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給人當成琉璃珠寵著的煩悶到底淡薄,轉頭便給他忘了個幹淨。 翌日中午。 呂遲坐在窗口看書,外頭傳來人聲,棗木快步行到窗口同他道,“少爺,我娘來了。” 呂遲放下手裏的書,直起身子來,往外看去,李奶娘正好行到院子中間。 “奶娘!”他高聲叫了一句。 李奶娘循聲眯眼笑起來,脆生生的應道“哎,少爺。” 她手上拿著一隻大包袱,裏頭也不知裝著是什麽。 呂遲轉身穿好鞋子,迎到房門口。 李奶娘恰好也在房門口站住,後便給明蘭明柳拉到屋裏,“外頭冷的很,奶娘裏麵坐。” 呂遲也跟著道,“有些日子沒見奶娘,也怪是想念的。” 李奶娘給他稍微一點蜜糖就弄得心花怒放,隻不過轉頭看棗木的目光依舊凶悍,她歪過身子一腳踢過去,“你個兔崽子,回來了也不知道回家?” 好在棗木早有防備,往旁邊猛地一躲,將將沒給她踢到。 “奶娘踢他做什麽?”呂遲道,“棗木在我這兒三五不時的就要被敲腦袋,若是還要給人踢,那我都要覺得他可憐了。” 李奶娘道,“敲腦袋?敲腦袋好,省的他這麽笨,皮糙肉厚的踢兩腳也不打緊。” 棗木心中叫苦不迭,見自己娘親還要動手,連忙躲到呂遲的身後,告饒道,“哎,娘,你別打了,我怕的很。” 李奶娘給明蘭明柳拉到了座椅上做好,呂遲則歪到軟榻上。 李奶娘不解氣,指著棗木道,“你就成天給少爺添麻煩,這回跑出去,少不了有你出的壞主意!” 呂遲給她說的哈哈大笑,道,“奶娘是冤枉了棗木了,這裏頭的壞主意沒有棗木的份,全是我一個人使得壞水。” 李奶娘給呂遲說的臉頰一紅,卻還不鬆口,殷切的對呂遲道,“少爺,我是從小帶過您的,您生性良善,螞蟻都舍不得碾死的,若非這個不成器的成日攛掇,你是不能糊塗的。” 明蘭和明柳在一旁聽得直憋笑,棗木的呆氣多多少少都是從李奶娘哪裏學來。這一句句說的,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 如果是別人,這張嘴不成器,閉嘴犯糊塗的,鐵定讓呂遲翻臉。可李奶娘從小帶他長大,真真是掏心掏肺好個沒邊的,呂遲生不起氣來。 “奶娘這真是錯怪了棗木,”呂遲直起身子,“你消消氣,今天在這裏留飯,也算是我幫棗木同你賠罪,後頭既往不咎,省的他成日縮在我這兒同個鵪鶉似的發愁。” 第五十一章 杯碗上桌,李奶娘還耐不住絮絮的勸呂遲,“少爺,下一回可不能這般莽撞的出去了,我聽當家的說,現在外頭可不太平,這回安穩回來是好的,可是下一回怎麽著實在是說不準的事情。” 換上旁人,呂遲多半聽不得這麽嘮叨,隻不過李奶娘從小抱他長大,又把自己兒子留在他身邊侍奉,作為外人實在是有些感情的,相較起來他的脾氣便撒不太出來。 好在棗木知道他的脾氣,眼裏瞧著呂遲雖然還是臉上帶笑,可吃飯的動作卻跟著停了下來,便心頭突突跳,連忙抬起筷子給他娘夾了一筷子的紅燒肉,“娘,您吃這個,元寶居裏的手藝可不是說說的。” 李奶娘麵上冷著看棗木,嘴角卻有些笑意,一言不發的將那肉吃到了嘴裏。 一頓飯吃完,氣也便沒有了。 “晚上記著回來,不然你爹明日親自來求了少爺把你帶回去,不知好歹的東西,家裏連等著你做了幾天好菜,鬼影兒都不回來一個!” 李奶娘站在門坎後頭,望著棗木斥道。 棗木連連點頭,“今天一定會去,娘記得把菜熱上。” 李奶娘這才脆朗的應了一聲,轉頭走了。 