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旭見此,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這個人方才說過要將弟弟扔進井裏,可井裏多冷啊!不能將弟弟交給他。


    這般想著,古旭抱緊了懷中死嬰。


    陸盛聽見門口動靜,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見古旭始終站在門口不肯再進一步,他便有些不耐煩的主動上前。


    他從軟塌上下來時有些急,光著腳走在光滑冰涼的地板上,身後立刻跟著一群年長的宮人,都急著追上來給他穿鞋。


    陸盛隻覺得身後這群人咋咋呼呼的,古旭卻是安靜的正好。


    他抱著雙臂,圍著古旭轉了一圈,他身後的宮人也隻好圍著他轉,全都躬著身子總想找時機替太子穿上鞋襪。


    將古旭上上下下打量完,陸盛輕咳一聲,湊近問道:“你有幾個弟弟?”


    古旭伸出一根手指,“一個。”


    “這樣啊,我倒是有很多弟弟,喏,今晚又要多一個了。”他做出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樣,自言自語道:“你就一個弟弟,因此死了才這般心疼,不像我多的幾乎快記不住他們名字了。”


    他見古旭呆楞楞的不接他話,便輕咳了一聲,雙手背在身後道:“你如今是東宮的人了,以後便和曹方一道伺候我吧,你弟弟我不扔井裏,找個地方葬了。”


    陸盛說過的話偶爾還是作數的,他要給古旭弟弟尋一個好去處,便拉著東宮最年長的嬤嬤問宮外有什麽風水好的墳地。


    嬤嬤從十五歲進宮便一直待在皇宮,哪裏知曉宮外風水好的墳地,隻好領命道翌日天亮了命人出宮打聽。


    一直安安靜靜的古旭這時卻開口道,“我要弟弟和我在一起。”


    古旭腦袋有問題,眾人聽了隻覺的可憐,活人怎麽可能和死人待在一處呢?


    陸盛卻是開始認真思考古旭的話,末了,甩著手中的珊瑚手鏈道,“這好辦,你既然一直待在東宮,那把你弟弟也埋在這東宮不就成了。”


    這世上難道還有比東宮風水還好的地方嗎?


    宮人聞言大驚,隻陸盛和古旭兩人覺得這方法甚好。


    見阻攔不住,眾人齊齊跪在地上,嘴裏嚷嚷著,“深宮重地,有違祖法,不可啊!”


    “望太子三思!”


    “望太子三思!”


    陸盛卻是理也未理,領著古旭和曹方出了院子。


    今日折騰一整天,他此時依舊十分精神,領著兩人在東宮轉悠,將東宮轉了個遍,他才猛然發覺似乎整個東宮他寢殿的地理位置最佳。


    索性這院落極大,他也不是那小氣之人,很是大方的劃分了一塊地方給古旭弟弟。


    年長的宮人都跪在三人五米遠處,心中蕭瑟,隻覺得東宮出了個這麽無法無天的主子,自己以後怕是也沒什麽出路了。


    陸盛見他們跪著不動便也不使喚他們,隻令曹方尋了鋤頭來,自己也不知從那個犄角旮旯找來一截斷木,取過腰間的匕首便開始打磨這截木頭。


    他們兩人這般賣力,古旭卻不知道做什麽,隻好無聊的一屁股坐在冰涼的泥土上,安靜的看著身前兩名少年忙碌。


    曹方因著之前打了古旭一頓,因此此刻十分賣力,陸盛將小棺材雕好時,曹方已經挖了將近一人高的深坑。


    他在深坑中爬不出來,急的不行,古旭便上前去拉他。幸好曹方十分幹瘦,古旭使了一點力便將他拉了上來。


    曹方上地後,攤在黃泥地上喘著粗氣,手仍舊緊緊捏著古旭的小手。


    他因著前幾年一直幹粗活,手掌紋路極多,十分粗糙。古旭的手掌卻十分細軟,摸著很是舒服。於是忍不住捏了幾下,冷不丁一旁陸盛一腳踹了過來,兩人吃痛很快分了開去。


    陸盛一把將手裏的匕首插在曹方雙腿之間,彎腰湊近他罵道:“你個色胚,都淨身了,還如此急色。”


    曹方年少,懂的東西不多,但此時依舊被陸盛說的燥眉聳眼的。


    古旭沒理會兩人,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抱起弟弟小心翼翼的裝進那個簡陋的木頭棺材中。


