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影嗎?”百裏虞揚恍然,沒答應也未反對。


    兩人一路步行至一條街道,這條街道不同於之前閑逛的那幾條兩側都是商家,街上處處是擺攤的小商販繁華,但熱鬧程度絲毫不輸。


    街道兩側多是民宅,每隔五六尺便栽種著一株枝丫茂盛的大樹,時不時,沿街會出現一兩家鋪麵不大的商鋪,都是居民將自己的宅院改建而成,多是賣一些醬油大米布匹等生活用品。


    夏夜陰涼,街道兩側聚滿了行人,年齡大多是中年以上,男人們三五倆結成一對,聚在一起下棋或賭博,女人們則坐在院前的小板凳上,手裏捧著未繡完的布匹或菜籃,一邊擇菜繡花一邊閑聊。


    這條街,生活氣息太過濃鬱,古旭不明白,百裏虞揚為何會帶她來此處,這不是逛街的地方。


    這條街不夠繁華,除去人流聚集處,兩側的樹上隻偶爾能見著垂掛的燈籠,因此古旭新買的紗燈便也是派上了用場。


    她微微落後一步,看著百裏虞揚提著紗燈,燈光透過白色的輕紗透出來,光線柔和了一分,恰巧今日百裏虞揚穿著白衣,這般一看,隻覺得他周身被柔光環繞,不若凡塵俗世之人。


    古旭上前兩步同他並肩而行,一路左瞧右看,有心加入街道兩側聚攏在一堆下棋的人,又想到自己棋藝不佳,便作罷。


    在這條街道,時間似乎慢了下來,因此見著匆忙走過的行人,古旭不免多看了一眼。


    那人身形高挑,隻是因著常年的生活習慣走路時肩背微駝,雙肩微微內扣,這身影太過眼熟,古旭認出後忍不住喚了出聲,“李成年!”


    在東宮,古旭和李成年交集不多,直到陸盛離京,她才漸漸同這個沉默寡言的清瘦男子相熟。


    本埋著頭一路急行的李成年聞言,身子忍不住微微愣住,須臾,他驚訝的抬頭看向古旭的方向,唇瓣微動,硬生生擠出一句,“小旭姑娘。”


    夜風微動,吹拂著街道兩側的大樹枝丫,垂掛在樹上的燈籠不由得跟著一道晃動,黑白兩道影子在李成年的身上交織錯過,影影綽綽間,古旭隻覺得李成年的臉上沉悶的神情大過驚訝。


    她不由得上前兩步,再次懇切道:“是我啊。”


    第五十六章


    兩人半年未見, 古旭很是歡喜, 上前兩步走至李成年身側,開口便問:“曹方呢?”


    百裏虞揚提著紗燈走在後方, 隻聽李成年低聲回道:“他在東宮。”


    “他沒出來嗎?”


    李成年搖頭,“宮人無事不可隨意出宮,他很好, 小旭姑娘放心。”


    古旭於是又道, “那你幫我給他帶個話啊,就說我很想他。”


    李成年一時沒有回應,古旭抬頭去看, 發現他正看向身後的百裏虞揚。他朝百裏虞揚微微俯身,行了一個禮,百裏虞揚上前,將手搭在古旭肩上, 微微用力,道:“我們走吧!”


    古旭被百裏虞揚攬著朝另外的方向走去,李成年因事急也未多聊很快轉身離去, 古旭不放心,回過身, 朝李成年的背影大聲嚷嚷道:“你要記得幫我帶話啊!”


    李成年未作回應,很快, 他的背影融入黑暗,消失在街道轉角處。


    此時,百裏虞揚鬆開攬著古旭的手, 低聲道:“高陽。”


    他聲音又輕又慢,聽不出絲毫情緒。


    “日後若是見著故人不必主動去打招呼,若是他們想你,自會前來找你的。”


    “那我想他們了呢?”


    古旭偏著腦袋問,神情略顯沮喪。


    百裏虞揚看著古旭這如同喪家小狗般頹唐的模樣,不由得笑了,“你想他們,他們自是會想你的。”


    是嗎!


    古旭不去多想,隻是朝百裏虞揚身側靠了靠。


    另一邊,李成年快步至一處宅院門前,他將門敲響,裏麵有男人應了兩聲,匆匆忙忙快步跑來開門。


    打開一條門縫,李成元瞧見外麵來人是自家哥哥,心不由得沉了下來,他有心關門,奈何李成年一隻手已經伸進門內,正掐著他的領口,厲聲道:“開門。”


    門打開,兄弟兩齊身悶頭朝裏屋走去。


    到了裏屋,兩人雙目一對,李成元梗著脖子不語,李成年眉目輕皺。


    他們具是生的高高大大,且都是單眼皮薄唇,但李成元顯然比哥哥李成年清秀不少,他們兩個長的並不想象,連個性也是迥然不同的。


    “玉在你這?”


