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澤與蕭毅瑾站起身,看著關閉的房門,眼中都有一些擔憂。  不多時,安姑姑從內室悄然無聲地走了出來,在陸成澤與蕭毅瑾麵前屈膝行了一禮道:“陛下,殿下,娘娘睡下了。”  蕭毅瑾點了點頭,道:“那你們最近幾天便好生照料太後,若是母後有什麽異常及時稟報朕,可知道?”  “是。”安姑姑再次屈膝道:“奴婢遵旨。”  蕭毅瑾歎了口氣道:“既然母後休息了,亞父便早些回去修整一番,今晚晚宴為亞父慶功。”  陸成澤躬身,應道:“是。”  蕭毅瑾再次看了一眼緊閉的內室房門抬腳走了出去。  陸成澤轉身也打算告辭,卻發現大殿軟塌上放著的繡框裏,太後繡到一半的繡品。陸成澤定睛看了一眼,上前將繡繃拿了起來,暗綠色的莽紋布料上繡著翠色的青竹。  陸成澤看向安蓉問道:“這個是太後娘娘繡的?”  “是。”安蓉垂著頭,低聲道:“是娘娘近日所繡。”  “是嗎……”陸成澤喃喃淺語,伸手觸碰了一下繡到一半的斷竹,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將繡品丟回到繡筐裏,一言不發轉身走了出去。第78章 永安之心  大軍凱旋歸京眾人皆知,朝中排著上號的盡數在赴宴之列。  酉時末,夕陽餘暉早已沉入西山,漫天星光亦被宮中點綴的燈火掩蓋,人聲鼎沸的宮廷此刻顯得格外熱鬧。  陸永安等候在宮門外良久,看著一頂頂錦繡馬車接連不斷駛入宮門,陸永安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候著,他早已得知陸成澤回府的消息,但大軍長途跋涉,他亦不敢上門打擾陸成澤的休息,隻能早早等候在皇城外,指望著能先於眾人之前,見到陸成澤一麵,瞧一瞧他好不好,有沒有傷著……  往來的馬車逐漸變得稀少,終於那輛等候已久的玄色麒麟尊駕出現在他視線裏。陸永安整了整衣擺,上前一步站在燈光明亮處。  駕駛馬車的仆從認得陸永安,一見他便立即勒馬停住,轉身隔著車簾對著馬車道:“大人,侄少爺求見。”  陸成澤掀開窗簾便瞧見不遠處的陸永安。  陸永安連忙上前見禮,抱拳躬身無比恭敬道:“侄兒見過叔父。”  “永安。”陸成澤疑惑道:“如今雖已入夏,但晚間還是有些涼意,且現在蚊蟲頗多,怎麽不進宮去?”  陸永安抬起頭笑了笑,柔聲道:“侄兒再此等著叔父,想同叔父一同入宮。”  陸成澤點了點頭,衝著他招了招手道:“那就上來吧。”  陸永安喜出望外,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上揚,卻又快速的壓抑住,垂著眼,拘謹的登上馬車,跪坐在陸成澤身側,借著馬車裏昏暗的光線自上而下快速的打量了一下陸成澤,發現並無異常心中不由得鬆了口氣。  陸成澤並未察覺陸永安的視線,他和藹的看著陸永安,笑著道:“此番差事辦的不錯,憑著這次功績本可以進入朝堂,可惜你今年才將將十六,吃了年齡小的虧,便是入朝也難得重用,與其在虛位上空耗,還不如繼續跟著陳無忌做些實事,長些見識……”說著,怕陸永安心中不服,又開口安慰道:“等成了親……後年便是科舉之年,你若是天子門生,於你往後更有助益。”  “侄兒心中明白,侄兒必定好好讀書考中進士,不讓叔父蒙羞。”陸永安從未想過這麽早便入朝為官,他如今無功名,若是此番入朝也必然有人會覺得他是憑著陸成澤與陳無忌的裙帶關係,即便是往後做出再多功績也不免讓人詬病。  雖說舉賢不避親,但他不願讓人覺得陸成澤是個任人唯親的昏庸之人。而且雖說古有甘羅拜相之說,但他的年齡確實是一大缺陷,很難讓人信服。  後年而已,不過兩年罷了,他等得及……  不過,陸永安抬頭看著陸成澤眉頭微微蹙起,擔憂的問道:“叔父,可是有讓政之意?”  剛剛陸成澤說了一個詞‘天子門生’如今鎮安王攝政,科舉入朝之臣雖然依然是天子門生,可又有誰沒有拜會過鎮安王殿下,這些年的進士恐怕連天子的麵兒都沒有見過,瓊林宴也皆是由陸成澤主持……如今的帝王不過是個傀儡,天子門生一說,也隻是麵上好看罷了。  陸成澤看著陸永安沒有隱瞞他的意思,而是笑著搖了搖頭:“不是讓政,而是還政。