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嫂亦將老爺同夫人下葬的事忙過一段後,才喘了口氣,隻是尚未從悲傷中走出來。倒是曾嬸來串門,道了句:“你家小姐,這次隻怕大傷元氣了。要是為你家老爺同夫人守孝,隻怕身子是不能虧了,總得吃點葷腥才是。”


    經她提醒,陳嫂這才發現小姐以前日日都有個笑模樣,如今卻是連笑容都十分吝嗇了,成日天同姨娘一般,悶聲不響,便是少爺,亦不吵不嬉鬧了。她自認為自己服侍得失責,忙著張羅著吃食。隻是文箐卻食不下咽。


    這事由曾嬸嘴裏傳到曾家大嫂耳裏,她亦是道:“唉,聽得日前提及她能從荊州將弟弟由拐子手裏帶回,還能上得公堂,趕走刁婆子,如今見她這般,隻怕是前言有失真了。隻是,說來她母女情深如此,也實實是少見,你看這嶽州府裏,哪家姨娘生的女兒能同正室夫人如此相處得洽的,正室去世,她比一個親生女兒還要悲。辦喪事的那陣,我見她先時還哭得死活來,到了後來竟然失聲了,雙目都紅腫不堪。看來這周家夫人待這個女兒也是好的,隻是可憐,終是年紀青青便去了……唉,咱們離地也日近了,想想他日是……唉……”


    文箐彼時確實沉浸在傷感中,從感情上講,先時在歸州她還有些把自己當一個外人,把周家當作不得不停靠的落腳點,隻是周夫人對自己的教育與愛,才使得自己不知不覺融入到周家來,尤其是到了嶽州後,周夫人不僅是自己更是讓身邊的人教導自己如何理家,一點一點地講解,唯恐漏了哪一項,真正是用心良苦。這種母愛,深深地讓她由初時的怨天尤人到後來真的把周夫人當“母親”了,雖然早就想到周夫人沉屙不起終要去世的,隻是等這天來臨時,才發現此前的心理建設真的完全不堪一擊,一下子便有了失去了所有依靠的感覺。也是這段時間,她才發覺,自己為何總覺得可以在周家說事辦事,其實歸根結底是潛意識裏想到有周夫人在後頭撐著,難怪了陳嫂平時嘴上總說:“隻要有夫人在,便是在哪兒都能安家過日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最重要的是有個心結,她一直認為是自己在小綠成親那日不該出門看轎子,否則就不會被拐,也不會有周大人之死,更不會有姨娘發瘋,周夫人舊疾大作,以至於病死他鄉,埋骨異地。也許自己穿越過來,便導致了周家的家破人亡。


    便在這種差不多行屍走肉的狀況下,有吃便吃,沒吃便陪著姨娘靜坐,或者看著文簡,忽忽悠悠過日子。哪裏曉得曾嬸家二媳婦經過辦喪事的當兒,早就將她在歸州的風光往事說將了出去,一時本來因同時辦二人喪事而有些出名的周家,更是傳得有一個極其了不得的女兒。這種話在鄰裏四處都散開來,連帶羊陳嫂出門,眾人見著都十分同情地注視,不時打聽周家小姐境況。陳嫂還納悶不憶。到得後來,才曉得這些事,心裏不禁怪小綠借住曾家前院居然大嘴裏便吐出這些事來,想怪曾家人,可又怨不上。隻是替自家小姐著急。


    一日清早起床後,陳嫂在屋簷下碰到小姐,問道:“小姐,起得這般早要去作甚?”


    文箐似是驚醒一般,她還是按老習慣想著給夫人請早安呢。隻是人已去了,自己卻一時記不得。隻能苦笑,呐呐道:“陳媽,你看我糊塗不?我還想著給母親請安呢。如今連母親的屋子都改作他用了,可是我一想到這房子,時常到嘴邊,仍是叫母親房裏。我是不是也魔怔了”。


    陳嫂聽得,心傷不已,抱了文箐低聲道:“小姐,你如今越發不說話了,隻怕是心裏想得太多,對身子不好。這樣下去,你小小年紀,思慮過多,髒腑受不住,得了心疾,可如何才能讓夫人安心?夫人要曉得你這樣,本來就是走得極為掛念,這下子同老爺在那邊,隻怕更是不安了……”說到最後,自己亦哭泣起來。


    文箐在她懷裏靠了好一段時間,似是又回到了才穿越過來的那段日子,每每惡夢醒來,周夫人亦抱了自己在懷裏,小聲安慰。如今斯人已逝,便是連以前閑時的畫作亦作了陪葬品,隻有悲傷留在這裏。


    陳嫂見小姐情緒好一些,便道:“小姐,你可得快快好起來。你要是不笑,少爺亦會看臉色,都不帶玩鬧的,哪裏象五歲的孩子。便是姨娘,如今連門都不出,一天話也沒兩句,再這樣,憋悶在心口,個個都憋出病來,你們讓陳媽如何向夫人交待?都是陳**不好,不會服侍人……愧對夫人千叮嚀萬囑托了。日後我還有何麵目去向老爺夫人交待啊……”


