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子見慶郎伸出那雙細白的手也要下水,尤其是右手還有痂疤未掉,嚇得忙阻了,道:“成了,成了,我不吃白飯,我當苦力還不成麽?你再凍壞了,我這小廝就不隻是光服侍你弟弟那個少爺了,還要多添一個大爺你。煎藥端湯的,我可還沒幹過這活計,怕幹不來……你也別在這外麵吹風了,生了病,我對不起裘先生的囑托了。”


    文箐見他一本正經的說著這些話,沒了先時的頑皮,言詞裏的鄭重其事,顯然是把自己“兄弟”二人安全護送到杭州一事是當作一件非常重大的任務在執行,也頗有幾分感動。其實,有他在身邊,不知勝過同趙氏在一起的多少倍來。隻不過,一見了他,難免不相互鬥嘴,把穿越過來沒曾發泄了的情緒,在貧嘴中便無意中全部傾泄了。心裏也真是舒暢至極。


    “那個,那個,小黑子哥,當甚麽小廝,那純粹是玩鬧時的玩笑話,當不得真的。我同你,隻是覺得投緣,言語無忌,你可莫往心裏去。”文箐小心地措辭,賠不是。


    小黑子嘿嘿一笑,道:“知道了?你也有不安的時候?行了,我曉得了。我長到這麽大,也隻給你們兄弟二人當‘小廝’,要不然哪個能指派差事於我?就是袁彬……唉,算了……我這是‘虎落平陽遭犬欺’啊,且待他日……啊”


    可他話沒說完,身子前傾,差點兒臉就掉進盆裏,同河蚌一起洗麵了。


    原來文箐見他真是三句話不到就又會貧起來,暗罵自己“犬”,不由得就想略施薄懲,趁他說得正帶勁時,輕輕在他後腳踝處一踹。


    小黑子立起身來,一邊卷袖子,一邊怒道:“好好說話不成又動手欺負人你這小模樣,打不過我,暗算經驗倒是老到得很”卷好一隻衣袖,待要撂另一隻,突然又沒了脾氣,轉身道,“算了,看在你叫我哥的份上,不同你一般計較了。”


    文箐冷笑一聲道:“你是虎,那我們是甚麽?你適才說甚麽‘虎落平陽遭犬欺’啊?難道我們兄弟二人是狗不成?”


    小黑子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樣子道:“我說過嗎?不可能啊。這麽有才的話,就我這草包腦子,隻曉得吃飽不餓肚子之餘,剔剔牙,曬曬太陽,就是好日子。當甚麽虎?”


    文箐看他又犯迷糊,常常覺得這人好似簡單至極,又好象身後有團霧,不著邊際。可又不象裝假的樣子。見他洗完了,便彎腰端那些半成品。


    小黑子叫道:“看,我辛苦完了,冷水泡了這麽久,你又剝奪我的成果了”


    文箐笑道:“反正賺錢的事,分你錢就是了。還計較你的、我的,作甚?隻是你那手,快去抹點膏藥,真的管用的。別浪費我的心意了,要不然我x後就把好意全喂狗,也不給你半點。”


    小黑子雖不願,多少還是妥協了一點,偷偷地回房抹了點,放在鼻子邊一聞,倒是有三分香氣,還能接受。又想著那些有錢人,還特意買來香,如今自己也裝回有錢人?


    文箐帶著文簡,正拿一塊紗布輕輕擦拭那些洗淨了河蚌上的水。小黑子走近了,也顧不得幹淨不幹淨、涼或不涼,一屁股坐下來,捏起一個,衝文簡炫耀地道:“這個最大”


    文簡瞪大眼睛瞧瞧他手裏的,再瞧一眼自己手裏的,不吭聲,隻噘了嘴。小黑子將那個大的湊到他麵前,討好地道:“要不?給你。”


    文箐掃了他一眼,低聲道了一句:“咱們可生不起病啊……”


    小黑子逗得文簡正起勁,沒完全聽明白這話,見文簡盯著自己的腿,便也目光四掃,最後也沒明白過來這兄弟二人到底是何意,問道:“怎麽了?好好地說這個?”


    文簡道了句:“地上真髒……”


    小黑子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隻是裝作不經起意起身,拍拍屁股後麵,自己也覺得不雅,又怕人家嫌有灰,就走出去。過了一會兒方才進來,不自然地問道:“你還沒告訴我,這個蚌殼到底如何就能生錢了?”


