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孟府


    百裏虞揚看著坐在輪椅上笑的正歡的孟澤言微微出神, 屋內地龍燒的極熱, 孟澤言久居此屋並未有異,他渾身卻生出一種燥熱之感。


    心下煩躁, 他不由得走至窗前,見屋外積雪未散,半空卻有一輪明日隱現, 想著今日天色應當不錯。


    那位孟家奴仆從邊塞而歸, 此時正跪在地上繪聲繪色的描述著當日太子神色。


    孟澤言聞言大笑出聲,神色陰鬱道:“那傻子在東宮雖未被冊封,但我知曉他必定同那女子有貓膩, 他就算再有本事又如何?在邊塞如何隻手遮天也是管不了京都的事!”


    這幾月,他一直著心探聽著東宮消息,百裏虞揚偶爾來孟府同他商議京都之事,亦免不了聽得一些內幕。


    古旭被獻文帝召去玉芙宮時, 他知曉。


    甚至當夜古旭為何被獻文帝打殺,他亦一清二楚,甚至比久居孟府的孟澤言更清楚此事。


    此時, 孟澤言笑著唏噓道:“那傻子挺漂亮的,白便宜這兩父子了。”


    他話語中含著無限的惡意與齷齪思想, 百裏虞揚收回探向窗外的目光,朝跪於地麵的孟家奴仆道:“你先出去吧。”


    “是。”


    那人退於屋外, 動作輕巧的將門重新闔上,百裏虞揚上前問道:“這幾日天氣稍有緩和,你傷可有好轉?”


    他一提及此事, 孟澤言將將好轉起來的心情瞬間沉了下去,“大夫說我這傷好的慢,沒個大半年時間好不了。”


    即便好了,也會留下嚴重的後遺症。


    這事眾人知曉,但亦瞞著他。


    百裏虞揚便問道:“春試你可參加?”


    孟澤言冷哼一聲,不甚在意道:“我不是這塊料,再說如今孟家被獻文帝盯著,即便父親權利頗大,亦不好在此時替我作假。”


    他隨即目光稍轉,定在百裏虞揚身上,笑著打趣道:“但你不同,你有真材實料,再加上我在後方替你打點,春試後你必定可順利在朝堂謀取一席之地。”


    百裏虞揚卻是有真才實學,但春試過後便是殿試,到此時,便不僅僅是才學問題。


    有孟家助力,他才能走的更遠。


    “父親年老後有些乏力,朝堂雖門生眾多,但都被獻文帝猜忌,你我關係外人並不知曉,正好趁此時朝中缺乏人才朝前走上一步。”


    孟澤言如今也有了自己心思,百裏虞揚並不推卻,他從來便不是光明磊落之人,朝堂紛爭中有人助力卻是再好不過。


    再說,他本來便是打著借助孟家上位的想法。


    “如今年關,再有幾月便是春試,我不好同你往來過密,日後便不常來孟府。百府門前右斜方處有一販賣板栗的婦人,若有事公子可著人向其通報。”


    孟澤言頷首。


    他隻等著百裏虞揚春試後步入朝堂,屆時方才可逐漸布置他的勢力,此時卻正好安心養傷。


    百裏虞揚見此囑咐幾句便也轉身告辭,從孟府側門離去。


    他披著鴉青色鬥篷,頭臉被帷帽遮住,經過幾條少有人煙的巷道,確認身後無人跟蹤後方才轉入長街之上。


    今日除夕,天氣轉暖,街上雖仍有殘雪,卻也十分熱鬧。


    四周小販的吆喝聲不斷,長街之上熙來攘往,他在人流中走的很是緩慢,待擠到一處攤位前,他才稍作停留,低眉瞧著其上擺放的物件。


    他身側多是攜帶孩童出行的年長婦人,此時亦同他一道細細挑選著攤位上的物件。


    上麵擺放著的多是稚子喜愛的玩具,他選了一樣式小巧的孔明鎖,正欲付錢,見那婦人拿起一隻繪製著圖文的撥浪鼓遞給身側孩童,那孩子輕輕一晃,立即有清脆的聲響傳出,他不由得笑了一聲,亦隨同選了一隻撥浪鼓同孔明鎖一道交付了銀兩遞給小販。


