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想安安靜靜地待著,過完生命最後的時光。 玄龍:“我想……走。” 燕鳶:“不可能,你想都別想!” 裂了縫的圍牆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能補回去的,風一吹就搖搖欲墜的感情,更不會因為一點廉價的示好就恢複原樣。 曾經肆意揮霍掉的毫無保留的深愛、信任,都如同滾滾湧去的江流,再不會回來。 隻是如今的燕鳶還不明白。 以為玄龍足夠好哄,足夠好騙,便能這樣安然地擁著他到老,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打個巴掌再給顆甜棗,都覺得是天大的恩賜。 玄龍知道多說無用,便不再說話了。 燕鳶吼完他又開始後悔,花精都說了,玄龍心情不好以至於積鬱成疾,都咳血了,自己與一個身子有恙的人計較什麽。 “好了,我們不吵,好不好?” “早膳想吃什麽?” “你昏迷了那麽久才行,昨夜就吃了那麽幾口粥,定餓壞了,我陪你用了早膳再去上朝。” 玄龍看著內裏雪白的牆壁:“槲樂呢。” 如今他放心不下的,唯有腹中孩子,和那小狐狸了。 燕鳶眉頭微擰:“已經在門外了。” “今後隻準他在門外當個守門的,不準他進殿與你糾纏太多,免得又說些不該說的話,拐帶壞了你。” 玄龍:“他的傷……好了嗎。” 燕鳶冷下臉:“不知道。” 玄龍掙紮著從燕鳶懷中退開,想出去看看,然而他沒什麽力氣,一下就被燕鳶按回了懷中燕鳶傾身覆上他身體。 “你就知道想著他,你怎麽不關心關心我好不好。” 這話實在是很沒有道理,玄龍冰綠的眸轉向他,見他麵色紅潤,皮膚光澤,動唇道。 “你何須,用我來關心。” 燕鳶黑著臉不依不饒:“那也不是你朝秦暮楚的理由。” 一會兒是燕禍珩,一會兒是槲樂,這條龍到底背著他藏了多少事。 玄龍本就不太會表達,耍嘴皮子哪裏勝得過燕鳶:“……讓開。” 燕鳶哼笑一聲:“除非你承認,你愛我,我便允許你出去見他一麵。” “……”玄龍身體僵住,別過臉,合上眼。 燕鳶掰著他的臉轉過來:“說。” 玄龍蒼白的唇緊抿,神情倔強。 燕鳶盯著身下雙目禁閉的男人看了一會兒,湊近他低笑起來,拇腹在那塊醜陋疤痕間輕輕摩挲:“都說愛到深處口難開,你在猶豫……那你定是很愛很愛我的。” “對不對?” 玄龍低啞出聲:“沒有……” 燕鳶神色一變,指腹重重壓下:“沒有?” 玄龍感到臉上那塊生來就有的疤痕忽得尖銳地刺痛起來,好像有烈火在灼燒,恍惚間眼前出現滔天的業火,四麵八方都是讓人窒息的紅。 胸口中了魔刃,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撐著最後一口氣,也要等那人來,見最後一麵。他怕那人會哭,便哄他說自己不疼,其實是很疼的,魔刃刺穿胸口,那傷痛會直擊靈魂,牽扯著連呼吸都是痛的。 就如同現在一樣痛。 不明白為何會想起數千年前做的這樣一個無厘頭的夢,許是因為那種深深的絕望,與此刻一般無二。那時是因為知曉自己將要離開,而現在,是因為曾自以為的愛人,殘忍地將他心底的傷疤一遍遍揭露出來,任由他鮮血淋漓。 “……未曾愛過。” 這樣的答案,燕鳶可還滿意。 想來是不太滿意的,攀附在臉上的手轉而移向他脖頸,驀然施力:“你說謊。” 玄龍總是在燕鳶這裏感到痛,但比起心中的痛,身上的任何外傷,包括後背上慘不忍睹的傷口,簡直都是微不足道。 “未曾……愛過。” 燕鳶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手背青筋暴起,像是要活活掐死他,實際上一直收著力。他很快鬆了力道,貼近身下男人,說話間唇部時常和玄龍碰到,哂笑道。 “哼,你也就是嘴上騙騙自己罷了,若不愛我,你會將我撿回千年古潭?你會拔粼替我醫治身體,屁顛屁顛地照顧我?” “你會心甘情願雌伏我身下,讓我上你,還非要生下我的子嗣?” “你分明就是愛我愛得不行……還不承認。” 玄龍老是嘴硬,燕鳶煩了,懶得再與他糾纏,反正這種事情自己心中知道就好了,玄龍不承認也是改變不了事實的。 “關心我的人多了去了,的確是不差你這一個的。” 下床穿鞋的時候,燕鳶感到臀下有什麽東西特別咯人,他起身轉過去一看,隻見床墊下麵露出個尖尖的頭,似是某種銀飾。 燕鳶抽出來一看,漂亮的眉擰起。 “這銀簪怎麽在你這裏?” 玄龍後知後覺地扭過頭去看,見了燕鳶手中的雲紋銀簪,也是一怔。他的東西少,這殿中的櫃子抽屜大多是空蕩蕩的,銀簪若是放到那些地方,很容易被發現,他便藏到了厚重的床墊下麵,想來是宮人在換被褥的時候挪動過了,這才叫銀簪露了頭。 