    曹方見了,便過去幫忙將小棺材放進大坑中。那個坑太深,棺材落地後還翻滾了一下,索性裏麵的死嬰沒被顛簸出來,古旭見了很是滿意,便開始把周圍的土朝大坑刨去。


    按理說,墓地是要突出地麵一截,形成一個小三角形的土包,並且要立碑文。但東宮的宮人以死相逼,一個個磕頭磕的砰砰作響,陸盛自己也覺得一個好好的院落凸起一個小土包不好看,便作罷,放棄了這個做法。


    但這處光溜溜的似乎總有些不妥,正巧他眼角餘光見著一顆小樹苗長勢不錯,便順手拔起來插入土中。


    古旭在一旁看著,覺得這樣也挺好,便不自覺笑了。


    她如今臉腫的不行,如今輕輕一笑,直像是注水的豬肉被人捏出一道道痕跡來。


    陸盛見了,很是不喜,偏巧一旁的曹方卻對古旭大獻殷勤,他見了,愈發無語。隻覺得曹方這人本就不精明,和古旭在一起久了,腦袋似乎不夠用了。


    夜深,宮中的嬤嬤為古旭安排去處,但古旭性子倔,始終不肯離開這處院落,陸盛見了,隨口一句,“她不願走那就睡在這便是,旁邊多的是空房。”


    說完,他便轉身回了寢殿,留下古旭和嬤嬤麵麵相覷,最後還是一旁的曹方提議道:“嬤嬤,奴才之前住著的那間小屋還是空的,就在太子寢殿之後,離他弟弟的安放處很近,又不顯眼。”


    那間小屋是為東宮近身伺候太子的內侍留著的,以備值夜的小太監們休息,但近年,太子夜宿時不喜身側有人時刻候著,那間小黑屋便一直空著,此刻約莫已經積滿了灰塵。


    曹方領著嬤嬤與古旭朝小黑屋走去,因著小黑屋是公用的因此一直未上鎖,時日久了,那鎖也不知被落在何處。


    幾人合力將老舊的木門推開,隻聞著一股濃厚的灰塵味,曹方熟門熟路的進屋,將燭火點亮,又尋了一盆水來,準備打掃房間。


    嬤嬤站在一旁陪古旭說了會話,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古旭累極,走至曹方鋪好的床榻上坐下,安靜乖巧的看著曹方一個人忙來忙去。


    她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不害怕卻也覺得孤單,不由的走道曹方身邊,緩慢道:“我和你…一起…收拾。”


    曹方最是喜歡幹活,又因著對古旭有愧,便趕忙將古旭趕至一邊,道:“你歇著,我來就好。”


    他如今不敢看古旭,隻要一見著她臉上紅腫,便想到自己將她按在地上痛揍的情景,於是心虛的撇開目光,“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休息。”


    古旭點頭又搖頭,“你也累啊!”


    曹方卻不再理會她,他很快將房間打掃完畢,給古旭留了一盞燈火便避開了。


    古旭坐在床沿上,雙腿無聊的晃動著,她看著昏暗的房間,聞著還未完全消散的灰土味忽然委屈的垂下頭去。


    第十二章


    百府


    百裏虞揚撩開車簾正欲下車,遽然和一直候在門外等他的麻世金雙目相對,廊簷燈光下,他隻覺得麻世金身影顯得十分的高大健壯。


    百府是書香世家,主人百裏清與麻世春皆是溫和忍讓之人,隻麻世金尚帶血氣。


    想到此處,百裏虞揚勉強朝麻世金笑了笑,由於失血過多渾身沒什麽力氣,隻好在仆人青衣的攙扶下緩步下得馬車。


    麻世金見他虛弱如此,快步上前,低聲關切道:“傷的重嗎?”


    百裏虞揚緩緩搖頭,隻問道:“父親母親可睡下了?”


    “本是一直沒睡要等你回來,方才被我勸去睡下了,你……”麻世金遲疑道:“今天怎麽回事?”


    百裏虞揚依舊不語,隻是緩緩搖頭,整個人顯得沉默而疏離。看著像是被人欺辱無法反抗的委屈模樣,可觀他神色卻十分冷淡。


    麻世金知道這個侄子向來心事重,本不想多問,可見他手傷的如此之重,依舊忍不住多嘴問道:“今日怎麽惹著太子了,往日你同他關係再是不好,也不至於到如此地步。”


    百裏虞揚抬頭看著麻世金,麵無表情道:“太子脾氣向來不好,舅舅是知曉的。”


    他說著,輕輕扯了下麻世金衣角,補充道:“夜裏風涼,我受不得寒,還是進屋吧!”


