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安的聲音低沉而謹慎,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般吐出:“少爺正在裏麵,此刻恐怕不是見大夫人您的最佳時機。”


    大夫人秀眉微蹙,輕輕踏入那已成廢墟的院子。


    四周,曾經的繁華已被烈火吞噬,隻剩下一地灰燼與斷壁殘垣,那扇曾經威嚴矗立的大門,如今隻餘下一抹焦黑的輪廓。


    站在院子中央,視線穿透空曠,直抵遠處那間框架僅存、內部焦黑的寢室。


    她的心,也隨之沉入穀底。


    視線所及之處,大夫人看見宋衍熠孤獨的身影,他靜靜地坐在一張被火焰舔舐得烏黑的床邊,麵容前所未有的憔悴,那份落魄讓大夫人的心不禁一緊,仿若被針尖刺中,隱隱作痛。


    她的眼神在那一瞬變得黯淡,唇瓣緊抿,似乎在壓抑著內心的翻湧。


    終於,她緩緩轉身,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重,仿佛腳下拖拽著無形的枷鎖,一步步走向院門。


    “你們留在此地,務必看守好。”


    “是,大夫人。”


    仆人們的回應在空蕩的院子裏顯得格外清晰,回蕩著淡淡的憂傷。


    隨著大夫人離去的背影,竹青終於忍不住開口,言語間滿是憂慮:“大公子現在的狀況很不好,夫人您不過去勸慰一二嗎?”


    “他何時真的聽過旁人的勸說?還是算了吧,讓他自己慢慢地走出來吧。他還年輕,對於一些本不應過分執著的事情執拗,也是這個年紀常有的事。”


    “是啊,不過是一個女子,怎麽會讓大公子如此……”


    竹青的聲音漸低,帶著不解與歎息,“老奴看著大公子長大,從沒見過他如此失魂落魄。”


    這份不解,又何嚐不在大夫人的心中盤旋?


    宋衍熠自幼便比同齡人更為沉穩,即使麵臨泰山崩塌般的巨變,亦能神色不動。


    而今,一個女子,不過是一個略顯新奇的玩具,竟然讓他如此痛苦不堪。


    竹青輕歎一口氣,似是在自言自語:“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她離開……”


    大夫人聞言,語氣陡然嚴厲:“糊塗!她離開了反而好,幹淨利落。他難過幾天也就過去了,如果留下來,麻煩隻會無窮無盡。羨兒對她這般上心,甚至不惜打破規矩,以後還不知要惹出多大的禍端。”


    竹青忙賠笑認錯:“是,夫人說得對。”


    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以此穩定心緒:“過段時間就會好的,不就是一個女子嘛,我們宋家難道還會出一個為情所困的癡人不成?”


    話語雖含諷刺,卻也透露出一絲無奈,讓人難以反駁。


    整個夜晚,宋衍熠就像一座雕塑,枯坐在秋水院中,腦海一片空白,思緒凝滯,久久無法回神,始終不願接受那突如其來的訣別。


    然而,現實的殘酷不容置疑,那副已無生氣的身軀靜靜地躺在床榻上,麵目模糊,提醒著他這一切的真實性。


    他這一生,籌謀算計,從不曾有過絲毫失控,這是他首次,仿佛被晴空之下的雷電擊中,徹底迷失,無法自拔。


    次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慶安小心翼翼地再次踏入那悲傷的房間:“公子,棺槨已經備好,是否考慮先讓那位姑娘入殮,設置靈堂,讓她得以安息呢?”


    宋衍熠依然僵坐在床邊,隻是臉色更加蒼白,那雙平日裏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空洞無神,仿佛生命之泉已經枯竭,他自己才是那個真正逝去的人。


    房間內,寂靜得仿佛能夠聽到心跳的聲音,慶安等待著回答,額頭上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多年的侍奉生涯,他從未見過主子如此,內心不由得泛起一陣慌亂。


    就在慶安感到快要窒息之時,宋衍熠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讓人膽寒,卻又帶著一種無力回天的絕望:“入殮吧。”


    盡管絕望,這卻是唯一的路,至少要讓她走得安詳。


    慶安心中的重石終於落地,連忙應允:“是!”


    棺槨被緩緩抬入院中,正當慶安欲喚小廝抬遺體之時,宋衍熠卻親自站起身,用顫抖的雙手輕輕抱起那具焦黑的身軀。


    慶安的頭皮發麻,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與這難以理解的行為保持著距離。


    宋衍熠動作輕柔地將遺體放置在棺內,小廝們迅速合上棺蓋,緊緊係上繩索,四人一合力,將棺木抬了起來。


    “公子,是否將靈堂設在城外的莊園?”


    慶安輕聲詢問。


    崔縕蓉畢竟不是宋家正室,直接在謝府設靈不合禮儀,好在宋家擁有多處莊園別墅,選一處風景宜人的地方設靈堂恰如其分。


    “不必,就在鬆鶴園。”


    慶安聞言,眼神閃過一絲驚詫:“這,這恐怕不妥吧。”


    許家姑娘的身份尚未確定,即便最終成為宋家之人,也隻能算是側室,而側室去世怎能直接在府中設靈,更別說選在鬆鶴園這樣顯赫之地!


    宋衍熠的眼神冷如寒冰,慶安渾身一凜,連忙應諾:“小的立刻去安排。”


    靈柩被送回了鬆鶴園,翠竹圍繞之中,靈堂迅速搭建起來。


    正廳掛滿了白綾,香爐青煙嫋嫋,棺木靜置於中央。


    宋衍熠換上一身素衣,坐在蒲團上,手持黃紙,一張接一張地投入火盆。


    火苗跳躍,卻映不出他眼中的半點光芒,猶如深秋裏枯萎的荷花,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仆人們默默守在門外,無人敢去打擾。


    從晨曦至夜幕,他獨自一人,在那片屬於哀悼的空間裏,拒絕見任何人。


    夜,越來越深,他的雙眼因長時間未眠而布滿血絲,倚著棺木,緩緩癱坐在地,嗓音沙啞:“若是早知有今日,我定會對你更好一些。”


    “婉婉,你會怪我嗎?”


    他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帶著自我嘲諷,“你或許早已忘記了我。許書謹一走,你的心也隨之而去,那我又算得了什麽?在你做出那個決定時,可曾有一刻想起過我?”


    心髒仿佛被鋒利的刀刃切割,呼吸變得艱難,他雙手掩麵,痛苦地自責:“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去蘄州的,若我沒有離開,絕不會讓你遭受此劫。”


    夜色深沉,周遭一片死寂,悔恨、抱怨、無奈、憤怒,所有的情感都被夜的深淵吞沒,她再也無法給予任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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