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子來了。”外麵來了人傳報,緊接著便見一位少年挑簾而入。他身著淺杏色窄袖緊身交領袍,腰束銀白雲紋緞帶,神色冷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雙眼,像是太過幽黑又太過清明,時不時泛出微藍。


    “爹,先生。”他往中央站定,朝鄔寨主和蕭悔之分別行了個禮。“喚孩兒前來有何要事?”


    果然是他。雖然當時隔了水汽看不清晰,但這清澈的音色和那雙水墨熏染的眸子卻讓清葵肯定了他就是在溫泉裏的那個少年。


    這一身杏色更顯得他麵容皎潔,顏色美好。即使他神情冷淡,也成為了這廳中最吸引人目光的明珠雪玉。


    清葵心中暗歎。可惜啊可惜,多好的一顆苗子,要是能跟著她學媚術——


    她感歎了一番,才覺這廳裏忽然安靜了許多。


    鄔寨主把那少年喚了過來,說了幾句不相幹的話。


    “我早說過。”她朝四周看了看,悄聲對丹君說。“初等的美人,能讓人垂涎欲滴;中等的美人,能叫人費力爭奪;上等的美人,能使人屏息靜氣;而最絕品的美人,則讓人不敢褻瀆,甘心為奴為婢。這孩子現在還隻能勉強算得上等,若是過幾年,也許能成個絕品。”


    她歎了一聲。“要是他能跟著我學媚術,我保證能讓他成為絕中之絕。丹君,你說是不是?”


    沒有回答。


    清葵這才轉頭過去看丹君,隻見她正努力地拆解碗中的豬蹄,全神貫注,完全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麽。


    “喂!”清葵黑了臉。“就算你很餓,也不該錯過欣賞美人的機會!”


    丹君這才茫然地抬頭,往那少年處看了一眼。“美,的確美。”


    說完她立刻繼續拆豬蹄,一刻也不耽誤。


    “你——真是——”清葵歎了一口氣。“這世界不缺少美,缺得就是真正欣賞美的眼光。瞧瞧瞧瞧,要麽麻木不仁,要麽被迷了心竅。就不能理智點兒,純欣賞麽?”


    “小天。”鄔寨主突然指向丹君。“你看這位姑娘如何?”


    少年看也沒看,眉間閃過一絲厭煩。“爹,孩兒說過許多次了,不需要。”


    “可是這位姑娘真的很好。連蕭先生也說了,對不對?”這凶神惡煞的鄔寨主此刻像個討兒子歡心的護崽母雞。


    蕭悔之微微一笑。“小天,這也是鄔兄的一番關懷之意。”


    “爹,我真的不需要。”少年似有些惱怒。“若爹再執意如此,孩兒隻好離開寨子。”


    鄔寨主立馬慌了神。“小天,這——”他轉向蕭悔之,希望他給勸勸。


    蕭悔之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小天,來,先坐下喝杯茶。”


    看得出來,這小天倒還挺聽蕭悔之的話,略一遲疑便依言坐下。


    “鄔兄,既然小天不喜歡,你就不必再為他張羅了。”蕭悔之卻轉向鄔寨主。“小天天生根骨奇佳,正是塊習武的好材料。如今不若專心放在習武上,過幾年再談婚娶之事也不遲。”


    小天的臉色稍緩。


    鄔寨主立刻就隨階而下。“好,好。既然先生這麽說了,我也不再勉強。”


    他轉向清葵和丹君。“白水姑娘,既然我孩兒不願,這事隻能作罷。但若你們願意,大可以留在咱們天塹寨,就把這兒當家罷!”


    “多謝寨主。”


    丹君這次終於反應了過來,順口回了一句。


    清葵鬆了口氣。這下也算得圓滿。


    少年眼光隨意一掃,掃過丹君,在清葵身上一頓,隨即眉頭微皺,墨眸生涼。


    清葵被他這麽一看,竟然有些緊張。難道是認出她了?不過既然在山洞時放過她了,沒理由再在此處為難於她才是。


    她一麵寬慰自己,一麵假作未覺地拿筷吃飯。


    “她是誰?”那少年突然開口。


    清葵本就揪著心緊張,被他一嚇竟然手一抖,一根竹筷掉落在地。


    “這是白水姑娘的妹妹清水。”鄔寨主忙做解釋。


    “讓她們盡早離開這兒。”少年沉著眉丟下一句,讓鄔寨主有幾分尷尬。


    “小天,這——”