    文箐見他一臉急迫,暗自好笑,道:“誰說這蚌殼能賺錢?”


    小黑子一愣,他確實是說要洗了這個,賺錢啊。難不成又是戲耍自己不成?剛想急,就聽到文箐道:“不過,這個倒是個容器。你說,用來裝你剛才抹手的藥膏,如何?”


    小黑子這下徹底聽明白了,搞了半天,就是用它來裝藥膏賣。這不都是他沒說明白,讓自己產生誤會了嘛想發作,後來發現自己理虧,都是自己沒問清的緣故,便彎腰亦撿起一個擦幹淨的了,翻開又合起來,合起來又翻開。又摸摸最裏層,道:“唉,這個裏麵倒是光滑得很,還亮晶晶的,五采光茫,奪目生輝……”說到這裏,自己也呆了。這根本不是自己平時下裏巴人講的話嘛……


    扔了殼,便一下子就趴到旁邊文箐的床上,蒙了頭。(.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文簡嫌他髒,剛想說話,卻被姐姐示意不要作聲,隻得憋了氣,盯著床上一動不動的小黑子。


    過了一會兒,小黑子方才掀開被子,立起身來,抱著頭道:“我定是中邪了……甚麽也想不起來……也記不得以前的事……可明明有東西在腦子裏轉啊轉,我愣是抓不住……糊裏糊塗的……慶兄弟,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撞邪了?”最後放開手,盯著慶郎問。


    “不是我說你啊,你看,你姓甚名誰,不曉得;別人問你多大了?哪裏人?父母如何?你都一應說不上來,要我說,你這不是中邪了,你這是失憶了。你是不是受過打擊,傷過頭?”文箐好意提醒他道。


    “失憶?那是甚麽?你是說我記不起來了吧。我哪裏曉得?我要是曉得這些事,前幾天還會被你象個小偷一樣審來審去?我早就……”說到“小偷”,又想起掏錢袋的事,覺得有必要說明一下,“就是那次掏袁彬錢袋的事,我也是首次好不好?沒經驗才被他逮住,要不然,憑我……”


    文箐“嘿嘿”冷笑,道:“你這意思是說,要是你有經驗了,你就偷遍大江南北?這你也好意思說?掏摸這可是犯罪,判的並不輕。袁大哥饒了你一次,你該感恩才是。”


    文簡在旁聽著,不高興,大聲抗議:“叫袁大哥,不要連名帶姓地叫真不識禮……”


    小黑子不耐煩地道:“行了,行了,我感他一輩子恩,成不?真倒黴,怎麽就遇到他了?你弟弟把他當神似的看,天天說袁大哥多好多好。我叫一聲‘袁彬’,好似我就欠了債,對不起他了……唉,我就是壞人,沒辦法……”沒好意思說下去。隻摸著頭,想想頭上是不是以前有過傷疤、有印記?可也好象沒印象。


    文箐見他一臉苦思不得的樣子,不知道他到底有何事,不過現在聽他的話意,結合以前問過的一些話,想來此人是真失了憶。莫非也有一個靈魂占據了他的身體,隻是沒占全?於是經常兩個人格出現?想到這裏,忍不住她就繼續展開聯想:難不成也是一個穿越者?說漏了嘴,就用這個借口?那同自己就真正的“他鄉遇故知”啊


    越想,越開心。


    小黑子見他不回答,卻隻傻嘿嘿地咧了嘴樂,便窩火。自己一翻真心話,換得他在旁笑話著,真正是搓火啊。不免大聲道:“你發甚麽傻呢?問你話呢?”


    文箐醒過神來,發現自己在發夢一樣,哪裏可能有這麽巧的事?掩飾道:“甚麽話?”


    小黑子沒好氣地道:“怎麽賺錢?這藥膏能賣掉?就你鼓搗出來的這玩意兒,也能有人要?”


    文箐瞥他一眼,懶懶地道:“你既瞧不起我這藥膏,還問甚麽問?打聽清楚了,要是賣的好,難不成想偷方子不成?”