這天下本就是陛下的天下,我原本也不過是代陛下掌管。”  “可是叔父……”陸永安有些急切,也有些慌亂地辯解道:“可是如今陛下年齡尚小,叔父何必如此著急。”  陸永安不明白,權勢這麽美好的東西,陸成澤為何能說舍棄就舍棄,陸成澤手中不單單是普通的功名利祿,他掌握的是整個大周,是整個天下。  權勢在手,整個天下都是他的掌中之物,皇室又如何,帝王又如何,照樣不過是擺設而已。  他左右逢源,這般努力往上爬,就是想著能有朝一日若是權勢之爭爆發之時,能陪伴陸成澤左右,為之臂膀,助其一臂之力。  可是如今,他的種種籌謀還未開始,陸成澤卻告訴他,不需要了,什麽都不需要,天下、權利、地位,所有的一切陸成澤從未放在心上,這些都是可以隨時讓出的東西……  陸永安覺得難以置信,更加難以接受,他閉了閉眼,覺得喉間幹啞,每說出一個字都帶著痛意,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叔父,您不止是普通的親王,您可是攝政之王。”  掌天下軍權,輔帝王之政。  古往今來,輔政重臣向來難得善終,即便是陸成澤主動讓步,可一旦手中權勢盡失身家性命盡付他人之手,恐怕也難逃一死,唯有如田氏代齊,取而代之才是唯一活路。  陸成澤知道陸永安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陸永安的肩膀笑著道:“你能有此心,知曉有人掛念著我,我心中很高興,陸家永字一輩中我瞧了,往後恐怕便是由你全權執掌陸家了。”  “叔父!”陸永安心中急切,他急的眼眶發紅,顫抖著唇道:“叔父,陸家勢微,剛剛起複十來年,叔伯一輩盡毀滅,幾位年長的兄長最高不過三品……侄兒與眾兄弟還未成長起來,往後還需叔父多多照看,叔父……若沒有您,陸家便會再次跌落塵埃!”  陸永安雙手相交,抵在額前,重重地磕了下去,哀聲道:“叔父不慕權勢,但還望叔父多多憐憫侄兒與族中兄弟,陸氏一族…經不起了……”  陸家起複始於陸成澤,陸家榮耀係於陸成澤一身,不僅僅是他,整個陸氏一族,都有為陸成澤與帝王日後之爭破釜沉舟之心,他與很多族中兄弟都經曆過苦難的生活,沒有人願意活得卑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再不濟也不過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再重複一遭。  可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陸成澤不想爭不願爭……  “我意已決……”陸成澤的想法不會更改,他伸手將陸永安扶起,歎息著道:“你放心,縱使如此,我也必定將你們安置妥當。”  “可是,叔父,您可曾想過我。”陸永安咬著唇,微紅的眼角沁出一滴淚,順著臉頰劃向尖尖的下巴,滴落在馬車的軟墊上,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這一片刻的柔軟好似從來不曾出現,陸永安看著陸成澤哀聲道:“叔父,侄兒從小將您當作榜樣,當成信仰,當成仰望的目標,從小便想著,希望以後可以成為如您一般的人,可是如今叔父便就這般輕易將一切都拋下,您讓侄兒如何自處?”  當榜樣坍塌,當信仰毀滅,當目標丟失,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永安,你還小。”陸成澤拍了拍陸永安的肩說道:“我希望你快樂的活著,我從來不是一個什麽值得學習的榜樣……你放心,即便是我以後有什麽,也絕不會牽連到你們。”  “陸家倚靠您而立足京城,您與陸家在天下人眼中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體,您說不牽連,可旁人會這樣想嗎?”陸永安挺直了腰,避開陸成澤的手,這是陸永安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對陸成澤懷有怨氣。  