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國公不沾政事,又得鹹寧帝信任,在洛京中人緣向來不錯,因此來參加壽宴的人裏,勳貴世家和朝中大臣都不少。  如今朝中不少大臣都被大皇子拉攏,而少數曾與徐伯明和盛浩元稍微走得近的,即便被當眾奚落也隻會忍下來,避著風頭,謝琢一路走過來,已經撞見了好幾次這樣的場麵。  陸驍和謝琢的座位挨著,同席的另外幾人家世或官職也都相當,兩人坐下後,引來了不少明裏暗裏打量的視線。  武寧候陸驍和翰林院侍讀謝琢不太對付這件事,在座的人多少都知道,而這次梁國公世子竟將兩人的座位安排在一處,難道是想讓陸小侯爺借此機會,把仇報了?  不過陸小侯爺與梁國公府關係不錯,定然不會在國公爺的壽辰上做出這般不得體之事。  一時間,眾人對這座位的安排都有些看不明白,各種揣測。  實際上,這座位是陸驍要求沈愚這麽安排的。  他倒不覺得會有人能看出什麽,畢竟洛京這些人,心腸彎彎曲曲得有十八道,見了什麽都會多想。  謝琢一開始也沒明白陸驍的意思,直到他看見麵前不好消化的幹果盤被移走,裝著乳梨和大蒸棗的盤子被換到了自己麵前,酸鹹小吃中,偏寒偏燥的椒梅和砌香果子也被放遠了,留在他麵前的,皆是他能入口的。  謝琢怔了怔,有些無措,下意識地想偏頭去看陸驍,又強行按捺住了這股衝動。  良久,他才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蜜筍花。  他脾胃弱,冷的硬的都不能吃,葷食吃多了也會吐,所以在外赴宴,他往往很少動筷。  但這一次,不一樣。  甚至趁人不注意時,陸驍還將他的茶盞移走,換成了溫茶。  這時,門口傳來了一陣人聲,有人道:“陛下還真是看重梁國公,竟親自命教坊司的百戲班子前來為梁國公賀壽!”  趁著周圍的人注意力都被引走時,桌下,借著寬袖的遮掩,謝琢的手小心挪向身旁,輕輕握住了陸驍的手指。  幾乎是下一瞬,就被反握進了掌心。  雖然已經習慣了牽手,但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謝琢難得起了些許心思,拿指尖在陸驍的掌心撓了撓。  陸驍的整條手臂都僵住了,那種癢意順著手臂直接蔓延到了心口,讓他血氣湧動,偏偏大庭廣眾之下,什麽都不能做。  借著倒茶的動作,陸驍看了謝琢一眼,發覺他眼中隱蔽的笑意時,耳根莫名又發起熱來。  坐在陸驍對麵的人發現陸驍耳朵紅了,關切道:“陸小侯爺可是覺得熱?”  陸驍克製著語氣和神情,將謝琢仍在他掌心作亂的手指捏了捏,分明是警告,卻半點力氣沒用,嘴裏則答道:“不熱,隻是人有些多了,悶人。”  沒過多久,國公府的管家親自前來,說梁國公有請,陸驍才鬆開謝琢的手,起身離席。  手被放開後,不知是不是錯覺,謝琢覺得指尖有些發涼。  見陸驍走了,有人在和旁人閑聊時,趁機將話題引到了謝琢身上:“家父上次在文華殿中見到謝侍讀,回來後一番誇獎,我當時還有些不滿。今日見到謝侍讀,才知道所言非虛。”  說話的人是康平侯世子。  謝琢溫和道:“侯爺謬讚了。”  見謝琢搭腔,另兩人也跟著聊了起來,謝琢態度不熱絡,也不疏遠,時不時地接兩句話。  不過聊著聊著,謝琢放下手中的茶杯,歉意道:“謝某突然有些不適,恐怕要失陪片刻。”  眾人都知道謝琢體弱多病,見他此時麵色微白,連忙讓他去國公府準備的客房休息休息,最好叫個大夫搭搭脈。  謝琢出言謝過,周全了禮數才離開。  他剛一踏上回廊,就有候在一旁的侍從迎上來:“謝侍讀可還記得我?世子吩咐,讓我帶謝侍讀去休息。”  謝琢記性很好,認出這人是沈愚出門時帶在身邊的親隨,才客氣地道了聲“有勞。”  客舍位置離宴席不太遠,尚能聽見席上的人聲和教坊司百戲的喧囂喝彩,不過周圍無人,也算清淨。  侍從將謝琢引至一扇門前,拱了拱手就離開了。  