    丹君替清葵撿起了筷子,順手遞給了她。


    清葵也就那麽順其自然地接了過來,筷子一到手中,她立刻反應過來,大事不妙。


    果然,那少年之前隻是有幾分涼意的墨眸,此刻已如冰刃。而蕭悔之亦雙目灼灼地望向她,意味不明。


    其他人粗枝大葉看不出來,這兩個人卻是決計瞞不過去的。


    一個盲人,怎麽可能這麽準確地判斷出丹君遞給她竹筷的位置,又這麽準確地接了過來?清葵暗自叫苦,沒想到一步走錯,毀了全盤棋。


    其餘人則完全沒有察覺,依然在有說有笑。隻有清葵,蕭悔之和那少年小天神色各異。


    “爹。”


    小天忽然開了口。“我要她。”


    鄔寨主呆愣了一會兒,不明白他怎麽忽然就變了主意。然而轉瞬之後,他立刻欣喜若狂。“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待會兒就送到你房裏——呃,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轉向丹君。


    丹君也完全遊離於狀況外。“呃?”


    “爹。”小天皺了皺眉。“我要那個‘瞎’的。”


    他特意在“瞎”這個字上加了重音,聽得清葵心肝一顫。


    “這——”鄔寨主有些為難。“小天,你要她?”


    “不錯。”他盯著清葵目不轉睛。“就要她。”


    蕭悔之不動聲色地瞟了小天一眼,又看向清葵,似有所思。


    “白水姑娘,你看這——”鄔寨主很有些歉意。“小天他看上了你妹妹,不知——”


    丹君一腔護主之心作。“當然不行!”她想也沒想,斷然否決。


    一旁的裘大和榔頭為她這毫不留情的回話捏了一把汗。“白水姑娘,少主子看上你妹妹,那可是你們的福分。”榔頭小心翼翼地提點她。


    丹君瞪了瞪眼,抽了手絹抹抹之前啃豬蹄留下的油星子。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你這姑娘怎麽那麽不上道?”裘大窩火。“咱們少主子這樣的人物,哪點兒配不得你妹妹了?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還有眼疾,難道想去配神仙?”


    丹君把沾了油星子的手絹往地下一扔。“我妹妹她隻納不嫁,你家少主子要是想進咱們家的門,還得看看夠不夠格!”


    “你這——”裘大終於怒了,猛地站起身,雙拳攥得死緊。


    誰叫他們戳到了丹君的逆鱗?清葵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對丹君來說,清葵就是至高無上的尊貴存在,這幫土匪賊子居然還打她的主意,怎不叫她憤怒?


    “哎,裘大。”鄔寨主擺了擺手。“你這話也說得過分了些。清水姑娘雖然有眼疾,相貌卻也是上好的,難得小天喜歡。”他似聞所未聞之前丹君的拒絕,直接轉向清葵。


    “不知清水姑娘意下如何?”


    “呃?”清葵眼一偏,與那蕭悔之含笑旁觀的雙眸撞了個正著。他笑意晏晏,手中的茶盞微抬,向她遙遙一敬。他身旁坐著的少年垂著眸,雖然冰冷卻很篤定。


    不就是不小心撞見他沐浴麽?至於麽,不僅記到現在,還指不定打算怎麽對付她。就算被看了,吃虧的好像也是她吧?


    清葵心中鬱悶,衝動了一下下。


    她雙手一抬,重重地敲在桌上,與此同時站起了身,冷冷一笑。


    “好,我答應。”


    鄔寨主大喜過望。“來人啊,快,快去準備洞房!”


    清葵愕然,丹君張大了嘴。


    裘大和榔頭反應很快,立馬顛兒顛兒地朝寨主賀喜。而蕭悔之旁觀看戲看得很開懷,就差沒有幾碟小食一壺好酒以佐戲了。


    清葵咬了咬牙。


    “清-清水,你當真要他?”丹君咽了咽口水。“可是他除了長得好看點兒,看上去也沒什麽別的優點……”


    小天猛地抬頭,丹君隻覺得自己周圍豎起了墨色的冰牆,凍得她說不下去。


    清葵擋在丹君麵前,將那冰寒全數接下,又敬了回去。她那雙奇眸異光一閃,讓整張臉突然變得生氣勃勃。


    小天和蕭悔之均微微一愣。


    “寨主大人,清水也算是好人家的女兒,怎麽能說洞房就洞房?”她微眯了眼,一瞬不眨地盯著那雙滴墨眸。“至少也得三拜九叩,行過禮拜了天地方可。”


    鄔寨主被她這言語中的鋒利一刺,頓時清醒了些。


    “清水姑娘說的是,看我都糊塗了。來人,準備婚禮!”


