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鳶終究要娶他的枝玉仙君。  凡塵走一遭,那人深愛的到底是誰,一目了然。  憐璧忍著痛哭的欲望:“天命……去他娘的天命!”  “從前天帝不顧眾神反對非要娶您為天後,如今你們尚未解契,他便要另娶他人,他根本沒將您放在眼裏!此時眾仙神怕是都在等著看您笑話!”  “要憐璧看,若愛得夠深,便是連天命都奈何不了了的!!”  興許吧,若愛得夠深,也許連天命都擋不了他們,可事實便是,他們輸了。  不,準確地說,是他輸了。  嚐過了被所愛之人親手折磨至死的苦,哪裏還有勇氣和天命抗衡……他累了。  玄龍由憐璧說,沉默不言。  憐璧清麗的麵容上落了淚,語帶哽咽:“您就是這樣不爭不搶的性子,才會叫人一味地欺負了去,分明是他害您,怎能什麽都怪給天命!依憐璧看,您就應該到天帝跟前去,叫他還您一個公道!!”  公道,什麽公道。  你情我願的事情,在情愛中吃了苦,便要對方還公道嗎。  還了,然後呢……  不知是要怪自己愛得太深,還是要怪燕鳶愛得太淺,同是墜入凡塵失了記憶,他以心相待,那人卻欺他笨拙,辱他真心。  玄龍寧願騙自己那是因為他們逃不過天道的捉弄,不是燕鳶心狠,這樣想心中尚且還能好過些。  至少曾經有過美好,如今也該好聚好散,免得將場麵弄得太難看。  “不是自己的東西,強奪是奪不來的。”玄龍綠眸低垂,淡淡開口。比起憐璧的失控,男人平靜得仿若置身事外。  憐璧知曉他定然很難過,玄龍難過時就是這般,能坐著一動不動很久,什麽話都不說。  “將軍……”  “你去尋紙筆來吧。”須臾,玄龍低緩的聲線在殿中響起。  憐璧疑惑道:“尋紙筆作何?”  玄龍未答,憐璧反應過來,抬起輕盈的白袖一揮,玄龍麵前的榻上出現一張小巧的銀色桌幾,桌上整齊擺放著宣紙、狼毫、墨台、還有紙鎮。  玄龍緩緩提起狼毫,對著空白的宣紙沉思良久,方才沾了墨汁,輕落下筆。  ‘和離書’三字,逐漸在紙上成形……  憐璧凝神看著,略微瞪大雙眸:“將軍……”  玄龍似是有許多話要說,寫完那三字後頓筆思考了很久,實際上最終出現在紙上的不過行雲流水的短短幾豎字。  他將狼毫置於筆托上,雙手撚起宣紙,待墨汁晃幹了,折成兩折,遞於床榻邊的白衣仙娥:“憐璧,勞煩了。”  憐璧接過和離書,她心底是不希望主子再與天帝有牽扯的,可真見玄龍斷得如此果決,又覺得太便宜了燕鳶,又氣又心疼。  “將軍,您真要與他和離麽……”  玄龍:“嗯。”  憐璧委屈不平道:“憐璧看您根本不需要寫這和離書,您不寫這和離書,天帝照樣會娶妻的,估計沒多久他的和離書就要叫人送來了。”  她有話直言,戳了玄龍痛處,卻是實話。  玄龍抬眼望向窗外,層次分明的雲霧鋪於天際,偶有仙鶴掠過。  “結契成婚那日,他與我在三生石前立下山盟海誓,送我鳶尾玉墜作定情信物,明媒正娶立我為天後,也算交付過真心……如今要一別兩寬,該是寫張和離書說清楚,好斷得幹幹淨淨。”  “他寫是他寫,我寫是我寫。”  “你去吧。”  憐璧覺得有理,便帶著和離書去了東極殿尋燕鴛。第一百二十五章 如何安好  東極殿乃是天帝和天後的寢宮,燕鳶與玄龍成婚後,兩人一直居住於此,直到玄龍在那場大戰中殞命。  玄將殿則是玄龍身為將軍時的住所,如今二人一拍兩散,自是要分殿睡。  憐璧剛到東極殿外便被守門的兩個高大的神兵用長槍攔了下來,她掏出和離書,拍到其中一個神兵胸口,憤恨道:“諾,這是我家將軍給天帝的和離書,將軍說了,叫天帝日後不要再來煩他,將軍再也不想看見他……”  憐璧故意說得大聲,裏頭的人應當是聽見了,忽得傳出悶悶的咳嗽聲。  神兵沉了臉,叫她莫要喧嘩,憐璧毫不示弱地交代完玄龍的話,回宮複命了。  從前天帝和天後感情好的時候,憐璧與燕鳶的這兩個心腹感情也是好的,如今主子都散了,她便也沒什麽好臉色給這兩人了。  兩名神兵相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拿著和離書的那名神兵眉間擰得死緊:  “怎麽辦?”  “帝君重傷昏迷了一月,昨夜才醒,此時告訴他怕是……”左邊的神兵遲疑道。  “早晚要知道的。”右邊的神兵低低打斷。  殿門被輕輕推開,神兵幻去長槍,行至殿內單膝跪下,垂目抱拳道:“帝君……玄龍將軍醒了。”  白金桌案後的男子墨發披身,僅著褻衣,襯得美麗的臉愈發蒼白,他麵前鋪著宣紙,手提狼毫在紙上斷斷續續地畫著什麽,右手捂著唇,時不時便咳嗽一番,血從指縫中滲出來也不曉得管,手背隨意抹過嘴角,留下濃稠的殷紅。  從女媧之境回來後,燕鳶便聽不見了,加上畫得太入神,以至於有人闖入都未發覺。  燕鳶身邊的人都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於是大家都在刻意遺忘,就連神兵也是在許久沒得到回複後,才想起這件揪心的事。  