呂遲站在房門口,輕舒了一口氣,道,“出去時簡單,回來要應付的可真多。” 話才說完,外頭就來了個應他話的,是春熙苑的芳錦。 她屈膝福身,笑道,“少爺,晚上老祖宗那兒擺酒吃,請您過去。” 明柳笑意吟吟的問,“請問芳錦姐姐,還有誰要去?” 芳錦倒也答了,“二少爺三少爺,還有大小姐都是要去的,”她跟著看向呂遲,語氣輕快帶點玩笑,“大少爺若是不賞臉,恐怕其他幾位主子要傷心死了。” 呂遲居高臨下的看過去,似笑非笑的,“你倒是伶牙利嘴的,回去回了,既然是吃酒的事情,我自然是會去的。” 芳錦便又重重的屈膝,答應著反身回去了。 中午閑來無事,呂遲躺在軟榻上,原本是個閉上眼睛就睡的性子,此時卻想著褚瑜怎麽也睡不著。 他說要來接自己,是不是當真的?呂遲心想,若不是當真,那他少不了砍殺他一頓,可若是當真,他如今的身份再入京,那是怎樣一番凶險? 呂遲又是惆悵又是心疼,翻來覆去的在軟榻上如同攤煎餅。 外間明柳和明蘭正做針線,兩人輕聲的說著話。 “我聽說老祖宗院子裏的忘憂要嫁了,可是真的?”問的是明柳。 明蘭應了聲,“是真的,老祖宗親自指的,王管事的兒子,你想來也見過的。” “哎呦,王常啊?”明柳十分吃驚,後又嘖嘖兩聲,“王常模樣俊,待人也妥帖,忘憂平素張狂,不想這時候交了好運,往後日子可不輕鬆自在?” “老祖宗身邊得臉,能差到哪兒去?” 明柳伸長腦袋往裏間看了一眼,後道,“咱們在這兒也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呢。” 明蘭笑道,“可不是,”她頓了頓,看著明柳,意有所指,“棗木他家裏同王常比半點兒不差,模樣也不輸的,恐都不知給多少人盯著呢。” 明柳臉一紅,以為明蘭是說她,連忙推辭,“嘁,就他那個呆子?” 正說到這一句,裏間的呂遲忽然插話,“他呆你就不呆?” 明蘭明柳沒想到呂遲聽著,一起愣住,後明蘭猛地大笑出聲,拍著明柳的後背道,“明柳,少爺都發話了,你這呆名聲是去不了了。” 呂遲也在裏頭跟著撲哧一笑,外頭隱約可聞。 明蘭又跟著道,“你還別說,棗木給人看中不是假的,就夫人院子裏那個如意,前頭給棗木送過鞋墊的那個,中間不知少爺他們走了,還來過一趟,不知要給棗木送些什麽。” 明柳哼了一聲,“幹我什麽事?” 話是這麽說的額,可是心裏頭卻抓心撓腮的十分難受。 明蘭看她一眼,抿唇不語。 棗木清閑,此時轉到房門口,探頭進來輕聲問,“少爺睡了沒有?” 明柳一見他,四下扭頭在自己籃子裏尋著一隻鞋墊,猛扔到棗木身上,“走開走開,沒得惹人煩!” 棗木給她凶的摸不著頭腦,卻也不敢惹她,連忙將那隻鞋墊撿起來塞進自己的衣襟裏,後轉頭飛似的跑了。 明柳看著他的背影,雙手攪得死緊,氣,氣死了! 呂遲翻來覆去睡不著,幹脆就坐了起來。他推開窗戶,望了望外頭的天色,雲層湛藍一片,心中想著,也不知秦國此時會是個什麽樣子。 秦王宮之中。 褚瑜坐在自己寢宮的床上,手扶著呂遲蓋過的被子,後埋首進去,深深地嗅了一口。 阿遲的味道還殘存了些在上麵,不知幾天會散去。 褚瑜沉默一坐就是小半天,宮人均不敢煩擾他,連平素要完成的打掃也給先擱置在了一邊。 不知阿遲現在會是個什麽光景,算算時間,也是已經到了宰相府的。 褚瑜心思亂轉,想起呂遲小蛇一般的勾纏自己,亦或是眼角通紅嘴上還罵罵咧咧的模樣,舉手抬足間回想起來皆是可愛非常。 他的懷裏放著呂遲留下給他的小木箱子,裏頭裝了什麽褚瑜並不清楚,隻是呂遲說的話頗有玄機。 