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秋季總是來得格外醒目。那滿山遍野的紅橙黃綠,濃淡漸變,成了天然繪成的一幅絢爛風景畫。


    清葵站在一顆栗子樹下,仰著腦袋伸長了脖子往上瞧著,時不時蹦躂兩下。


    鬱天坐在樹下小憩,半眯的眼落在她蹦來蹦去的身影上。


    “你在做什麽?”


    清葵一臉饞相。


    “栗子。”


    鬱天唇角微勾,卻是一聲嗤笑。“想吃?”


    清葵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猛點頭。


    鬱天懶懶地閉上眼,抱著手臂。“想吃,就自己上去摘。”


    清葵滿眼期望落空,氣鼓鼓地卷起袖子,打算往樹上爬。


    鬱天側了側身子,看著她手腳並用,費力地往上蹭。這顆栗子樹來得高大,她爬得滿頭大汗,好容易才上了枝椏,瞧著滿眼綠茸茸的毛刺苞眼花繚亂。


    她扶著一根枝椏,便伸手朝最近的毛刺苞伸去。這手剛一鬆,她的身體立刻失了平衡,雙腳一亂便朝底下墜去。


    她哇哇大叫,心想這下慘了。


    誰想到,卻落到一個香香的懷抱裏。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鬱天已經放了手,她站立不穩,一陣搖晃,差點兒沒栽倒在地上。


    “喂!既然接了,幹嘛不穩點兒?”她很惱火。


    “早知道你會掉下來。”鬱天目露嘲意。


    “早知道?所以你是故意等著看我出醜麽?”清葵跳到他麵前,他卻又故意側了身去不看她,隻露出微紅的耳廓。


    “還是——”清葵轉了轉眼珠子。“還是你故意要英雄救美?”


    鬱天轉過臉來狠狠給了她兩枚冷眼。“我沒看見這兒有什麽美人。”


    清葵不服氣地朝他做了個鬼臉。


    “沒眼光。我師父早說了,等我的眼睛好了,一定是禍國殃民的大美人。”


    鬱天挑眉。“你師父?”


    “對啊。”她點點頭。


    “就是教你媚術的師父?”鬱天唇角微抿。“想必你這門派也不怎麽樣。”


    “你哪兒懂。”清葵很是驕傲。“我所修習的門法,勝過神仙境。”


    鬱天輕笑一聲。“你的眼睛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有些黯然。“是一種天生異相。師父說,隻有當我遇上了緣定的雙修之人,才會解開這種異相。”


    “雙修?”鬱天愕然。“你說的雙修,該不會是指——”


    “陰陽雙修啊。”清葵理所當然地接了下去。“女為陰身,男為陽身。陰陽相合,馭氣大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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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天的臉僵了許久,神情變幻。


    “你——以後勿要輕易在人前說起這些。”


    “為何?”清葵恍然。“我知道,這兒的人很保守。若不是你問及,我也不會講啊。”


    鬱天皺了皺眉。“即使有人問及,你也別說。”


    “我知道。”清葵笑得很甜美。“因為是你問,我才說了啊!”


    鬱天望著她,怔愣了一瞬,又別開臉望向栗子樹。


    “想吃栗子?”


    她猛點頭。


    “去找根樹枝來。”


    清葵很狗腿地一蹦三尺高,躥到樹林裏找了一根很長的樹枝,跑過來遞到他手裏。


    鬱天接了過來,縱身一躍便上了樹,拿起樹枝往枝椏間撥弄了幾下,絨綠的毛刺苞夾雜著樹葉紛紛而落,地上一會兒便分布了不少。


    清葵歡呼一聲。“小天太厲害了!”


    她蹲下身,拾起一隻毛刺苞輕輕剝開,裏頭便露出了數隻棕色飽滿的栗子,看著圓滾滾,可愛得很。


    “看著就很好吃——”她笑眯了眼,歡快地露出十二顆牙,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鬱天落下地來,看她把栗子裝進荷包裏,唇角掀起新月勾。


    清葵回過頭來朝他招招手。“小天,過來一起撿嘛!”