    文箐見陳嫂開始又自責起來,隻得擠出一絲笑來,卻是比哭還難看,道:“你想看我笑還不容易,我這不就笑給你看了嗎?”可是馬上又控製不住,盡是掉淚。


    陳嫂拉了她到自己房裏,道:“小姐,你對夫人的心思,那是勝過親生女兒對娘親的了,夫人都曉得。隻是你如此掛念夫人,叫姨娘見了如何不傷心?夫人一再交待,讓你日後定要照顧姨娘,畢竟那是你親娘……如今,這些話,我也不得不說。當日夫人就交待過我哪日把以前的是是非非也同你提及一些,免得將來他人說些傳言,誤導了你。”


    文箐抹了一下淚,抬頭道:“甚麽是非?不就是姨娘是被拐賣的,當成了樂伎,爹被某職便也主要因為這一條。可是這事,也不能是姨娘的錯……我自是曉得的。”


    陳嫂愣了一下,道:“小姐從哪裏聽得這些事?這家裏也隻有咱們幾個……你是從阿素嘴裏聽得的?這個阿素,真是……哪日她歸家,我定得好好說說她才是……”


    文箐聽得她怨怪自家女兒多事,反而差點兒破涕為笑,隻是畢竟是傷感,便道:“陳媽,為何阿素姐同我說得這般事便是多嘴多舌,你同我說及,便是正當事兒?你這可是正經八百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難不成事情不是她說的那般?”


    陳嫂見小姐似是不許夫人的傷心事了,不由鬆了一口氣:“好好,我是州官,我錯了。她說的,倒也非虛言。隻是,小姐你想想,為何少爺能在姨娘身邊親自教養,而你卻是在夫人身邊呆得幾年,方才到了成都才與老爺姨娘一起?”


    文箐對於此事,也不是沒想過。隻是那時一直以為是周夫人無法生育,所以正室夫人拿妾室的兒女來撫養,似乎在古代是理所當然,所以從沒問過文簡為何能同姨娘在一塊生活。


    陳嫂見小姐一臉沉思狀,也不知她所思,隻接著道:“小姐也勿要想岔了。隻是你那時才一周歲不到,姨娘又懷上了。夫人彼時亦同姨娘一起,隨老爺在武岡任上。可是不巧的是,你出痘子,可實在是凶險。恰恰蘇州老太爺那時生了一場病,總得有人回去侍疾。於是,夫人便帶了你,趕回蘇州。”


    文箐邊聽,邊“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可是陳嫂卻未停下來,繼續道:“夫人同老爺成親十多年,一直未育,先時隻道是體內極寒,不適生育。調理了十來年,也沒懷上,包括我,亦都認為是極難懷上了。沒想到到蘇州,等夫人日夜照顧得你好點兒,卻也虧了身子。卻不想,是落紅。算了,這些事,同小姐說來尚早……”


    文箐卻聽得入神,拉著她手道:“別啊,陳媽講下去。我不也是看得些醫生,曉得這落了紅,是有身子了可是?”


    陳媽愕了一下,想到小姐確實看醫生,曉得這些個也實在太早了。不過也不能說是壞事,便也沒說她甚,隻應了小姐的話,講了下去:“小姐這醫書真正是沒白看。那時我們請了醫生來給夫人瞧病,卻正是懷了一個多月。夫人身體緣故,身來葵水不準,初時也以為是來了。聽得這事,全家都歡喜了。便連老太爺也曉得此事,大為高興,一時病也好了。隻是,因為夫人勞累過度,小姐的痘兒還是傳給了夫人,肚子裏的,還是沒能保住,流產了……夫人的命是真苦啊……”


    陳媽說得淚流不止,文箐隻覺罪孽深重。過得會兒,陳媽道:“唉呀,我是想給小姐寬心的,沒想到最後反而讓小姐……”


    文箐搖搖頭,道:“這事你不說,我哪裏曉得?你說了,我才知母親對我有天大的恩情。隻是,文簡不是才五歲嗎?莫不是姨娘肚裏的那個亦沒留住?”


    陳媽搖頭,卻也不語。文箐再三催促,她方才開口道:“後來姨娘生下來的亦是位少爺。隻是那年老爺武岡任上到期,上京述職,便帶了家小回了次蘇州。便沒了……算了,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夫人去時總擔心你日後被人誤導,說甚麽正室夫人奪了姨娘兒女之類的。隻是小姐,我說的這些個,你心裏曉得就是,但是萬萬不要在姨娘麵前提及。一提,姨娘隻怕又癡了……”


    文箐十分好奇,都生下來了,想來回到蘇州時,那也得一兩歲了,怎的就夭折了呢?隻是無論如何再問,陳媽都道:“這事夫人都不讓提的,都是我不好,話一多嘴上的門也沒拉好,小姐別再問了,就當沒聽說過這事吧。反正我們也不回蘇州了。”


    文箐歎口氣,心想這事必然同蘇州的人與事有關。現在離蘇州千裏之外,倒是真不用操心那邊的事了。


    前程舊事,都當土一抷,在周大人與夫人墳前一灑,新土也慢慢成為舊塵。


    唉,今日居然是一文錢的農曆生日。適才我家奶奶還同我說祝福的話。


    後日則是員外的生日,居然湊巧的是:後日亦是我家奶奶八十大壽隻是老人家素來按農曆過生日,員外過的陽曆生日。


    請有心人,為我奶奶祝福吧——


    祝福她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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