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將底下人的神色納入眼底,楚禦衡摸索著手中還帶著溫熱的虎符;高高端坐在首位的他此刻的心緒並不輕鬆,他這還沒開始收拾華家的人,華崢自己自己就主動地將虎符交還給他。 既然華崢已經將虎符交上來了,就沒有天子再把虎符下放的事情來。 但朝堂武將們的情緒依舊需要慰服,將虎符放在案件前的楚禦衡定睛看向以容暮為首的文官。 果然,除了容暮,其餘文官們的臉色很有讓楚禦衡多思的必要。 同容暮無聲地對視上,容暮衝著楚禦衡搖搖頭,薄唇上下抬闔,縱使不發聲,驀然間楚禦衡也大底知曉了容暮的意思。 眯眼看著台下還跪著的華崢,楚禦衡不動如鬆,如遠瀚深穀麵上裹挾著不可言說的壓迫力:“既然如此,朕批了華氏華崢告老之祈願,除之前的封賞外,外記一等軍功,賞黃金萬兩,其麾下舊部皆編入京郊大軍,記二等功軍功,賞三年俸祿,其餘氏族,則按照則軍營律法封賞。” 這樣的賞賜可不算淺薄了,當下華崢自己不但領了一等軍功,還讓自己的手下將士也得了二等軍功的封賞,這在有史書記載的灝京朝堂裏可不是一件稀碎小事。 最主要的,跟隨華崢已久的將士們也算有了去處。 重新入編京郊大營,也算是對這些軍中老將有了個好結果。 華崢自當欣然應下,再叩首:“末將多謝陛下恩典。” 見眾數武將終於放緩了心,楚禦衡這便讓跪著謝恩的華崢退回他原本的席位去了。 其後歌舞升平,午前的封賞在歡愉的氛圍下將將告一段落。 後頭就是午宴了,天子離席,焦灼而緊張的氛圍驟然打破。 容暮一邊同過來搭話的好老將軍交談,另一頭還分了小半部分的注意力在不遠處的北盟國的席位上頭。 如今的封賞還算和恰地過去,午後開始的投降儀式若是順利,一個多時辰便可結束了;明明一切都快要塵埃落定,容暮心底卻還不甚平靜。 華崢見他兀自出神,默歎了一口氣:“你可是怪我沒提前同你說一聲?” 容暮驟然回身:“怎會?” 好老將軍之後的路如何選擇都看老將軍自己,他哪能輕易就幹擾了老將軍作出選擇。容暮看老將軍不信的樣子,抿抿唇瓣解釋著:“就是驚訝老將軍能這麽簡單地就不再帶兵了。” “……有傷在身是真的,年紀到了,多少有些力不從心。” 聽老將軍這麽說,容暮不由得將視線投注到華老將軍的手骨上,壓著眉,下頜也有些繃緊:“可是之前刺客夜探將軍府時留下的傷?” 當初華家將軍府遇刺的事鬧得不算小,容暮也不至於遮遮掩掩, 但他多少心裏壓著一口氣,畢竟那次刺客刺殺老將軍一事,容暮並沒有過多勸服楚禦衡。 而華老將軍果斷地搖搖頭,聽著台上灝京獨有的琵芭破陣曲,即便是不懂曲樂的他也能感知其中的錚錚殺意,這是在威懾在場已經被擊敗了的北盟國的使者團:“手上的傷的確嚴重,但也影響不了排兵布陣的腦子,現在想退了也多從自己晚年考慮,現下的結局已然就是最好的,掛念的那些舊部也有了去處。” 見老將軍如此擔心跟隨他的眾將士,容暮打眼瞧了瞧四周並外旁人注意這頭,也不介意同華老將軍多說兩句:“陛下遠比老將軍想得多些,老將軍恐怕還不知,陛下已經有了開創武舉的打算。” “武舉?” “嗯。”容暮收回張望四處的視線,聲音壓得更低了,但也更加清朗:“陛下親口對我說的,想必不會有假,老將軍這下可還放心?” “放心,放心。” 但容暮沒能同華老將軍再多說些,中場之際來問詢他近來如何的官員不算少數,容暮一一寒暄過後便不再多語,大家都是識眼色的老油子了,見容暮不欲多言的模樣,俱聰明得一一閉口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也是稀奇,不知何時灝京裏的丞相大人還和邊疆戍守的鎮北大將軍走得那樣的近…… - 兩個是時辰後,先前的歌舞升平盡數消失。 三聲悠長嘹亮的號角過後,午前還言笑晏晏的慶功宴驟然間變得正式而凝肅起來。 