    她什麽時候開始喚他‘小天’了?瞧她這樣子,似乎也從來沒把自己真正當成婢女過。


    鬱天有些無奈,卻沒有想改變她的意思。


    滿山紅橙黃綠間,那一雙少年少女的身影顯得格外清新。


    “少主子。”裘大匆匆而來。“寨主正在找你。”


    “知道了。”鬱天瞟了清葵一眼,對裘大吩咐道:“你替她撿撿栗子罷。”


    “是!”裘大振奮,恭敬地目送他遠去之後,趕緊跑到清葵身邊。“清水,少主子對你可真好!我剛剛都看見了,他居然會替你打栗子,嘿嘿……”


    清葵沒好氣地抬眼來對著他。“裘大哥,你踩著我的栗子了。”


    裘大忙一縮腳,卻又反應過來。“清水,你的眼睛——”


    “已經能看見不少了。”清葵不想再裝。“其實我的眼疾隻是暫時的,正慢慢好起來。”


    “真是太好了!”裘大滿臉激動。“所以我說,你跟少主子那是天生一對啊,這不,少主子生辰快到了,你的眼睛也好起來了!我可得快點兒稟告寨主和夫人……”


    “等等,你說什麽?”清葵驚訝。


    “稟告寨主和夫人。”裘大眨眨眼,莫名。


    “前頭那句。”


    “眼睛好起來?”


    “再前頭。”


    “少主子生辰快到了。”裘大摸摸後腦勺,這才大悟。“你不知道?”


    清葵搖搖頭。“什麽時候?”


    “十月十五。”裘大喜氣洋洋。“過兩天兒就是了。少主子滿十四,寨主和夫人正商量著要給他慶個生呢!”


    “噢……”清葵仔細想了想。


    裘大神秘兮兮地湊過去。“清水,你想送少主子什麽生辰禮物?”


    “還沒想過。”清葵挑眉。


    “其實不用那麽麻煩。”裘大咳了咳。“把你自己送給他得了。”


    清葵往他肥厚的肚子上一敲。他捂住肚子呲牙咧嘴。


    “你這丫頭——”


    清葵拍了拍手,揚長而去。


    “他把自己送給我還差不多。裘大哥,栗子麻煩送到廚房啊——”


    裘大揉著肚子無奈地搖搖頭。“臭丫頭。”


    清葵走了一段兒,卻見山路旁不遠處一顆紅楓樹下立著兩個人。


    正是榔頭和丹君。


    最近丹君神思恍惚的時間比從前長了些,莫非當真春心大動?


    隻見榔頭摸著腦袋憨憨地笑,丹君在他對麵,半垂了眼揪著衣角,臉頰上一片緋紅。榔頭笑了一會兒,抬手遞了一跟狗尾巴草給她。


    之前是菊花,這次是狗尾巴花?


    丹君磨磨蹭蹭地接了過來,又說了一句什麽,榔頭的眼很亮。


    清葵看得輕歎了一聲。


    “真沒想到。”身旁一聲清淡溫雅的男聲。“白水姑娘的眼光倒也不錯。”


    “隻除了他送的花。”清葵搖搖頭。“蕭先生可曾娶妻麽?”


    蕭錯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安然而立。清葵也早習慣了他來去無聲,淡定了許多。


    蕭錯微搖頭。“不曾。”


    “可曾有過心上人?”她向來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


    蕭錯的神情微滯,隨即又笑意微微。“有過。”


    “真難想象,像先生這般不懂憐香惜玉的人,也曾有過心愛的女子。”


    他也不惱,隻側過臉來望著清葵。“看來清葵已將我視作洪水猛獸了。”


    “先生自然不是猛獸,倒是比猛獸更危險些。”清葵微微一笑。“隻希望先生別傷及無辜。”


    “未必無辜。”蕭錯從容不迫。“這段日子與少主子相處可好?”


    “不錯。”


    “清葵姑娘是聰明人。”蕭錯走了兩步,踏在落葉上,沙沙作響。“若真想置身事外……便不要與這山寨過多牽連,尤其是少主子。”


    清葵瞟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去看丹君她們。


    “先生此語,是試探,還是好心提醒?”


    蕭錯笑了一聲。“這要看清葵怎麽想了。”


    他朝遠山遙望,感歎了一聲。“空有如斯美景,奈何蹉跎。”


    “先生年紀輕輕,卻像是已入遲暮。”清葵清脆地笑著。“真讓人搞不懂。”


    蕭錯唇角含笑。“不及清葵天性豁達,蕭某看盡世情,未轉白,心已漸老。”


    “跟你的名字有關麽?蕭錯,悔之。”清葵轉身,望著他的眼。“不知先生錯了什麽,又悔什麽?”