    回到百府時,天公不作美,太陽隱沒於厚重雲層中,一時竟又生出許多寒意。


    今日除夕,麻世金在宮中當差,一時無法回來,百裏清夫婦多有遺憾,卻也興致勃勃的著人準備晚宴。


    百裏虞揚回道屋內,褪去披風,將買來的兩樣東西放置在案桌之上。


    夜間晚宴,百府隻他一子,又無其餘老人,因此年宴便隻得百裏清夫婦與他三人。


    麻世春因弟弟在宮中當差無法回府團聚,頗多感慨,見此便朝百裏虞揚問道:“前段時日到府上的那位姑娘呢?怎的不將人請出一道團年。”


    那女子是不久前被麻世金帶入府中,說是故人之女,她隻在那女子初入府時見過一麵,其後便很少瞧見。


    此時年宴,雖麻世金未有出席,但未免怠慢,也應當將那女子請出。


    百裏虞揚緩緩搖頭,道:“她身子未有好轉,又喜靜,待她身子好轉,舅舅亦休假回府,屆時自會替你二人引薦。”


    麻世春見此便不再多問,她年少時吃了苦頭,身子亦不好,以至生下百裏虞揚後便再無子女誕下。因著弟弟在宮中當差,職位頗高,她依仗著這一點亦不準百裏清納妾,以至於每年年宴若麻世金不歸,府中便隻得三人。


    以往還不覺得寂寥,此時百裏虞揚年長,她便打起了心思,試探道:“今年春試後你年紀也到了,可有中意的女子?”


    百裏虞揚有些不喜,神色卻也平靜,“如今還未至春試,且春試後還有殿試,未入朝堂,前途未知還是莫要考慮這些了。”


    百裏清同他一道想法,因此也出言附和。


    晚宴過後,百裏虞揚陪同父母微微聊了一小刻便告辭離去,他回道房間,想起方才母親所言,便取了今日買來的東西去了西苑。


    走在長廊下,夜空落下雪花,今日年宴四周少有仆人出沒,至得西苑主屋前,見屋內燈光大亮,他伸手叩擊著門扉,三下後,聽得屋內女子詢問之聲,“誰啊?”


    “是我,虞揚。”


    門被女子從內打開,正是兩月前於玉芙宮被獻文帝打殺的古旭。


    彼時她被侍衛壓出屋外行刑,麻世金將其救出,偷送至百府住下。經此一事後,她便很少露麵,隻偶爾在西苑的花園中見著她身影。


    今日除夕,丫鬟奴仆亦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團年,隻她一人待在屋內。


    屋內擺放著數盞蠟燭,因此很是明亮,百裏虞揚收回探向屋內的目光,垂眸看著古旭輕聲詢問道:“今日除夕,可用過晚膳。”


    “用過了。”


    “屋內為何擺這麽多蠟燭?”


    古旭回身看去,輕聲道:“我是在守夜。”


    在幽都時,古旭一家便有除夕夜守歲的傳統,家破後,她居於東宮,每年亦會在除夕當夜守歲。


    每年此時,小黑屋中燈火通明,她一邊烤火取暖,一邊熬夜至天亮,待得翌日清晨,陸盛會來敲她房門,邀她一道用膳。


    說起來,這些年除夕夜他們雖未一同守歲,但每年的第一頓飯總是一起吃的。


    早膳後,她通常會有些困乏,於是回道房間睡上整整一日。陸盛則去慈寧宮陪同太後或獻文帝等,他年後第一天總是十分忙碌的。


    想到此處,古旭有些失神。


    屋外風雪大作,寒風湧入房內,燭火晃動,竟是有些晃眼。


    她背對著燭光,微垂著頭顱,眼前突然出現兩樣物事,是今日百裏虞揚在街上買的孔明鎖與撥浪鼓。


    她抬起頭來,目光疑惑,百裏虞揚輕聲道,“今日走在街上見著,便隨手買來,想著你或會喜歡。”