    清葵抿了唇。要我?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我何曾說要娶她?”


    少年別過臉去,掩下雙眸。“我隻想要個婢女罷了。”


    鄔寨主一呆。“小天,你不娶?”


    蕭悔之咳了咳。“鄔兄,既然如此,讓兩個孩子多處處,待感情深厚之後再談婚嫁之事也不遲。”


    鄔寨主終於反應了過來,連連點頭。不管怎麽說,小天願意接受一個婢女,已經是很莫大的進步了。他歡喜地揪了一把胡子,紅光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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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就這麽定了!清水姑娘,從今天開始,你就到小天房裏服侍罷。”


    他這話完全沒有詢問的意思。


    清葵眉頭一緊。果然山賊就是山賊,之前還覺得他們好心眼兒,這不,一身匪氣抖露無疑。


    丹君忿忿還想說什麽,卻見清葵手指微揚,止住了她。


    “好。”


    清葵的神情相當地詭異,雙目盯著那少年的方向,像是在迎戰,又像是挑釁。


    奉主這次怕是真的怒了。丹君替那少年寒了寒。


    上次看到清葵這樣的神情還是在月氏。當時清楓公主橫刀奪愛,搶了和清葵從小一起長大的尹公子,還得意地嘲笑她白生了一雙魅目,連自己喜歡的人也留不住。


    當時清葵就這樣詭異地看了她一會兒。


    不久之後的某日,清楓公主起床後赫然現自己長了滿臉的蝴蝶斑,用盡了各種方法也沒能消去,隻好終日用麵紗遮麵。


    後來尹公子去找了清葵,不知道談了些什麽,總之那次之後,清楓臉上的蝴蝶斑便漸漸褪了下去。清葵卻也依然若無其事的樣子,隻是忽然下了決心來中原。


    這一次又會是怎樣?


    丹君瞧了瞧清葵,又瞧了瞧那少年,突然有些吃不準。這次的情況,似乎大大不同啊。


    清葵跟在少年的身後,進了他的房間,轉身闔上門。


    他不喜人服侍,身邊並沒有貼身侍婢。關上門後,這房裏便隻剩了他們兩人。


    “少主子有什麽吩咐?”


    她低眉順眼,語調柔和。


    “過來。”


    少年背對著她而立,冷冷丟下這兩個字。


    從身量看,他與她大概差不多高。但他身姿修挺似竹,氣勢上卻勝了她一截。


    清葵朝前挪了兩步,朝他的背影做了個凶惡的鬼臉。


    “過來,別讓我說三遍。”


    清葵贈送了他一枚白眼兒,加快挪了幾步,一直到離他隻有一步遠時才停了下來。


    她剛停下,他卻忽然轉身,揚臂伸手扣住了她的喉嚨。


    她大驚,想去抓他的手,卻被他越扼越緊。胸腔漸漸憋悶喘不上氣,臉也漲得通紅。她張開了嘴,舌尖略伸,一個字也不出來。


    不會吧?隻不過看了他洗澡,就要她的命?


    她瞪著他,卻是一點兒也沒有退縮求饒的意思。


    “你看見了。”


    他的語氣平靜,仿佛手底下捏著的不是一條性命,而是一塊年糕。


    “我隻能殺了你。”


    清葵說不出話,隻能用眼神秒殺他。你以為你是金子做的?看一眼就要別人的命?


    扼住她咽喉的那隻手,擁有玉白色的指尖,美得像精心燒製出的骨瓷。隻可惜這時候她也再沒了欣賞的興致。


    她沒有再掙紮,隻是閉上眼又睜開,眼中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視。


    少年愣了愣,手下的動作也頓了一瞬。


    “你,殺不了我。”她那雙死水異眸像被點燃的煙火,忽然迸出絕豔的光彩。那光彩旋轉著,與她開啟的檀唇結合,變作直指人心的魅惑。


    少年怔愣著,手上似乎已沒了力氣。


    “放開我。”她朝他微微一笑。


    而他竟然真的就這麽鬆開了手,退後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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