當年陸氏一族也是世家大族,一朝覆滅,全族五百多人再次歸京之時不足百人,流放途中,那些押解的官吏皆以折辱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取樂,一路之上族中多少女子不願受辱自盡而亡。那個時候他雖未出生,但這些年來每每跟著父親祭祀著供奉在家中祠堂中的一塊塊無字牌位,都覺得無比感傷。  他本該還有三個姐姐,卻死在流放之地,受禮法所限那些未曾出嫁的姑娘,她們連名字都沒資格刻在牌位之上……  他眼中眷戀敬仰的神情慢慢變得冰涼,抿著的嘴角勾起一絲冷漠的幅度,他看向陸成澤,眼神中帶著前所未有的銳利,無比淡漠的說道:“叔父,我與叔父不同,我從不將性命前程交予旁人手中,我隻信我自己……”  陸成澤頭一次正視麵前他視為孩童的子侄,在他麵前表露出毫不掩飾的野心。  一時間,馬車中一片寂靜,兩個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偏開視線,畫麵好似靜止住了一般,連外麵喧囂的聲音都一下子好像被隔斷在馬車外……  “籲~大人,到了。”馬車行至午門廣場停了下來,勒馬停車的顫動將兩人之人的沉默打破。  陸永安率先垂下頭,再次行禮叩首,直起身時看著陸成澤,道:“叔父不想做的事情侄兒去做,叔父不願做的事情侄兒去做,叔父做不到的事情,也交由侄兒去做……陸氏絕不可成為他人口中魚肉,任人宰割……”  說完,陸永安便直接轉身鑽出了馬車,這是頭一次,陸永安沒有看著陸成澤的背影,也是頭一次陸永安在陸成澤麵前不再是溫順的麵孔。  陸成澤隔著輕紗車簾看著陸永安走遠的背影,看著他將懷中佩戴的匕首交到一旁登記查驗的侍衛手中,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宮殿。  陸成澤的眉頭蹙起,眼中憂慮頓起……  作者有話說:  來北京過冬了,暖氣真的名不虛傳,大冬天的穿著短袖睡裙都覺得熱?  可能水土不服吧最近就一直拉肚子,厭食症嚴重到喝水都吐,所以最近真的虛得起不來床,我這幾天已經有點適應了,會盡量更新的~第79章 丹書鐵券  陸永安大步走入設宴所在的海晏殿,剛踏入宮門就被早就等候許久的孫正德從背後撲住。  孫正德趴在陸永安的背上笑著道:“你怎麽才來,我們等你很久了!”  陸永安眨了眨眼,瞬間臉上掛上以往常一般無二的溫和笑意轉過身道:“是我來晚了,勞煩諸位久等。”  “無妨無妨……原諒你了……”孫正德說笑著,拿著陸永安的手腕走向宮殿的一角。  史興業與一些往日交好的世家子弟都在那處,眾人見到陸永安立即起身衝著他們招手。  陸永安笑著上前,作揖道:“抱歉抱歉,家中有事來晚了。”  其中一個少年微微張開雙臂道:“永安,你瞧我搭的這一身衣服如何?”  陸永安上下掃視了一番,江南雲錦,金絲繡邊,環佩伶仃,一身無比富麗堂皇的裝扮腰間的配飾都掛了六七樣。他壓下心中疑惑誇讚道:“很是富貴,極襯衛兄。”  衛子矜笑著道:“還是永安眼光好。”說著不屑地看了看周圍的幾人道:“就你們愛說風涼話。”  孫正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是很富貴,渾身上下也就剩‘富貴’二字了。”  陸永安看著衛子矜怒視著孫正德立即上前一步將孫正德掩在身後,笑著問道:“衛兄,今日因何緣故,穿戴的如此……鄭重。”  陸永安猶豫了一瞬選擇了‘鄭重’二字。衛家並非驟然爆發的門戶,往日穿戴也並未如此誇張,今日如此裝扮確實反常。  衛子矜臉上一紅,輕咳了一聲,伸手將陸永安拉了過來,輕聲道:“你難道不知,太後娘娘有意為宜陽大長公主選駙馬?”  陸永安確實不知,他沉思了一瞬,忽然想到了宜陽大長公主是何人。  宜陽大長公主乃是太上先皇最小的公主,其母與太後交情甚好,太上先皇過世後,太後一力護佑宜陽大長公主,兩人名為姑嫂,實際卻親如母女。  陸永安笑著看向衛子矜問道:“衛兄可是有意尚公主?”  衛子矜用力的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道:“才不是呢!