    蕭錯頭一回避開了她的眼。


    “誰能無錯?誰能無悔?”


    “我就無悔。”


    “那是你年紀尚小。”蕭錯搖搖頭。“過幾日便是少主的生辰。清葵若是想從這兒脫身,那是最後的機會。”


    清葵垂下眼,沒有言語。


    蕭錯看了她一會兒,從容地踏上另一條小路。她抬眼看著他修長玉立的背影變成一團挪動的小黑點兒,神情冷重。


    “清水!”


    丹君轉眼望見了她,連忙撂下榔頭跑了過來。


    “清水,你怎麽在這兒?”


    清葵看著她紅彤彤的臉龐,撤去了眸中的沉重。“我撿了不少栗子,待會兒做糖栗子好不好?”


    “好啊!”丹君笑得開朗,有種單純的美麗。


    清葵笑了笑,拉過她的手來悄聲說:“怎麽,約會哪?”


    “嗯!”丹君也不掩飾,卻有些忐忑。“清葵,你之前說不能喜歡這山寨裏頭的人——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了,該怎麽辦?”


    清葵揚眉,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還能怎麽辦?難不成還叫我棒打鴛鴦?”


    丹君驚喜道:“這麽說,你不反對了?”


    清葵歎了口氣,手臂搭在她肩上。“丹君,既然來了大夏,你也不是我的侍女了。要是喜歡你就去,不用考慮我的想法。”


    她往後瞄了瞄,見榔頭識趣地停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看她望去,還無措地招了招手。


    “這男人是不錯,但你就沒好奇過他到底長啥樣?”


    清葵轉過臉來,神情詭異。“瞧那一臉胡子,全給遮了去。”


    丹君想了想。“我倒無所謂。”


    清葵咬牙。“不成,就算你不在乎,我也得瞧瞧。要是太難看,我可不同意。”


    她朝榔頭招了招手,榔頭立馬笑嗬嗬地跑了過來。


    “清水妹妹。”


    都叫自己妹妹了?這榔頭看來戇直,可一點兒也不笨。


    清葵不免刮目相看。“榔頭,你喜歡我姐姐?”


    榔頭臉一紅,朝丹君瞟了一眼。“嗯。”


    “行。”清葵柳眉一彎。“把胡子剃了給我們瞧瞧。”


    榔頭大驚,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胡子。“這這這——不可。身體膚受之父母,怎可隨意剃掉?”


    清葵眉一皺。“看來你對我姐姐不過爾耳。”


    榔頭委屈地瞄了丹君一眼。丹君滿臉為難。“清水……”


    “真不剃?”清葵卻絲毫不讓。


    榔頭咬牙,搖了搖頭。“我不能。”


    “好。”清葵定定地看著他。“姐姐,你看清楚了,在這個人心裏,有比你更重要的東西。”


    榔頭憋得滿臉通紅,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即使這樣,你也歡喜他?”她轉向丹君。


    丹君抬眼看了看榔頭,羞澀地點點頭。“清水,這沒什麽。”


    “好罷,你都這麽說了,還能如何?”清葵沒再繃著臉,笑出聲來。“榔頭,好好對我姐姐。”


    榔頭拚命地點頭。“那是一定的。”


    清葵看著悄悄對視的兩人,心中卻生出些惶惶。


    若能像丹君這般單純無念,也是很幸福的罷。隻希望榔頭能不辜負她的這番純真才好。


    “我去廚房了。”清葵朝丹君和榔頭笑了笑,轉身離開。


    丹君正想跟她一同去,卻被榔頭拉住了手。


    她的心跳如脫兔。“你……幹嘛?”


    榔頭笑著看她。“清水妹妹都已經同意了,你不能再拒絕我了是不是?”


    丹君不敢抬頭看他。他微微一笑,把她攬入懷中。


    “白水,以後——總有一天,我會剃了這胡子。”


    丹君埋在他懷中,搖了搖頭。“這沒什麽要緊。”


    榔頭攬緊她,雙目微睜,視線無意間落到遠去的清葵身上,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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