謝琢推開門踏進去,又反身關上,剛閂好,就有人從後麵攬住了他。  謝琢笑道:“你讓人特意在那裏等我的?就不怕我不離席?”  陸驍在謝琢側頸嗅了嗅,話裏也帶著笑:“當然不怕,延齡定會來找我的,我就是知道!”  這話他說得極為篤定。  謝琢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陸驍圈著腰,抵在了門上,緊接著,極為綿密的親吻落了下來,封住了他的唇齒。  謝琢驟然失力,幾乎是攀著陸驍的肩膀,才勉強站定。  陸驍早在席上就想吻他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聲靠近,似是在閑談:“陛下不止派了教坊司的人過來,還賜了不少好東西,我聽了一耳朵,連東海珊瑚樹都有兩棵!”  “真是聖眷深重,估計也就是這樣,沈世子才敢跟陸小侯爺玩在一處,還不會引得陛下猜忌!”  “沒錯,你沒看見,在禦前行走的,包括那位風頭正盛的謝侍讀,不也跟陸小侯爺把界線劃得清清楚楚……”  陸驍貼著謝琢的耳朵:“嗯?延齡可將與我之間的界線劃得清清楚楚?”  謝琢癢得眼中都含了水,偏偏陸驍還在他耳蝸裏輕輕舔了一下,他不由收緊了抓著陸驍衣料的手指,呼吸打顫。  門外的人還在閑聊,從聲音來判斷,那兩人站得並不遠,甚至還越來越近,謝琢卻已經顧不上了,他雙手抵在陸驍胸膛,他正想發出聲音,卻再次被陸驍吻住,他全然無法抵擋陸驍的入侵,攥著衣料的手指也逐漸脫了力。  腦中還不甚清明地想,這般也好,都發不出聲音,也不會被門外之人發覺……  陸驍銜著謝琢的唇,輕輕咬了一下,含糊著用氣音道:“延齡,專心。”  上一刻還想著不能被外麵的人發現,下一刻,謝琢卻張著濕漉的眼,啞聲要求:“再、再叫我一句。”  陸驍輕笑:“延齡,延齡,想讓我叫多少次都可以。”  不知道是因為陸驍的吻還是陸驍的話,謝琢隻覺一陣酥麻從尾骨往上躥,發現陸驍要往後退,他又用眼神將人勾住:“不想……再吻我了嗎?”  陸驍哪受得了這個?登時便強橫地重新吻了下去。  仿佛是兩人離開眾人的視線,獨在隱秘無人處偷享歡愉,因為不是隨時隨處都能無間隙地挨在一起,便更希望短暫的時光能被拉得漫長。  門外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謝琢打開窗戶縫透了透氣,讓風吹散了一室的曖昧。  他舔了舔自己發疼發燙的下唇,正想問誰先回席上,就被陸驍伸手捂住了下半張臉。  陸驍喉結動了動:“別、別這樣。”  謝琢麵露不解。  就在陸驍想進一步說明讓他別再舔嘴唇時,忽地感覺自己的掌心被濕軟的舌尖輕輕碰了碰。  陸驍先從客舍出來,繞過假山,大步往宴席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被沈愚叫住:“走這麽快幹什麽?”  小跑著趕上去,沈愚一抬眼,不得了,立刻驚訝詢問:“陸二,你嘴怎麽有點腫?”  陸驍掌心又燙又癢,神思混亂:“茶水太燙了,喝湯被燙著了,席上的菜太辣了,這幾個理由你隨便挑一個吧。”  沈愚:???第58章 第五十八萬裏  回宴席的路上, 沈愚又有些興奮地問陸驍:“陸二,我問你啊,剛剛關尚書的兒子來還我銀錢了, 據說昨晚被人揍了一頓,現在全身都還在痛, 是不是你幹的?”  陸驍掌心的燙癢終於散了一點, 想了想才記起沈愚說的是什麽事:“他終於知道還你錢了?”  “還了還了, ”沈愚雙眼微亮,又問,“那那個姓林的呢,還有叫方什麽誨的,是不是也是你動的手?”  “我讓張召把那兩人都套了麻袋。”  沈愚心腸軟,見不得別人跟他賣慘,但凡有人來扮可憐,結局多半都是沈愚紅著眼眶把銀錢借出去。陸驍也見不得沈愚被騙, 借錢可以,誰敢不還就揍誰, 這才沒讓沈愚錢袋子的洞越漏越大。  