    麻世金這才反應過來他們一直在府外寒暄,立刻一拍自己大腦門,責怪道:“怪我心粗!你可用過晚膳,廚房留了你的飯,正一直溫著。”


    百裏虞揚點頭,隨即又緩緩搖頭,答:“未曾用過,舅舅同我一道用膳吧。”


    麻世金自然是用過晚膳的,正想拒絕,見侄子立在燈光下,用一雙通亮的眼睛盯著他默然不語,忽然便懂了他的意思。


    屋內,仆人將膳食一一端上來便退了出去,房間隻餘兩人。


    百裏虞揚捏著筷角低頭沉默的吃著飯,麻世金看著他小小一顆黑色腦袋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忽然便想起了癡傻的古旭,他正兀自出神,百裏虞揚卻忽然抬頭道:“前日皇上找我談事,說是讓我看著太子言行。”


    麻世金回神,伸手輕輕叩擊桌麵,他正思索著其中含義,卻隻聽百裏虞揚用一種波瀾不驚的語氣敘述道:“上月在邊塞趙家軍贏了幾場戰役,軍中士氣大增,雖一時半會無法完全擊退北燕軍隊,卻已可穩定邊塞民心。”


    麻世金看向百裏虞揚,沉聲道:“朝中大事你怎知曉?是姐夫向你提及的嗎?”


    百裏虞揚搖頭,神色略顯失望,他緩聲道:“父親隻讓我認真習書,從不在我麵前提及這些,這次是文華殿中的人都在傳這個事,我才知曉的。”


    文華殿是皇子與伴讀上課的宮殿,這群少年雖年幼,但身在皇宮,耳目雖不通天但對打仗這類大事卻是知曉一二。


    麻世金點頭,不以為意道:“是贏了幾場戰役,皇上為此還高興了好一陣。”


    大周三分之二的軍權在孟捷手上,趙家這一脈軍隊是獻文帝親自培養,十多年下來也算是有了些許起色,隻是這與孟捷手上的兵力相比遠遠不夠。


    饒是如此,這也讓獻文帝多了一絲與孟家抗衡的決心。


    畢竟如今的孟老大人已經六十有七!


    太子是孟家外孫,獻文帝讓百裏虞揚看著太子行跡,顯然是將太子劃為孟家派係。


    麻世金摸著自己多日趕路未及打理的胡茬,忽然喲嗬了一聲,醒悟過來問道:“那你如今是皇上安放在太子身邊的眼線?”


    他看著年少稚嫩的百裏虞揚,忽然醒悟深宮人心難測,若這個孩子真能像姐夫百裏清所說一心習書那該多好。


    大家似乎都想讓他平淡安穩的度過餘生。


    百裏虞揚眉目沉靜的看著麻世金,見他一臉煩悶,不停的唉聲歎氣突然便失了繼續聊下去的心思。


    可整個百府,隻麻世金是日常候在獻文帝身側的人!


    百裏虞揚偏過頭,看著跳躍不熄的燈火,忽然問道:“舅舅,你說皇上和孟家誰更厲害?”


    他眉目溫和,神色認真又疑惑,一張稚嫩的小臉上帶著被燭火映照出的緋紅色澤,像是春日盛放的紅花。


    麻世金見他小小一顆腦袋裏全是這些,不由的笑了一下,卻還是將自己看法說了出來,“孟家如今勢大,但唯一的兒子孟澤言是個不成器的,皇上嗎?他兒子最多,總有幾個有出息的,我觀皇長子陸曄不錯,再過幾年他便可入朝做事,那時格局或許會有不同。”


    凡事從長遠看總是不錯的。


    百裏虞揚似懂非懂,一直略顯冷淡的小臉忽然笑了一下,眉眼彎彎,雙目熠熠生輝,抬頭看向麻世金問道:“舅舅的意思是這天下是年輕人的?”


    麻世金其實沒太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他隻是見孟捷年紀實在大了便點頭敷衍道:“年輕總是好的。”


    年輕熱血,衝動莽撞,不顧全力的拚殺,連一絲餘地也不留。


    而人在年輕時,變數也總是最多的!


    百裏虞揚沉默的抬起受傷的右手,他看著掌中厚實的白色繃帶,感受著未及消退的刺痛感,突然輕聲道:“太子其實很聰明!”


    今日他傷了自己,不為發泄怒火,他是在刻意威懾教訓自己,既不掩藏也不妥協。


    麻世金聽不清,低頭道:“虞揚說什麽呢?”


    百裏虞揚緩緩搖頭,他將手放下,因著一心想知曉更多朝中之事,便打探道:“沒說什麽,對了,舅舅這次出門許久可是為皇上做事?”


    麻世金想到自殺的歐陽瀾與古旭姐弟,一時沉默下來。


    他伸手摸了摸百裏虞揚腦袋,歎了口氣,道:“無事,就是幫皇上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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