    這兩樣都是逗弄小孩的玩具,古旭隻幼年時玩過,她伸手接過,指腹不經意觸及百裏虞揚掌心,指尖微涼,透著寒意。


    百裏虞揚這才想起他二人已在門口站了許久,於是垂眸,輕聲道:“一人守歲太過寂寥,可需我令仆人前來陪你。”


    這兩月,古旭很少說話,又沒什麽架子,百裏虞揚知曉,西苑的仆人是不怎麽聽她話的。


    他對此十分清楚,卻未插手這些事情。


    古旭搖頭,“我一個人守夜便好。”


    她之前受傷,在床上休養了半月,好轉後,人清瘦不少,即便這之後好生驕養著也未見她長多少肉。


    她的臉部輪廓日益清晰,一舉一動皆透出不自知的豔色。


    百裏虞揚忽然想到,她如今十六,已是婚嫁之齡。


    隨即,孟澤言白日的渾話再次在腦海中出現,‘她長的倒挺漂亮,白便宜那兩父子了。’


    她被獻文帝寵幸那夜,本是季臨淵當值,但那夜他有事離去,麻世金便替了他的差。也因著獻文帝要用破腹之法殺死古旭,麻世金想到古旭幼年之事一時心軟,便夥同心腹將她救了出來。


    其實,據麻世金說法,她若聽話一些是不至如此的。


    百裏虞揚想到此事,忽然彎了嘴角,輕聲道:“我家中並無守歲傳統,有些新奇,不若今夜同你一道。”


    古旭想了想,便也打開房門邀他進屋。


    兩人朝軟塌走去,一側的窗戶未闔攏,能瞧見外間緩緩落下的雪花。院外種植的臘梅此時開的正歡,絲絲縷縷的幽香攜裹著寒風進入。


    古旭褪去繡鞋,盤腿坐於軟塌,再取過一單錦被蓋在下身。


    她做這些動作時並無扭捏之態,在這時,百裏虞揚才想起,她與尋常人是有些不同的。


    無人教導她,於男女之事,她並無防備,那為何,卻在侍奉獻文帝時出了差錯。


    百裏虞揚有些不解,卻也順勢褪去鞋子同她一道坐在軟塌上。


    屋內很是溫暖,但古旭還是取出一床新的錦被遞給百裏虞揚。


    兩人中間放置著一個矮桌,其上是正冒著白煙的茶壺,古旭將孔明鎖與撥浪鼓放在矮桌上,取過一隻茶杯倒了半杯茶水遞給百裏虞揚。


    百裏虞揚接過,看著矮塌上的孔明鎖和撥浪鼓,輕聲問道:“去年及笄時送了你禮物,今年你生辰在床上養傷,整日昏睡著,我便將此事給忘了,如今雖已過去一月,但你此時可還有什麽想要的?”


    古旭搖搖頭。


    百裏虞揚放下茶杯,神色略有遲疑。


    她見古旭似對他買來的那兩件東西不敢興趣,便道:“這兩樣東西是我今日隨手買來的,不值什麽錢,你若有什麽想要的,給我說便是。舅舅不在百府,早前曾托我照看您。”


    想要什麽嗎?


    古旭抬頭,眉頭輕輕皺著。


    百裏虞揚見此,便是知曉她有所求,追問道:“有想要的東西嗎?”


    “我..想要習書認字。”


    她雙眸映著四周燭火很是明亮,額前碎發有些亂,顯得有幾分慵懶。她說這話時聲音很是輕微,同攜裹著臘梅幽香的寒風一道傳向百裏虞揚。


    百裏虞揚於是輕輕笑了,“這有何難,我已不必去文華殿上課,隻需在家中複習準備春試便可,正好教你。”


    他未曾想過請夫子來教導古旭,畢竟外人並不安全,而整個百府隻他是最合適不過的。


    談到此事,他便想起以往古旭被陸盛扮作太監帶去文華殿,當時他便察覺她識字不多。


    他於是輕聲開口,道:“若我教你,必定很是嚴厲。”


    古旭點點頭,誠懇道:“我會聽教的,隻要你不罵我就好。”


    陸盛以往教她時便總是罵她,急了還會動手,想到此事,她鼻子一抽,不知為何忽然輕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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