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府尹落馬不久,諸多罪臣還未押解到京城,蕭毅瑾新任命的江南府尹便到了江南。  新任府尹還未回府尹衙門修整,便率先前來拜見陸成澤。  陸成澤看著來人跪在麵前行禮。  疑惑的說道:“孫正義?可是孫誌玉的嫡長子?”  孫正義恭敬的說道:“王爺還記得家父,若是家父知曉必定開心。”  陸成澤見到故人之子亦是欣喜,伸手將孫正義扶起:“怎麽是你來了江南?”  孫正義本是大理寺正卿,正二品的官職,再加上如今他才不過二十有五,還不到而立之年,必是前途不可限量。  雖然江南府府尹是從一品官職,來了江南看似升遷,但其實遠離朝堂,實為暗貶。  孫正義他還是有些印象的,與孫正德不同,他是個極為聰穎機敏的孩子,應不置於此啊。  “是微臣自己請命而來。”孫正義淺笑著說道,語言中無半分怨懟:“小弟從軍,家父已是一品尚書,若是在京中,微臣這二品官職便算是坐到了頭了吧。”  朝堂之上自有朝中不可言喻的規則,他的弟弟孫正德從了軍,他的父親乃是一品尚書,而他又是大理寺正卿。  從來沒有一個家族中同時又兩人居於高位,更何況是父子。  隻要他的父親還是尚書之位,那他便再也不能升遷,與其在京中虛耗,還不如出來建功立業為陛下分憂。  等過些年,若是孫正德在軍中官職再高些,他父親必定會主要上折請辭,陛下便是看在他這些年勞苦功高的份上,與他父親知情識趣主動請辭的份上,總不會忘了他。  隻要再將他調任回京,再不濟也得是從一品官職的平調,假若有幸也並非不可任職一品。  所以在與父親幾番商議之後,他便毅然決然請命來了江南。  陸成澤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歎了一聲:“為你父親與弟弟退讓,可委屈?”  孫正義搖了搖頭:“說不上委屈,都是為了家族。”  身為孫家未來的族長,自然要為孫家考慮,他祖母的太上大長公主的名頭如今已經不好用了,但他父親是一品尚書便無人敢輕視孫家。  他若不來江南,父親不出一年便會被迫請辭,到時候他不過一個二品的大理寺卿,難免不會處處受人鉗製,隻有他退一步才是將家族利益最大化。  至於委屈,或許有一些吧,但都不值一提,一個是他的父親,一個是他的弟弟,都是血脈至親,稍微退讓幾分,也是應當。  陸成澤看著孫正義好似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那時候的他與孫正義極像,隻要是為了家族、為了親人、為了心中所愛之人,什麽都願意去做,便是心中不甘也會極力說服自己。  但他如今麵對孫正義依然無可奈何,這是他自己的選擇,隻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好好幹吧,肅清江南,陛下必不會忘了你的功勞。”  孫正義立即作揖行禮:“謝鎮安王。”他走這一趟原也隻是為了這句話。  孫正義請了安之後便離開了,臨走時,留下了一個信封。  信封上一片空白,沒有署名。  陸成澤將信封拿起,心中猶如深潭滴入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蕩起陣陣漣漪,經久不散。第145章   陸成澤看著信封,連呼吸都變得輕緩了許多。  他注視著信封,心中有種預感,這信封裏有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的消息。  但他想起天樞上次回京之時,那人冷漠的模樣,頓時心中的那絲預感瞬間又變得不那麽篤定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將沒有封口的信封打開,從裏麵掏出薄薄的信紙。  陸成澤顫抖著將信紙慢慢展開,上麵的字跡異常熟悉,每一個字都一一印入他的心中。  “問君路遠何處去,問君音杳何時聞。”  陸成澤看著紙上僅有的十餘字,眼中熱意翻湧,他鄭重的把信紙重新疊起放回信封中,將信件放在衣襟處最貼近心口的地方。  他仰著頭看著頭頂的房梁,睜大眼睛讓吹拂進來的清風,吹散眼眶中的水霧,而眼中的水汽卻越來越多,怎麽止都止不住,淚滴終究奪眶而出,順著眼尾流入鬢角消失的一幹二淨。  原來,君心依然如往昔,並未改變……  數月來心中的不安瞬間被撫平,陸成澤嘴角不自覺上揚。  而麵對江南越發混亂的局勢,陸成澤也越發沒有耐心。  他親自出手暗中布置,派人將江南那些飽受打壓卻還在頑強求生的小商戶召集起來。  縱使四大家族在江南隻手遮天,但能在如此局勢下也能混出頭的商戶又豈容小敘,眾商戶將三家排除在外,迅速結成聯盟,成立商會,默不吭聲在陸成澤的暗示下逐步蠶食三家勢力。  等孫唐林三家反應過來之時,商會勢力已成,一時間自顧不暇。  而後無需陸成澤出手,孫正義收到刑部官文,原本被押運會京城的罪臣交代了罪責,三家理所當然的被牽扯其中。  孫正義帶人將三家盡數查封,涉案之人盡數抓回,關押在大牢之中。  其中積存在唐家的那些落了灰的寶石,被孫正義從抄家的賬目上劃去,盡數運轉陸成澤所在的別院之中。  