他用傳音術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傳音術直達對方的大腦,不需要聽覺,燕鳶果然抬起頭,控製不住悶咳幾下後,目露欣喜:“……他醒了?”  得到神兵肯定的答應,燕鳶嘴角綻開笑容:“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玄龍將軍……送了和離書過來。”神兵將沉重的事實告訴他。  燕鳶來不及歡喜太久,笑容便僵在嘴角,突然失了魂般,連聲音都低了下去:“是麽。”  “他要與我和離了……”  手中的狼毫跌落畫紙上,滾了幾圈,濃墨染糊了畫上男人英氣的眉眼,燕鳶慌忙將筆拿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就像發生過的事情,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輕輕提起畫卷,浸血的指尖撫過男人模糊不清的麵容,燕鳶癡癡笑起來,笑著笑著,眼中便落了淚:  “……他終究是不願意要我了。”  神兵抬頭,擔憂道:“帝君……您重傷未愈,還是臥床休息吧。”  燕鳶仿若未聞,良久,道:“北赤,你信命麽……”  “信。”神兵回。  “身而為神,始於天界,便該順應天道。”  “是麽……”燕鳶盯著那畫上的人入了迷,就在神兵琢磨著說些什麽的時候,燕鳶放下畫卷,看向他。  “和離書呢……給我看看。”  神兵指尖一彈,那份和離書出現在燕鳶麵前,從半空飄飄蕩蕩地落下。  燕鳶抬手接住,展開宣紙,見了上麵熟悉的字跡,視線很快變得模糊不堪,逐字逐句地念道。  “繾綣五萬載……今生緣分盡,望君永世安好,此後一別兩寬,各不相欠……”  “永世安好……如何安好……”  失去了玄龍,他如何能安好。第一百二十六章 解契  “玄龍將軍說,明日辰時他在司神殿前、三生石旁等您。”  “等您解契。”  契便是情契。  一神的一生隻能與一人結契,結契時在三生石前以司神為證,心頭血為引,劃破掌心沁入對方的一滴心頭血,結契成功後,在對方遭遇危難,或是傷心至極的時刻,掌心便會隨著情花的出現產生灼燒的痛楚。  喜對方所喜,痛對方所痛。  一旦解了契,他們之間便連那一丁點微薄的聯係都要失去了。  燕鳶知道這一天會來,但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重回天庭之前,在人間最後的那幾年裏,他總是想,若有下輩子,他定然要用盡一切去彌補,去求得玄龍的原諒。  實際上他連這樣的資格都沒有了。  求得原諒又能如何呢,他與玄龍的命格相克,繼續糾纏那笨龍,隻會使得對方再一次跌入深淵。  母後說得對,天道不會叫他們好過……  他可以不好過,但他不能再讓玄龍受半點傷害。  隔日清晨,燕鳶準時去赴約了,他去得早,到的時候玄龍還未來。巍峨的司神殿前佇立著塊比人高的蛋形暖玉,通體溫潤純白,那便是三生石。  三生石旁有株參天大樹,樹梢上掛著許多的銀白色神牌,高低不一。  萬萬年來,每對在這裏結下情契的神仙眷侶都會各自刻寫一塊兒神牌,然後用紅繩綁在一起成對地掛到樹上,內容可以是山盟海誓,可以是與愛人有關的心願,明晃晃的掛在上頭也不怕旁人瞧了去,因為隻有互付情衷的愛人才能看見對方的神牌上寫了什麽。  據說這棵神樹自開天辟地以來便於此地屹立不倒,受天道庇護,所以將姻緣神牌綁到樹上,會一並受天道庇佑。  那年燕鳶與玄龍結契的時候,亦刻過這樣的神牌……他的願望很簡單,他要他的愛人平安喜樂,與他永遠相愛,不要離開他。  痛失所愛便如同將筋骨從血肉中生生剝離,燕鳶從不覺得自己能承擔得起那樣的痛,而事實上,他的承受力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強,至少在經曆過失去玄龍,好不容易失而複得以後,他還能有力氣站在這裏,等著那人來赴約,等著那人來與他解契、和離。  辰時剛及,燕鳶視線從樹上收回,不經意間轉身看去,目光頓住。  隻見玄衣男人自白玉鋪成的階梯徐徐走上來,清晨的第一縷金芒落在他眼角眉梢,那般的淡漠英俊。  五萬年前結契那日,同樣是燕鳶先到的,結契前夜他興奮得睡不著覺,摸進玄將殿將玄龍折騰頗為過火,於是玄龍起晚了,叫燕鳶等了他足足兩個時辰,險些跑到他寢宮去捉他。  那日男人姍姍來遲,也是這樣不緊不慢地走向他,大抵因為他們還有漫長的一生可以浪費,耽誤一兩個時辰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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