人自然再好不過了。箐妹,這是要送哪個,還擔心拿不出手去?”


    文箐嘿嘿一樂,道:“自是送給嫣姐啊,還有大舅二舅家的表姐們啦。也不知她們可否喜歡?”


    華嫣眨了下眼,道:“想來是極喜歡的我爹以前也給姆媽買過,不過是上麵畫的人樣是嬰兒嬉戲的。現在姆媽收在箱籠裏呢。這裏一匣子十多個,自是夠了。”


    “嫣姐,這一匣子便是一套,可都是送給您的。大舅與二舅家,也是一家一套,。”


    華嫣很是興奮,直道這可是真多啊,自己便一人能獨霸一套了。末了,又高興地道:“這個,我可以送鈴鐺她們幾個,想來也是極喜歡的。”


    文箐見她沒有半點獨占心思,這時候還想著同人分享,一時又憶及阿素姐來。眼角微濕,道:“你那是一套,要是送了,缺一個隻怕不好。鈴鐺要是喜歡,我這裏有別的,隻是稍微次一點,尋常人不經意裏是看不出來的。”文箐又取出一匣子沒賣掉的次品胭脂盒,這是當初特意留下來的。沒想到這會兒打發下人,倒是合適得很。“嫣姐,鈴鐺姐一家是不是咱家雇了他們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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