    小黑子被他的話一堵,覺得自己再次被人瞧不起,氣急敗壞道:“我偷你甚麽了?用得著你日夜防著嗎?還方子?就你讓我上次買的那幾樣草藥,我閉著眼也能摸出來。你說你,別說話盡拐彎罵人好不好?要再逼我,我不偷方子,我直接把那兩缸藥膏扔江裏”


    文箐冷冷地看他一眼,道:“扔吧扔了咱們喝西北風不掙錢了”


    小黑子自然不敢扔,不過是賭氣一說罷了,眼下拿不住對方的七寸,隻得又小聲道:“好吧,好吧,大少爺。要賣不掉,我看你如何?那兩斤茶油不過炸了一隻鴨半隻雞,可都被你拿了做這甚麽破藥膏。賣不掉,不就糟蹋錢了?我這也是心疼……”


    “誰說我用了兩斤茶油?不過是剩下的幹淨的幾兩茶油而已。”文箐看著那罐子藥膏,當時起心做這個,不過是想得江南冬日寒冷,凍瘡太容易生了,見得小黑子手上當時凍得腫了,怕自己姐弟二人路上也變得與他一般,索性把剩下來的茶油全做了。留了一罐於趙氏,自己帶了兩罐上了路。如今,天氣是真冷了,按說,照嶽州曾大嫂那架勢,應該是賣得出去的啊。由此,又想到了那方子留在曾家,今年不知他們做了多少了?


    小黑子見他不說話,以為生氣了,隻好又湊過來,拿了他手上的紗布,默不作聲地幫他擦完所有蚌殼。又去搬了一罐藥膏過來,看著旁邊有一竹蔑,就用那個一邊盛,一邊小聲嘀咕:“這個,保不齊騙騙那些沒見識的小娘子,還真行。不過浮梁那地方麽,估計大多是一幫製陶的粗漢子,也不知能不能賣得掉……不是我說閑話,我這也是擔心啊……慶郎,我這人……唉,算了……反正我是人在矮簷下,低頭就是了……”


    文箐聽他嘟嘟囔囔,一串又一串,說得極真心,也極平靜。看他那布鞋,鞋頭的布磨花了幾層,好象腳丫子快出來透氣了,也不知他冷是不冷?“那個藥膏,裝幾個試試,別忙乎了,裝多了,沒地方放。反正傍晚才到景德鎮。你那鞋,我給你補補吧。你且脫了下來……”


    小黑子正在盛膏藥,一愣,嚇了一跳,手一抖,支支吾吾地道:“你還會針線活?奇了怪……慶郎,我怎麽覺得你曉得律法,這不奇,有裘訟師教你嘛……認字讀書,那是你家裏的緣故,可是你……你怎麽還會這個?我都以為你是女人了……”


    文箐一時沒想到這個會穿幫,直接就反擊到:“怎麽了?我是女人又如何?你到底是脫不脫,少見多怪沒聽說,江南繡工大多男子嘛,據說,那蘇州織造府,聽說好多都是……”


    小黑子盛好一個,放妥,蓋了罐子,搬到一邊,道:“那有甚麽不知道的自是男繡工嘛”說完,自己又一愣,道:“我不知道啊?我都沒聽人說過這事,也沒去過蘇州……完了,又中邪了我得去拜拜了……”一邊說,一邊脫下一隻鞋,剛想遞給對方,自己也聞到有臭味,又縮回來,往腳上套,嘴裏道:“算了,不是馬上就到景德鎮了嘛。聽說這裏繁華得很,熱鬧得緊,想來鋪子亦多,到時買一雙吧。”


    文箐好笑,道:“你又聽說了?還是你腦子裏有就這事了?還想買鞋穿?你身上還有多少錢?袁大哥又給你多少盤纏?”


    小黑子隻低了頭,半晌才道:“你這麽說來,我曉得了,我沒用得很。他給了我五十貫鈔、三十文銅錢,我記得呢。你也不用說這些,這一路上,你花了多少錢,我雖不曉得記帳,不過我心裏都記下來了。日後我有出息了,定當十倍,哦,不,百倍相償就是了。”


    人雖小,自尊是挺強的。誰都有別人碰不得,傷不得的地方。


    文箐發現自己每次同他在一起,就不經意裏老撞他的傷口,挺過意不去的。越發想要對他好些,非補了那鞋不可。就走過去,也不說話,提了他的腳,將他還沒穿好的鞋,一下子就要拔拉下來。


    這一拔拉,方才曉得笑容背後,亦會有他不願為外人所知道的痛楚。也許,每個人都這樣,努力讓生活看起來美好些,所以天天笑著一張臉,讓自己讓別人也好過些,而痛苦,則默默地一個人品嚐、埋葬。


    大家,給個評啊。寫得寂寞啊……嘿嘿


    話說,“個人中心”昨天改版了。夢幻粉啊,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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