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了吧。 直到玄龍遇見燕鳶。那個人族笑得那般好看,就像常年長滿青苔的岩縫裏透進來的一點點陽光,隻有那麽一小束,每日晨起的那刻,他總覺得世界都變了。 他很樂意伺候燕鳶,樂意為他洗髒掉的衣裳,樂意為他去坊間買他喜愛的吃食,一日跑好幾趟都不覺得麻煩,隻要燕鳶覺得歡喜。 隻要這個人歡喜,他連將自己身上的龍鱗活生生拔下來都是不怕的,那些痛比起燕鳶在他心中的分量,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因為這個弱小的人族,是近萬年來,唯一肯靠近他的生靈。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嗬護著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唯恐這朵脆弱的嬌花哪日在他不經意間便開敗了。 人妖之戀,定是比尋常的感情要不容易許多的,自己既愛了,處處讓著那人些又有什麽關係,除去性命之外,他任何東西都是很舍得拿出來送於燕鳶的。 可他從未想過……燕鳶待他的好,都是假的。 難道……從一開始的相遇、相知、相愛,都是有預謀的嗎…… 答案已經很清楚了。 燕鳶的皇後生了重病,需要龍鱗來醫,他便刻意接近他,騙他的信任,讓他心甘情願交出龍鱗。 醫聖與狐妖的話尤在耳邊,玄龍知道自己該走了,可他的身體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般,腳下生了根,動也動不了。 萬年未曾流過淚,此刻忽得感到眼眶有些發熱,茫茫然地望著麵前兩人耳鬢廝磨的場麵,心口傳來陌生的絞痛。 他本以為燕鳶是那個會對他心軟的人,原來並不是這樣的,燕鳶的溫柔給了別人,心軟自然也屬於別人。 若不是為了床上那個名為‘阿玉’的男子,燕鳶不會接近他,他們或許一生都不會有交集。 都是假的。 從前的溫情與愛意,都是他用龍鱗換來的。 偏他還沉醉其中,如傻子般暗自欣喜…… 床上的兩人對玄龍的出現毫無所覺。 此時燕鳶心裏是惦念著玄龍的,心想那龍怎麽過了那麽多日還未回來,之前的龍鱗早在幾日前就服完了,沒了龍鱗作藥引,那藥方就形同虛設,根本沒幾分用處。 寧枝玉的身子愈發不好了,之前還說要帶他去禦花園逛逛,如今連下床走兩步都難,燕鳶心急如焚,指尖柔柔理過寧枝玉額角如墨碎發,哄道。 “阿玉再等等,很快了,很快那些人就會尋藥引回來了。” “朕不會讓你有事的,你相信朕。” “嗯。”寧枝玉點頭,望著燕鳶。“到底是何藥物,這般珍貴啊?” 燕鳶見他臉頰消瘦,蒼白若雪,心中鈍痛,握住寧枝玉的手,柔聲道:“之前不是與你說過了嗎,是一種很稀有的草藥,宮中沒有的,隻能去陡峭的懸崖邊上去尋。” “嗯。”寧枝玉心中抱有疑慮,覺得他在隱瞞什麽,但燕鳶不想說,他便也不追問,虛弱地笑道:“你看我,病了太久,連腦子也不大靈光了,阿鳶莫要嫌棄我才好。” 燕鳶跟著笑了,輕輕捏了捏寧枝玉臉頰:“朕怎會嫌棄你,朕寶貝你還來不及。” 寧枝玉抬起伶仃手骨環住燕鳶的脖子,將燕鳶拉近自己,仰起頭在他唇上親了親,漆黑的眸定定望著他,輕聲道。 “阿鳶非要納我為後,我身子不禁用,又身為男子,無法生育子嗣,你與我在一起,真是虧大了。” 燕鳶手臂撐在寧枝玉身側,抬手撫他眉心:“這又從何說起?” 寧枝玉躊躇道:“身為帝王,沒有子嗣,臣子們定是不……” 燕鳶抬手用食指擋住寧枝玉泛白的唇:“噓。” 寧枝玉頓時禁聲了。 燕鳶的手轉為觸他臉頰,神色認真:“不許再提這些。” “朕有你就夠了,要子嗣做什麽,等到時機成熟,朕會從皇室旁支中挑個合適的皇族子弟冊為諸君。” “你若能生孩子,朕自是歡喜的,你若不能也無所謂。旁人生下的孩子,朕看都不想看一眼。” 寧枝玉久久不言。 燕鳶瞧著他的模樣,笑道:“怎麽?要感動哭了?” “傻阿玉,朕愛你,自然要掏心掏肺地對你。” “我是怕阿鳶日後後悔,我哪裏有你想得那麽好,我寧枝玉何德何能,哪裏值得你帝王之尊,如此待我……”寧枝玉圈著燕鳶脖子,啞道。 “朕說值得,你便值得。”燕鳶傾下身吻他額頭。 前世寧枝玉在他懷中慘死,是為何死的燕鳶並不知,但他直覺是為自己。既然如此,此生換他來保護他,疼惜他。 不遠處,玄龍看著燕鳶一顰一笑,見他與那男子待在一起時那般開心,理應感到高興才對。 可事實並非如此,胸口間湧動的難過幾乎將他淹沒。 