    “不在。”


    李成年聲音沉了下來,“我都沒說那玉是什麽,你便出口否認,還說不在你這!東西交出來,這不是你能拿的東西。”


    李成元嘴硬,“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麽,總之你要的那什麽東西不在我這,還有啊………”他仰了仰脖子,將手伸向李成年,“我最近手頭有點緊,借你點錢用。”


    李成年神色難看:“這宅院是我先前便租好的,除此外我亦留了一筆銀子給你,你若不花天酒地,這錢夠你挨到明年春試。”


    李成元聞言收回手來,不屑道:“你的意思就是不借錢咯,那反正你東西不在我這,我如今要出門去,你想怎麽樣隨你。”


    他說完,甩手要走,李成年一把握住他後脖頸輕輕用力,將他按在牆上俯趴著,隨後用另一隻手摸向他腰間及懷中,將全身上下搜刮了一遍,沒找到玉牙,李成年方才鬆開了手。


    李成元被他哥哥掐的後脖子痛,不滿的囔囔道:“有必要嗎,下手這般重。”


    他當日偶然瞧見李成年在典當行使用那塊玉牙,一時鬼迷心竅偷了過來,偷來後他還未來的及用,便被他兄長尋上門來。


    若是之前,他也便痛痛快快的認了,隻是如今他想到十三幺,便舍不得將那塊玉交出去。


    他對明年春試信心不大,如今身上錢花光,兄長也不給錢了,還不如賭一把大的,去典當行用這塊玉和李成年的名義取出一筆錢,贖了十三幺遠走高飛。


    李成元打著這如意算盤,李成年卻不打算就這般放過他,他沉著眉眼道:“我如今在太子手下當差,那塊玉牙是太子這邊人馬的信物,不僅可以從京都太子名下的產業換取現銀,最重要的是聯係京都外的人馬。我如今將此事瞞著沒有上報,你不要任性,最好是將玉牙交出來。”


    說到最後,李成年警告弟弟,“這東西對你沒什麽好處,你若依舊不認,為防止你將玉藏在這間院子,我隻好一把火將這處燒了,再將你關押進大牢,什麽時候找出玉了,什麽時候放你離開。”


    李成元惱羞成怒,“你憑什麽篤定玉在我這,你別亂冤枉人啊。”


    李成年定定的看著弟弟,眉目深沉且柔和,他長歎口氣,輕聲道:“就憑我當初對你未帶防備。”


    隻因著對親人毫無戒心,因此才會大意。


    “這事太子並不知情,你………”


    正在此時,院門被人一腳踹開,那動靜極大,兄弟兩人一驚之下,都快步走至窗前查看。


    來的人是尤伯渠和程素瑤,程素瑤臉上的傷還未好透,嘴角微腫。她一路被尤伯渠強行拖著進來,臉上的神情十分難看,“多大的事,有必要找上門來?”


    “被打成這樣了還是小事?我給你說,打你就是打我尤家的麵子懂嗎!?”


    李成年隔著窗紗看向外間二人,聞言,回頭看向身邊的李成元,厲聲問道:“你打了程家姑娘?”


    “我不打女………”說到一半,李成元想起此前確實在醉香閣打過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一時愣住,緊張兮兮的看向自家哥哥與外麵氣勢洶洶的尤伯渠。


    李成年多年來眉目不驚的臉上,此刻終究是帶上一絲怒氣。但那神情也隻一閃而逝,隨後他吩咐李成元道:“你躲在屋中,我出去解決這事,我叫你出來時你再出來。”


    李成年步出房門,回身時快速將門闔上,尤伯渠借著廊簷下的燈光眯著眼睛打量他,“李成年?”


    李成年微微躬身,行了一個官禮,“尤公子。”


    “你怎麽在這?”


    ….........


    李成元靠在窗前偷聽,聽了一會,見尤伯渠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於是咬了咬牙,轉身走至書桌前,拿起筆架上一支毫不起眼的毛筆,將上麵的羊毫扯去,拖著露出一小截的紅繩微微用力,將玉牙扯了出來。


    做完這一切,李成元再不遲疑,轉身朝側門的方向跑去。


    屋內橫梁上,一道黑影緊緊跟著他的步伐,在橫梁上匍匐前進。從後院離開後,李成元撒腿便朝城南鎮江典當行跑去,黑影落地,原是一名身著夜行衣的年輕女子,依稀間隻能瞧見一雙清淡的眉目。


    黑衣人快步上前,伸手輕拍李成元肩背,李成元身子一抖,回身時隻覺眼前一花,眩暈襲來。


    同時,他察覺到腰腹被一把刀抵住,心中恐慌,不由得哆嗦道:“你…你想幹什麽?”