按照當朝的禮法,降國皇族需白衣在身,手舉國璽叩跪而入,而我朝天子釋其服,受其璧,以示接受北盟國的臣服。 陣陣號角落下,帝國皇長子雙膝跪地,在激昂的鍾聲下一步步朝著高台跪去。 兩位史官信筆而錄,小史佐大史,竭盡心力地想要記錄下這一場百年難遇的功績,以供後人回望。 先帝不曾做到的事,當今的天子都做到了,努力直著佝僂腰杆的三朝帝師趙朗清熱淚盈眶,恍惚之間似能看見當朝的疆域版圖在不斷地擴大;山山水水,綠茵變雪原,遼闊平原盡頭的疆線還要再朝著北邊的雪國蔓延,實乃成真了的盛世願景。 鍾鳴浩蕩,北盟國皇長子已經跪在玄服的天子跟前。 腰背彎下的弧度極低,盡白的編發下後頸的脈絡勃了出來,像是想更為清楚明了地讓人感受著被降服的不甘。 但沒有人能拒絕權勢的誘惑。 無數朝臣的注目下,楚禦衡鷹眼如炬地盯著下首人顫著手將國璽送上。 可在古鍾的低沉回響裏,楚禦衡得到的不是沉甸甸的傳國玉璽,而是眾人驚懼下的尖利一刀。 “狗皇帝!就讓你和我們北盟皇室一同去陪葬吧!” 楚禦衡身前跪著的男人一躍而上,破鞘的利刃之光劃過半空,直直對準了帝王的心脈。 千鈞一發之際,帝王躲閃不及。 捂著出血的胸膛,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麵色猙獰的帝國皇子,最終楚禦衡雙腿不支地跪倒在高台上。 與此同時,而台下也亂象叢生。 容暮僥幸躲過不知何處襲來的短箭,捂著自己險些擦過血的手臂,震駭的弧光蕩在其明湛琉璃目中,抬眼看見的便是從高台上跌落下來的朱玄色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說好的兩章,但是卡文了…… 明天看看能不能補上發兩章,不能的話……就當我沒說(小聲第91章 帝王之局 出手的北盟國皇長子名叫孫琦鞍。 今天已經年近五十,黑灰交雜的發辮,微微佝僂著的腰背以及看向美姬時的沉溺之色,誰能料想他會對年輕的帝王發難,誰又能想到北盟國投降的時候居然還會突發此等意外。 但諸位朝臣自己都自顧不暇,哪能顧慮到高台上頭的天子呢? 躲得躲,散得散,等文臣們被自己瞧不起的武將所庇佑的時候,好些早就已經嚇得麵白腿抖,繁雜的官服衣角在排列齊整的席位當中萬分礙事,你踩了我,我踩了你,都被北盟國不怕死的氣勢所恐嚇,怎樣也瞧不出平素的風采來。 至於容暮…… 容暮看不清楚禦衡胸口的血色,但楚禦衡捂著胸口的手骨已經被血所浸染,鮮紅從楚禦衡的指尖不斷流下,最終在漢白玉的石階上氤氳了一片紅。 “陛下!” 容暮離得台階最近,隻捎幾步就能踏上高台將天子扶起,可跪倒在地的楚禦衡頂著一張慘敗的臉衝著容暮大聲嗬斥:“下去!” 沒說是讓誰下去,但容暮卻陡然明白楚禦衡是讓他當下台。 急促的腳步隻愣怔了一瞬,容暮看著已然瘋魔了一般的帝國皇長子,頓下的腳步很快就續上了。 楚禦衡見其靠近,麵色愈發猙獰,脖頸處泛起的經脈一直綿延到麵骨,尤其是額間的青筋,此刻還突突地發跳,也不知是楚禦衡胸前傷口的作痛,還是不滿容暮不聽他的話依舊朝著台上靠近。 但北盟國的人一點也不好打發,剛才給了楚禦衡一擊的孫琦鞍此刻想要重新撿起飛甩的匕刃,可華淮音的步子更快,前來救駕的禦前侍衛在已經擒了大多的北盟刺客,華淮音從中奪了一把長刀,護了躲在自己身後的三五位文官後,華淮音就在華老將軍的眼神示意下,一刀飛擲,剛好中了撿匕首的孫琦鞍的手骨。 從手背穿過掌心,飛刀帶來的衝勁讓孫琦鞍不算穩健的身子當即向後倒去,歪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容暮立刻衝到台上,顧忌不得扶起還在地上的君王,容暮垂首看著匍匐在地的孫琦鞍,一腳在孫琦鞍求而不得的匕首。 “容暮!” 