自虐一般站在原地,那場大夢,終究是慢慢醒了過來…… 寧枝玉從前最是愛讀詩書典籍,如今病了,連書都很少看了,燕鳶便坐在床側念給他聽,哄他入睡。 這本就是燕鳶與寧枝玉慣做的事情,做起來自然比應付玄龍要細致得多,兩人有說有笑,很是有話聊的,寧枝玉畢竟是丞相公子,雖不受寵,但受過先生教誨,不乏文采。不似玄龍,連凡俗都不通多少,便顯得乏善可陳。 對於燕鳶來說,他鮮有的用處便是泄欲了,亦或是一副鮮活的藥引。 入睡之前,寧枝玉驚天動地吐了回血,將床榻都弄髒了,燕鳶的心疼都擺在明麵上,眼圈都紅了,宮人們忙進忙出,端了熱水來幫寧枝玉清理血汙,又折騰著換了幹淨的床褥,場麵一片混亂。 生靈與生靈間是有差別的,這點玄龍從小就知道。 譬如娘親厭惡他,卻很喜愛他的兄弟姊妹。 又譬如此時的燕鳶,對那名男子百般心疼,而自己拔了那麽多鱗,流了許多血,也不見燕鳶有多關心。 終究是不同的。 寧枝玉睡著之後,燕鳶昭了陳岩進來,從袖中摸索出一片泛著銀光的墨色龍鱗,遞與他: “你親自去,將這龍鱗磨成粉加入阿玉的藥方,熬好後送來。” “小心些,最後一片了,若弄砸了,朕唯你是問。” 那是玄龍的逆鱗。 月白狀的鱗片上穿著根墨綠色的編織繩,很漂亮,是玄龍送與燕鳶的定情信用,可對於燕鳶來說,那東西應該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否則他在將龍鱗遞出去的時候,怎會毫無猶豫,麵上甚至沒有半分表情。 玄龍暗淡的綠眸中,僅剩的一點光,也隨著陳岩的離去而淡去了。 他從胸口摸出鳶尾玉墜,在掌心輕輕摩挲著,這是燕鳶送他的,他說收了這定情信物,便一輩子不可變心,他未曾變過心。 但燕鳶對他,有過半點真心嗎。 玄龍覺得自己或許該同燕鳶那般狠心些,將這可笑的定情玉佩狠狠砸碎在地上,兩人的關係便就此結束了,亦或是現出身形,當麵與燕鳶對峙,問他為何要欺騙自己。 然而,想起往日種種,想起燕鳶從前給予他的片刻溫情,玄龍終究是做不到如此的,他亦不是會歇斯底裏大吵大鬧的性子,玉墜捏在手心,如來時般安靜無聲、腳步虛浮地離開了鸞鳳殿。 他抬起頭時,冰寒的綠眸中有淚。 好在並無人看見,他滿腔的一廂情願,也就不會顯得太過可笑。第四十章 不再相見 玄龍沒有第一時間離開皇宮。 他回了乾坤宮。 小德子見玄龍忽得從院外進來,出現在自己麵前,十分驚訝。 這小十日,他是知道玄龍不在殿內的,至於去了哪裏燕鳶自然不會告知他,人不是從正門離開的,那必然就是從殿內的暗道走的,帝王寢宮中有個通向外界的暗道並不奇怪。 小德子屁顛兒屁顛兒地迎上去:“寒公子,您回來啦?” “嗯。”玄龍應了聲,腳步未停。 他一身玄袍裝束,頭上戴著一貫的黑紗鬥笠,襯著這高大的身形,小德子想不認出他都難。 “您這些時日去哪兒啦?” 問出口小德子就察覺自己逾越了,寒公子再無名無份,身為皇上的榻上之人,怎麽也算他半個主子,哪裏輪得到他來問,好在寒公子未曾與他計較,隻很疲憊似地道。 “勞煩你去告知他,我回來了。” 隨後玄龍便進了門。 小德子在他身後應下,動身去通知燕鳶了。 這些時日,玄龍不在宮中,這寢宮卻是每日都有人按時打掃的,所有的擺設仍是原先的模樣,每一個角落都散落著他與燕鳶的回憶,酸甜苦辣,在玄龍看來,皆是甜。 如今不過離開短短七八日,再回來,心境已然大變。 再美的夢,也終究隻是那人精心編織的一場虛假幻象罷了,可為何明明他知曉了,還要不死心地想從燕鳶口中尋求一個答案。 非要那人親口承認才好。 玄龍在桌邊坐下,將手中的玉佩緩緩放在桌上。 燕鳶來得很快,推開殿門就大步衝進來了,將玄龍上下打量一番,見他好端端的應當是未受什麽傷的,張口便道。 “你怎得這麽晚才回來?” “都快10日了。” “狐妖可除掉了?” 玄龍抬頭看他,試圖從燕鳶眼中尋到半分情意,可他滿臉的著急與不耐,連關心都是沒有的,何曾有情意。 玄龍收回視線,悶聲回:“未曾。” 燕鳶:“為何?” 玄龍望著空氣裏飛揚的塵埃:“狐妖靈力強勁,我無法除去他。” 燕鳶皺眉:“你不是有萬年道行嗎?” “難不成那狐妖道行比你還要深?” 玄龍低著頭,未答。 燕鳶覺出不對,走近看他:“你怎麽了?” “可是受了傷?” 玄龍搖頭。 燕鳶在玄龍麵前蹲下身來,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放柔聲音道:“那你為何看著這般不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