陸成澤照著單子逐一比對之後,放下心來,這批他從蕭毅瑾私庫中借出的寶石總算可以物歸原主……  自此,江南四大家族盡數覆滅,江南近百家小商戶將他們的產業盡數蠶食殆盡,並未給江南帶來半點動蕩。  而今江南官場全然掌控在孫正義的手中,天樞也如陸成澤所承諾的那般,任職興化縣縣令。  陸成澤來江南的目的已經全部完成。  灰暗的天空中,細雨蕭蕭落下,秋日的雨水與春季不同,帶著徹骨的寒意,每下一次雨都會更冷上一分,萬物隨著秋雨凋零。  院落中的那顆桃樹枝頭暗綠色的枯葉紛紛從枝頭飄落,灑掃的小廝一天掃上好幾回,卻怎麽掃都掃不幹淨,索性便任由它堆積不去管它了。  時隔幾個月,陸成澤再次收到了由孫正義轉交的空白信封。  信封夾在官文裏走官道送到孫正義手中,上麵沒有署名,陛下也從不在官文中提及,就好似無意夾帶在其中。但孫正義心知肚明這是給誰的,拿到之後,一刻也不敢耽擱給陸成澤送了過去。  陸成澤將孫正義打發走了後,獨自一人坐在廳中,手上捧著一杯熱茶,慢慢飲完,身上的寒意頓時消減了不少。  他的視線一刻也不曾離開過一旁的信封,但心中卻無端升起幾分怯意。  過了良久,他伸手將桌案上的信封拿起,慢慢拿出裏麵薄薄的紙張展開,上麵隻有短短的一句話‘問君歸期未有期。’  陸成澤垂眸看著紙上的話,視線慢慢移向屋外,蕭疏的風吹動樹梢,黃葉紛紛落下,落葉卻被潮濕的泥土牢牢的黏在樹根處,無論風如何劇烈都不曾被吹起……  而他的心也在思及歸處……  ……  又過了數月,孫正義再次送來一封信封。  陸成澤將信封打開,上麵依然是熟悉的字體。  ‘三年之期已至,君可緩緩歸矣。’  陸成澤看著心上的字,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會心而笑。  之後便沒有再猶豫,當即命人收拾行囊,翌日便啟程歸京。  陰雨天本不宜上路,於風水術數而言,雨天遠行乃是大不吉,但陸成澤歸心似箭,一刻也不想再等,一行人冒雨歸京。  過了江南,便到了山東地界,氣候陡然陡轉之下,有了北方的寒冷。  好在越往北越幹燥,即便氣溫低一些,但卻不似江南那邊的風裹著寒濕的水氣,直接吹透了皮肉刺到骨子裏。  馬車裏燃著炭盆,日夜兼程。  臨近京城,屬下之人看著陸成澤越發蒼白的臉色,焦慮的說道:“王爺,前麵不遠便是京城了,您這些日子披星戴月的趕路也累著了,不如咱們到驛站歇息一晚吧,等明日快馬加鞭必能在宵禁前入城。”  陸成澤看著遠處夕陽殷紅的餘暉一點一點漸漸泯滅。  天空如染了墨色一般漸漸變成了濃稠的深藍色,東方一輪彎月緩緩升起,狂野的疾風吹拂過地上枯黃的野草,四周一片寂靜。  陸成澤搖了搖頭,抱緊了手中的手爐,低聲道:“趕路吧,今日辛苦一下,明日一早城門開時,我們便能入城。”  主子的命令屬下又豈能不遵從,那人隻能歎息著躬身應“是。”  夜色中的路途寂寥又荒涼,天色由明轉暗,暗到極致又慢慢明朗。  陸成澤在馬車裏,掀開車窗的布簾,看著外麵朦朧的天色。與他當年離開之時一般無二,但心態卻全然不同。  許是近鄉情更怯,陸成澤手腳越發冰涼。  不多時便看到高聳的京城城樓,連綿的火光如金龍一般延長至天際,西方的空中掛著一輪彎月若影若現,好似薄霧一般下一刻便會被風吹散。  城牆上掛著大周皇旗,好似被風撕碎般獵獵作響。  馬車停在城牆不遠處,馬蹄下踏碎枯葉咯吱咯吱作響,所有輕微的聲音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長夜褪去顏色,破曉的朝陽慢慢照亮整個天地。  陸成澤陡然發現城牆最高處的旗幟旁站在一個人,那人身穿五爪金龍的玄色龍袍,在晨曦的照耀下周身好似氤氳著一層金色的霞光。  陸成澤不知他何時到了這裏,也不知他等候了多久,  兩個人一個在城樓之上,一個在城樓之下遙遙對視。  恍然間,陸成澤耳邊再次想起了當年他請辭之時,那一聲聲溫柔、決絕又殘忍的話語。  ‘一旦出了京城、便永遠不要再回來,永遠不要出現在朕的麵前。’  ‘否則便是將你關起來、鎖上鐵鏈、折斷四肢、朕也絕不會給你離開朕的機會……’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現,那些看似殘酷卻滿含痛苦的話語一遍遍在耳邊作響。  陸成澤雙手聚攏做喇叭狀,湊到嘴巴大聲喊道:“蕭毅瑾!我回來了……”  蕭毅瑾,我回來了!  此生再也不會離開……  站在高樓之上的蕭毅瑾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直到聲音嘶啞,直到聲嘶力竭,臉上浮現起笑容。  這世上知道他名字的人屈指可數,有膽子喊出來的更是寥寥無幾。  他輕笑了一聲,沉聲吩咐道:“開城門。”  話落,蕭毅瑾又看了一眼樓下的陸成澤轉身向城樓下走去。  陸成澤看著消失在城牆上的蕭毅瑾,心中的喜悅頓時消減。  可是下一刻,便見到城門“嘎吱”一聲巨響,隨即緩緩打開。  而蕭毅瑾就站在城門裏嘴角含笑的看著他。  陸成澤嘴角不自覺揚起,立即向蕭毅瑾飛奔而去,不顧所有人的目光,伸手一把將蕭毅瑾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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