    “將你身上的錢全數交出來?”


    黑衣人站在他身後,壓低了聲音,她音色粗啞,雌雄莫辯,李成元僵住不敢動彈,急道:“我身上沒錢………”


    黑衣人似是不信,伸手去搜他全身,從他懷中掏出玉牙時,打量片刻,唾棄道:“這碎玉質地倒是較好,不過太小了不值什麽錢。”


    她說著,一把將玉牙扔了出去,玉牙落在石板路上,沾了灰,卻是沒有碎掉。


    李成元餘光瞧見,心疼的不行。同時,黑衣人雙手掣住他雙肩,換了一個姿勢,將他背對著壓在牆上重新搜身。


    ……


    與此處相隔不遠的另一條暗巷內,百裏虞揚與古旭靜靜的站在一條死胡同前,古旭出聲,“這是死路了。”


    “噓。”


    百裏虞揚伸手示意古旭安靜,他屏氣聽著不遠處的動靜,眉目微轉,看向古旭道:“高陽,我想要在此小解,你出去等我可好?”


    人有三急,這是古旭新學來的詞,她理解的點點頭,轉身朝燈光明亮的胡同口走去。


    百裏虞揚見古旭走遠,腳尖借力躍過高牆,悄無聲息的落在黑衣人與李成元的身後。


    李成元未發覺身後動靜,那黑衣人卻是回身朝他看來,她恭敬的朝百裏虞揚點頭示意,同時掣肘住李成元不讓他亂動。


    百裏虞揚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玉牙細看,昏暗的燈光下,他目光專注,毫無急迫感。


    玉牙很小,要細看才能瞧清上麵的花紋,他用指腹輕輕摩擦著上麵的細紋,閉上眼睛去記憶細紋的脈絡與走向,觀摩夠了,他照舊將玉牙放在石板路上,朝黑衣人微微示意後,轉身回了之前的那條死胡同裏。


    百裏虞揚一走,黑衣人便開始暴躁的拍打李成元腦袋,罵道:“一分錢沒有,窮鬼一個。”


    另一邊,尤伯渠打定了主意要教訓李成元,也不同李成年糾纏,越過他一腳將門踹開。屋內沒人,於是他忍不住磨了磨牙,譏諷道:“呦嗬,你們兄弟兩配合的不錯,一個在外麵纏著我,一個借機離開。”


    李成年快步進屋,在屋內巡視一番,見著分成兩截的毛筆,心中一沉,轉個身便開始朝側門方向跑去,尤伯渠見此,也跟著追了過去。


    人一下全走光了,被尤伯渠硬拖過來的程素瑤一臉懵,她在屋內轉了一圈,隻覺得這屋子燈光昏暗,不時有涼風透過門窗湧入,陰森森的很是嚇人,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踮著小碎步從正門方向跑了出去。


    她將走,一名青年便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這人看著年歲不大,眉目修長,他著一身墨黑色外裳,於是襯托的他皮膚愈發白皙。


    屋內沒人,他索性十分閑散的在房內閑逛,最後似乎是嫌這處太過無聊,未待多久便也離去了。


    長街上


    李成元被黑衣人搜刮許久,除去那塊玉牙,一個子都沒掏出來,他以為今日大難臨頭,黑衣人未搜查出錢財必會殺他泄憤,哪知身後那人隻是責難一番狠狠踢了他兩腳便離開了。


    過了一會,他未聽見身後動靜,鬼祟的朝後望去,見此處獨他一人,一時欣喜若狂,撿起被黑衣人扔在地上的玉牙便開始狂奔。


    隻是他並未開心太久,便被追上來的李成年與尤伯渠抓住了。


    李成年從他手中奪下玉牙,表情沉悶,他身側尤伯渠轉動作著手腕,獰笑著道:“李成年我給你個麵子,人我不打死也不打殘,除此外,你也別多話,這是他應得的。”


    “哥………”


    李成元剛開口說了一字,尤伯渠的拳頭已經下來了。


    李成年沉默的站在離兩人五尺遠的地方,低著頭看李成元被尤伯渠痛揍,最後尤伯渠打痛快了,微仰著下頜示意李成年過來接人。


    他未食言,人沒打死也沒打殘,但看那傷勢,李成元至少也需臥床三月。對此李成年並無異議,甚至私心覺得這樣挺好,至少臥床這幾月,李成元能安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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