褚瑜思忖片刻,將那箱子開了鎖,緩緩的把箱蓋打開。 裏頭是一疊紙?他伸手將那一疊厚厚的紙拿出來,翻轉一看,臉色溫情立刻轉成了黑的。 褚瑜緊緊捏著那一遝紙,一張一張的往下翻看,麵上逐漸噙起一抹笑,那小東西實在不知好歹,這手筆不是阿遲自己畫的還是誰?更遑論這畫上之人還是自己的長相,換誰豁出命去也不敢這麽來。 褚瑜靜下心來,將那之上的內容又好好的看了一遍,裏頭的動作姿態全都記了個完全。 原就急迫想要將人接回來的心情,此時更是焦灼難耐起來。 而晉國皇宮之中情勢也並不舒緩。 “周地和衛地此時情形如何?”皇帝坐在上位,身體前傾,十分焦灼的盯著趙豐年。 趙豐年抬了抬手,“回稟陛下,大體平穩,偶有反兵絞殺並不吃力。” 雖然說的是這樣的實情,然而皇帝聽了並不覺得安慰。他從開始就覺得褚清斬殺周王和衛王的事太過狠厲莽撞些,如今這點焦慮變成了十足的擔心。 “秦地還未平息,若是周地與衛地一同出了事情,如何抵抗的住?” 褚清站在一邊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他已經很不耐煩皇帝的縮手縮腳安於平庸了。他上前一步,低聲道,“父皇不用擔心,兒臣自會處理,衛地與周地的百姓享樂慣了的,如今一路進去,除了少數抵抗,剩下的並未有什麽響動,不反者不殺,還能照原來那般生活,餘下的百姓便也沒有防抗的念頭了。” 皇帝擺了擺手,“你到底還欠缺些,這等事情還是交給宰相與趙將軍去辦。” 呂益聞言抬手道,“陛下,臣以為二皇子說的是。” 趙豐年也往前一步,同呂益說了相差無幾的話。 他們兩人誰都清楚,如今皇帝早已經是給抽空大半皇權的空架子,向著誰便十分清明。 皇帝給他們說的十分惱怒,起身拂袖道,“倒是新鮮!朕的話不頂用了?” 呂益、趙豐年和褚清均是低下頭去低聲道不敢。 皇帝不理會,隻管拂袖而去。 禦書房剩下三人,褚清雙手背在身後,沉聲問道,“不知呂大人如何看此時秦地局勢?” 秦地之事上他防備呂益已經不是頭一天。 呂益反應尋常,隻拱拱手道,“秦地此時隻有兩選,一是出兵平亂,二是按捺不動。” 他說著抬眸看向褚清,“導致的後果有四種,出兵後收回秦地,斬殺秦王以絕後患;兵敗滅國;按捺不動後兩地相持不下,也能平穩度日;按捺不動後秦地日漸壯大,無異於養虎為患。” “此時的確難辦。”趙豐年上前跟著道,也是個同呂益的意思,“臣認為,按捺不動是此時上選,我國比秦地富庶,又收回了周地與衛地,養精蓄銳三五年,定當能超過秦地,倒時再行出兵不吃。” 呂益點了點頭,“不知殿下思慮?” 他們說的褚清自然也清楚考慮過,呂益說的四種選擇,他隻願意看到其中一種。然而行軍打仗最為凶險,如若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又怎麽敢輕易挑起戰事? 褚清背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一時有些進退兩難。 呂益垂眸,臉上神色沉靜。 他事事都算在心裏,因為身後背著一大家子,是以不敢行錯半步。隻不過呂益再能算計,此時也算不到秦王與自己寶貝兒子的關係,這一重變數便少了,也不知會如何影響結果。 時間轉入夜裏,春熙苑熱鬧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