家母有此意,但在下卻無此心,所以特意陽奉陰違做出這等打扮,若是太後瞧著我是這般張揚之人,必然瞧不上我,如此我也便算不上違逆母命了……”說完,無奈地歎了口氣,滿臉惆悵。  一旁的史興業好奇的問道:“尚主有何不好?尚了公主便是與皇家沾上了親戚,本朝又不像前朝有駙馬不可參政的規矩。”說著頓了頓,小聲道:“還是公主有何……”缺陷?  “噤聲!”史興業話還未說完立即便被陸永安打斷,議論皇家之人,若是不慎便是死罪,他輕拍了一下史興業的手臂,道:“去歲拜見太後,我曾經遠遠地瞧見過宜陽大長公主,雖然離得太遠沒能瞧見模樣,但遠遠瞧著公主身形窈窕……”此話點到為止,不可說得太多。  史興業抿了抿唇,心中感念陸永安接過話頭,沒有人關注他說的話。  “家母說,宜陽大長公主,極其貌美,溫柔賢惠,年齡與咱們一般大,卻將偌大的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條,若非她是公主,我也樂意娶她。”衛子矜搖了搖頭道:“駙馬瞧著風光,可是你們是不知其中苦楚。”  一句話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衛子矜低聲道:“公主是君,駙馬是臣,處處都要恭敬著。我二姑姑與清河大長公主是妯娌同嫁臨平國公府,清河大長公主的夫婿,乃是堂堂國公府的少爺又如何,連想和自己的妻子同房都要先請示。”說著搖了搖頭:“旁的人家,丫鬟是爭著爬床,到了清河駙馬那兒,多瞧一眼哪個丫鬟,丫鬟都要跪下求著饒命。”  一句話瞬間將眾人都笑了,史興業搖了搖頭道:“也並非所有駙馬都是如此,文華大長公主與駙馬琴瑟和鳴,駙馬才不到而立便已是二品大員,未必沒有文華大長公主支撐。”  “都說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男人娶妻又何嚐不是一次豪賭。”衛子矜歎息著道:“我家中富貴不缺,我又何必用下半生為賭注。”  陸永安拍了拍衛子矜的肩笑著道:“宜陽公主與太後情同母女,駙馬人選必是慎之又慎,莫要想太多了。”說著看到不遠處的陳無忌,立即衝著諸位小夥伴,道:“我去拜見先生,你們先聊。”  孫正德知曉陸永安已經正式拜陳無忌為師,雖然他們依然同是伴讀,但陸永安與陳無忌之間的關係已經與他們不同了。立即點了點頭道:“去吧,我們給你留著位置。”  陸永安抱拳拱了拱手作為賠罪,立即快步走到陳無忌身邊,躬身行禮道:“先生。”  陳無忌伸了伸手虛扶了一下道:“不必多禮。”  陸永安直起身,走到陳無忌身邊,歎了口氣,哀聲道:“老師,弟子有件事兒還望老師相助。”  陸永安向來是個極有分寸之人,他們相識這些年,他從未有過逾越之舉,便是拜師以來,也恪守本分,還是頭一次從他口中說出求他相助的話來。陳無忌凝眸看了陸永安一眼,向角落處走了兩步,待到偏僻處,沉聲問道:“何事?”  陸永安‘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哀聲道:“求老師看在與叔父相識多年的份上,救叔父一命!”  陳無忌臉上的神情瞬間凝重了起來,此刻大殿之中人影惶惶,他立即伸手將陸永安扶起,低聲問道:“怎麽回事!”  陸永安垂眸歎息著道:“今日我遇見叔父,言談之間叔父有還政之意。這些年叔父案牘勞形,若是叔父能安心休養,也是件好事……但是……”陸永安哽咽著,抬頭看向陳無忌,眼中氤氳著水意,眼眶通紅,瞧著可憐至極,他顫抖著聲音道:“弟子知曉,叔父與陛下感情深厚,若叔父隻是歸政與陛下也便罷了,可是陛下心性,老師也知道……弟子擔心…擔心……”  陸永安的擔憂,陳無忌知曉,陳無忌比陸永安知道的更多,這些年陸成澤哪一次涉險不是為了太後與皇上,這些年他用滿身傷痕與血汗,將他們母子二人推到整個大周權勢最高的地位。就算是之前言談之間,陸成澤也無數次透露過‘隻要他們母子過得好,他做什麽都可以,即便是性命也可以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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