楚禦衡捂著胸口,想要朝容暮那處走去,但容暮好似沒聽到楚禦衡在喚他,彎腰撿起地上帶血的短刃,容暮指尖劃過帶著血珠的鋒利刀刃,並未留痕:“北盟國並不是真有降心?” “北盟……”但不等孫琦鞍做出回複,楚禦衡就眼見著眼前的白衣官服之人手起刀落。 “但不管北盟如何作想,膽敢傷了我朝天子,必要付出些代價來。” 避開了孫琦鞍的要害,容暮手中的刀尖落在孫琦鞍的腰腹上,容暮的麵色比數九凜冬還凝寒些。 - 宮中禁軍降服北盟反軍,華崢領命審責重傷的孫琦鞍,朝臣全數退下,這些都隻在短短一盞茶的功夫裏就結束了。 天子甚至還在暈厥前留了句話讓丞相獨留。 一場鬧劇終於塵埃落定,夜間的宮裏還在燭火下閃爍著熠熠光芒,尤其是天子寢宮,透亮的燭下烏泱泱地停駐了好些服侍的宮人。 哭紅了眼的楚綃宓死毫不顧及周圍圍著的人,她已經圍在楚禦衡身邊將近一個多時辰了。 現在時候不早了,看自家兄長終於有醒來的跡象,楚綃宓抽了抽鼻子看向自己身後的容暮,麵露驚喜:“阿暮,皇兄他是不是快醒了!本宮看到皇兄的手剛剛動了一下!” 但容暮此刻的心思並不在榻上人身上,今日之事隻讓他覺得蹊蹺。 但公主問話,容暮還是分出視線,的確能看到楚禦衡指尖微動。 果然,不出幾息的時間,榻上的楚禦衡就慢慢睜開了眼。 “皇兄你醒了!”楚綃宓萬分激動,趕忙喚來身後的禦醫,“禦醫快過來!陛下已經醒了!” 禦醫立刻弓腰過來把脈:“陛下的脈象已經穩了許多,沒有發熱的跡象,已無大礙了。”實際上陛下的傷本就沒有傷在關鍵處,左腹落下了一道淺淺的刀痕,出了點血後就幹涸了,現在包紮後看著還不如陛下之前腹部所受的傷口嚴重。 禦醫仔細回著楚綃宓的話,而榻上的楚禦衡則一言不發。 自榻上男人睜開眼後,這人的黝黑的雙目就不算昏沉,在燭火的焰色下還閃著灼灼的光亮。 輕輕拂過去綃宓搭在他臂骨的手,楚禦衡看了眼楚綃宓身後的容暮,隨即遣著楚綃宓離開:“朕無大礙了,綃宓你且帶人下去,朕還有話要交代丞相。” 楚綃宓看著剛學的自家皇兄,又看看莫名陷於奇怪氛圍下的容暮,隨即安靜地提起裙擺離開,而且不但自己走,楚綃還帶出了宮中的其餘外人。 楚禦衡隻將容暮一人留在自己宮中。 看著不遠處恭敬溫順的容暮,楚禦衡心口萬分熨帖,就像三伏天裏突有一陣爽人夜風拂過,卷走了熱燥,留下了熨涼。 當下楚禦衡即是如此,了卻了一樁大心事,今日他所受下的這一道傷也算有所得。 楚禦衡還能清楚記得今日台下的眾生百相,大多數官員四處逃散,隻有華淮音以及小數武將衝上來手擒他安排下的北盟刺客,華氏一族為皇室奮起抗擊北盟餘孽;此外,他還看到了容暮為他擔心的模樣。 阿暮素來不碰刀劍,當時卻卸下過往的文雅,主動沾染血腥。 尤其是阿暮手執匕首為他刺向孫琦鞍的模樣,沉穩,銳利,自帶別樣的光彩。 奪目到現在楚禦衡心裏還是熱燙燙的,久久都降不下來。 盡量露出一副傷痛於刀傷的神色,楚禦衡軟下了鋒利的眉骨:“阿暮,後頭的事情……都如何了?” 楚禦衡本以為容暮會繼續關心著自己,卻不想容暮並沒有之前的那般關懷,反而回以沉默。 在窗外呼喇喇的風聲中,楚禦衡嘴邊的笑慢慢地僵了起來,幹巴巴地咳了一聲:“阿暮你怎麽不說話了?” 容暮依舊不語,直挺挺地背靠著桌子,整個人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劍:“微臣隻是在思索陛下方才的問題……陛下文後頭如何了,科陛下不是應該最清楚的麽?” 楚禦衡突然有些不願直麵容暮的雙目:“朕當時已經昏厥了過去,哪裏還記得。” “陛下說謊。” 二人維持著自己的姿勢,一臥一立,外頭的風兒突然更加響亮地拍打著窗口,帶起一陣有一陣無節律的作響聲,拍打聲裏,容暮斂下目中的鬱寒。 但等容暮轉身正對著楚禦衡時,臉上的清寒依舊不散:“陛下大底還是不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