這跟方才燕鳶赤裸裸地揭露他的心思一樣叫他覺得難堪,愛上燕鳶的寒泊、為了燕鳶甘願拔麟救人的寒泊、在小攤上買下這根與寧枝玉一模一樣銀簪的寒泊,都是一個可悲的笑話。 玄龍吃力地坐起身,這時候連後背的痛都感覺不到了,朝燕鳶伸出手:“還我。” 燕鳶笑了:“還你?” “這是上回乞巧節我陪阿玉出宮的時候在小攤上給他買的乞巧節禮物,怎會在你這裏?” “難怪他那根不見了,還怎麽都找不到,原來是被你給偷了。” 玄龍並不解釋,固執地舉著手,動作牽扯到傷口,額角滲出冷汗:“……這是我的。” “還我。” 燕鳶饒有趣味地舉了舉手裏不算精致的銀簪:“你的,你哪兒來的?” “沒想到你手腳這麽不幹淨,上回偷魚的事情也就罷了,連阿玉的銀簪也要拿。” “你想什麽呢?” 比起承認自己做了那樣可笑的事情,被對方以為自己偷了東西,兩者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 都會讓人無地自容。 玄龍沉默地收回手,不再做徒勞的掙紮,垂眸不語。 燕鳶挺高興的:“這銀簪丟了阿玉難過了好久,我得拿去還給他,在他生辰上那日給他個驚喜。你若想要的話,國庫裏有的是寶貝,跟我說一聲不就好了,何須做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我知曉,你羨慕他能得到我的好,但也不該拿他的東西。” “待我今日忙完朝政,便去選支新的簪子來送你,你莫要想太多。” “……” 到了時辰,陳岩在外頭喚燕鳶上朝,燕鳶美滋滋地拿著銀簪走了。 這不就證明玄龍很在意他? 銀簪丟的時候玄龍靈力還在,他會隱身術,能知曉這銀簪是自己送阿玉的乞巧節禮物,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並不奇怪。 再順手牽羊,那就更容易了。 燕鳶知道玄龍本身是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的。因此才愈發高興,整個早朝都是滿臉喜氣而不自知。 殿門合上那刻,偌大的乾坤宮恢複安靜,玄龍從床榻下摸出那塊鳶尾玉墜,在手中怔然看了許久,指尖摩挲而過,冰涼得沒有任何溫度。 回想起從前種種,再看眼前,他合起掌心想將玉墜拋出去,然而手臂卻無力得怎麽都抬不起來,最終還是收了回來,放回原處。 燕鳶這回沒騙他,槲樂的確已被放了回來,那日他離開地牢之前給槲樂喂了血,因此他身上的傷並沒有感染,此時已經好了,隻是牢中吃食環境都不好,槲樂瘦了很多。 玄龍叫小氈子傳了膳食過來,叫槲樂進來吃飯,槲樂不肯,怕惹怒燕鳶,使得燕鳶將怒氣發泄在玄龍身上,他自己倒是沒什麽,玄龍卻是萬萬受不起的。 也不知受了燕鳶什麽威脅,槲樂連見都不肯和玄龍久見,玄龍隻得進屋,隔著門與槲樂說話。 “槲樂……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你說。” “還有幾個月,孩子便會出生了……到時我想辦法說服燕鳶,叫他放你走,你替我養他長大……好不好。”第八十三章 相見不如不見 “不好,你的孩子自然是要你自己養,丟給小爺我算是什麽事兒?”槲樂聲線嘶啞。“不可能……我絕不答應。你要是敢死,我絕不會原諒你,更不會替你養孩子。” 燕鳶之所以囚著他不放,是為了用他來牽製玄龍。 玄龍活著,他便不可能放他走,他若願意放他走,定然是因為那時玄龍已不在人世。玄龍如今一無所有,道行散盡,能用來作籌碼的唯有一顆心。 這些,槲樂很清楚,玄龍亦很清楚。 他們一人穿著太監服在門外,一人穿著褻衣在殿內,玄龍倚門而立,大分部重量都靠在了門上,支撐著衰敗不堪的身體。 “槲樂……我已時日無多了。” “我不管,反正你不準死。”槲樂壓低的聲音中含了濃濃鼻音。“我會想辦法的……即便我們注定被囚在這裏無法離開,我也會一直陪著你,直到我死。” 玄龍知道槲樂嘴硬心軟,若有一日他不在了,他絕對不會丟下孩子不管的。多說無益,萬一被旁人聽了去,叫燕鳶知道,又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須臾,緊閉的殿門被打開。 裏頭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那手蒼白卻漂亮,指骨長而筆直,看著很幹淨。手裏拿著大塊用牛皮紙包著的食物,香味誘人。 “……你喜歡的。” 是烤雞。 順著那隻手看上去,敞開不算大的門縫後麵是男人沒有血色的英俊臉孔,長發擋住了右臉的疤痕,金綠的瞳仁豎立,透著冰冷,卻讓槲樂覺得溫暖,笑著伸手接過。 “好久未吃雞了,還是阿泊待小爺好,不像牢中的臭獄卒,就知道請小爺吃鞭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