知道又是陸驍動的手,沈愚拍了拍陸驍的肩:“陸二, 你放心,作為好兄弟,我不會把你喝個茶都把嘴唇燙腫了這件事說出去的!”  陸驍:“……”  你還真的挑了一個?  沈愚又忍不住跟陸驍說道:“別看陛下今日派了教坊司的人過來, 好像對我們梁國公府不錯吧?誰能想到,昨日我爹去文華殿問安, 還莫名其妙受了陛下的冷臉,回來差點又跨了次火盆。”  他壓低聲音,“我爹說陛下最近越來越喜怒無常了, 總是疑神疑鬼的,你在宮裏進出時可要小心一點。”  陸驍神色微動:“你爹有沒有說,是怎麽個疑神疑鬼法?”  “我爹還真跟我說了!”沈愚見左右沒人,才繼續往下道,“前些日子,尚服局不是做衣服嗎,存著討好的心思,遞上去給大皇子挑的紋樣裏,就有一樣和太子常服用的紋樣像個七、八成的。這事不知道怎麽的,被陛下知道了,陛下大發雷霆,大皇子又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沈愚不明白:“我就不懂了,他們都在說大皇子就是未來的儲君,可陛下怎麽好像越來越不喜歡大皇子了?”  大皇子李忱也在琢磨同樣的問題。  在讓隨侍的小太監攔了謝琢的路,將他請至一處涼亭後,李忱便詢問:“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此番請謝侍讀前來,是想解惑。依謝侍讀所見,父皇可是看中了我那五弟?”  他與李慎爭來鬥去,局勢已經很是明朗,但鹹寧帝不僅沒有栽培他、為他鋪路造勢,反而從各方麵不斷打壓他。  這令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他那個一直沒多少存在感的五弟用了什麽手段,半路殺了出來,暗暗入了父皇的眼,所以父皇才通過不斷打壓他,來給五弟鋪路。  思來想去,李忱急躁地上了火,但最近文華殿被高讓把持地蚊子都飛不進一隻,更別說探聽消息了。如今他手裏那麽多人,能用上的,竟隻有一個謝琢。  謝琢搖頭:“臣從未在文華殿見過五皇子,也從未聽陛下提起過五皇子。”  李忱緊緊皺了眉。  雖然那是他的父皇,但李忱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明白鹹寧帝的行事了。  最重要的是,若父皇真看上了五弟,想讓五弟來坐這個儲君之位,他還能有個謀劃的方向。如現在這般時常承受鹹寧帝的無端責罵,還偏偏反抗不得,心裏格外窩火。  謝琢看見李忱的神色,又主動道:“臣定會多加留心。”  李忱心底煩躁,但他不會推開謝琢的示好,勉強維持著溫和的語氣:“嗯,那我就等謝侍讀的消息了。”  等李忱帶著人離開後,謝琢在涼亭中站了一會兒,才重新撐開油紙傘,走進了雨裏。  這場雨勢不小,烏雲密布,天光也暗沉,平日繁華的街上冷清許多,行人很少。  葛武套著蓑衣,雨水沿著鬥笠跟珠簾似的往下滴,他不由道:“今年雨水真多,不用擔心京畿會幹旱了,就是這天黑得太早了,跟臘月似的。”  聽身後傳來輕輕的咳嗽聲,葛武又擔憂:“公子,可要改道去千秋館找宋大夫看看?天氣一變化,您又連著咳了兩日了。”  馬車內,雨水接連打在車頂上,“啪啪”的聲音有幾分擾人,謝琢握著蘭草紋的香囊,放到鼻尖聞了聞,壓下上湧的咳意,搖了搖頭:“不用,還有藥沒喝完,若嚴重了再去吧。”  馬車輪卷起水花,慢悠悠地轉進窄街裏,葛武聽見馬不安地低低嘶鳴了一聲,驟然握緊韁繩:“公子,有些不對勁!”  他警惕地朝兩邊看了看,卻除了被雨水浸濕的巷牆和因風搖晃的樹外,沒有看出什麽不妥。  但他並未鬆弛下來,隻因大雨會掩藏行蹤,降低人的耳力和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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