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鳶簡直要被他煩死了,忽然將手砸在床沿,低吼道:“你不準再說話了!我不想聽你說話。”  玄龍先是愣了愣,隨後扭過頭看著上方,合上了雙眼。  過了片刻,他聽到耳邊傳來燕鳶的聲音:“你好好睡一覺吧,人族的太醫應當是無法為你醫治的,召來也沒用。”  “你今日到底怎麽了?我方才明明還沒怎麽碰你呢。”  玄龍疲憊地睜眼,扭頭望向燕鳶,他已然恢複了平靜,仿佛剛剛突然發怒的人不是他似的,這會兒像個犯錯的大孩子,神情低落。  進門的時候燕鳶還遛著鳥,之後隨便尋了件白褻衣草草穿上,大熱的天氣急出了一頭的汗,披頭散發,看起來有些狼狽,但那張臉還是矜貴漂亮,漂亮得不似凡人。  他本就才19歲。  龍族百歲成年,十九歲時還是條隻知道在泥潭裏打滾的幼龍,自己虛長他那麽多歲,理應多讓著他,心疼他。  見玄龍不言語,燕鳶握住他擱在錦被上的手,一點點地收緊:“阿泊,你可千萬別死啊。”  玄龍看著他發紅的眼圈,無力地抬手摸了摸燕鳶白皙的臉,安慰道:“我不會死的。”  即便是為了麵前這個人,也會好好活下去。  燕鳶猜測玄龍是舊傷複發了才會這般虛弱,畢竟那傷口委實算嚴重了,他不敢多問,因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甚至接下來,他還要繼續。  燕鴛強迫自己不再想這個,在玄龍身側躺下來,環住他的腰,在他耳邊道:“阿泊,剛才進門的時候,你跟我說什麽了?”  原來他沒聽清……  玄龍思緒遊離,下意識回:“沒說什麽。”  有些話能說一遍,第二遍就很難說出口了,尤其是他這般沉悶的性子。  燕鳶不肯放過他,咬了咬他的耳朵:“騙人,我明明聽到你在嘟囔什麽。”  “你聽錯了……”玄龍合上沉重的雙眼,聲音低下去,再撐不住陷入昏睡。  燕鳶的母後早逝,從小是跟著珩貴妃長大的,珩貴妃雖好,但終究不是與他血溶於水,親近得頗有限度。他在人前要循規蹈矩,要有太子的風儀,在父皇麵前要做聰慧且進退有度的兒子,當了皇帝就要有身為帝王的殺伐果斷,萬萬是不能露出什麽軟弱在的,否則很可能一敗塗地,不論是從前還是今後。  父王在世的時候,他未曾撒過半點嬌。  偏生在玄龍麵前,他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不僅撒嬌,若是玄龍半點不如他意,他還要撒潑,或許就是因為知道玄龍會寵著自己,慣著自己,所以格外肆無忌憚。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過來陪你一回,你怎麽能說睡就睡了呢……”燕鳶見玄龍還沒回答自己的問題就要睡,頓時不樂意了,扣著他肩膀晃了晃:“不許睡,陪我聊天,我要你陪我聊天……”  玄龍無意識地悶哼了聲,漂亮的劍眉緊擰著,沒有要醒來的意思,燕鳶見他麵色慘白,雙手緊緊按著小腹,愣道:“阿泊,你是肚子疼嗎?”  “難道吃壞肚子了?”  燕鳶盯著玄龍看了一會兒,將手探進被褥中,尋到他小腹的位置貼上去,隔著衣物輕輕地揉:“你看你,都這麽大的龍了還怪貪吃的,我幫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揉著揉著,玄龍緊皺的眉還真漸漸舒展開了,燕鳶看著他英俊的眉眼,抬手將他臉上的暗金麵具給摘了,露出盤踞在右臉的醜陋傷疤。  燕鳶一看見就覺得心疼,這麽大的傷口,被火灼燒的時候該有多疼啊,偏生玄龍說這是天生的,那便應該是不疼的。  燕鳶的心疼也就顯得沒有道理,連他自己都琢磨不清楚為何,將麵具給玄龍帶回去,又繼續給他揉肚子,低聲說道。  “阿泊,你看我對你那麽好,以後你知道真相了,可千萬不能怪我。”  “我也不想的。”  “我不能不救阿玉,他要是死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所以,我隻能辜負你了……”  “大不了以後,我對你好一點,不那麽欺負你……”  “好不好?……”  “……”玄龍安靜地閉著雙眼,已然睡沉。  他睡著的時候也是冷酷的,但燕鳶知道他的心格外軟,於是自作主張幫他做了決定。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燕鳶單臂撐起在床上,傾身吻了吻玄龍的額頭,輕聲道。  第二日。  清晨落雨,燕鳶纏著懷中男人睡得正香,屋外不合時宜地響起敲門聲。  燕鳶煩躁地皺眉,眼睛還閉著就要張口嗬斥,硬生生被陳岩接下來的話給堵了回去。  “皇上,鸞鳳殿傳來消息,皇後娘娘醒啦……”  燕鳶猛得睜眼,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你說什麽?!”  “皇後娘娘醒……”  話音未落,燕鳶便翻身下了床,這庭院中的房子雖不比宮殿華麗,但也淡雅精致,屋內什麽東西都很全,燕鳶打開衣櫃隨便尋了套衣服看也不看就火急火燎地往身上套,連叫人進來伺候都忘了。  衣服穿得急,就沒注意到自己的白褻衣上沾了斑駁的血跡,走的時候未看玄龍一眼,也就沒發現床帳中的男人麵色比昨夜還要難看。第二十一章 聽天由命  玄龍是生生疼醒的,腹中痛楚竟比昨夜還要劇烈,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往下墜似的,他唇色慘白,捂著肚子徐徐坐起身,發現房中隻剩自己,床側冰涼。  “阿鳶。”  以為燕鳶或許在院中,沙啞喚道,然而並無人回應,就連本該守在門外的宮人都不在了。  許是嫌他睡得太久,便先走了。  阿鳶日日都要上早朝,自是耽擱不得的。  玄龍掀開床帳,挪動身子下了床,腳步虛浮地往外走去,每走一步地上便留下一個血紅的腳印。  衣擺下滴滴落紅,砸在深色地板上。  打開房門望去,燕鳶果然不在了,院落靜謐,小雨未歇。  玄龍低頭看了看腳下的血跡,他本以為近日屢次腹痛,是因天劫將近,法力減弱的緣故,便沒當一回事,可如今看來並不是如此。  為何流這樣多的血……  昨夜他與阿鳶,分明並無行到最後……  若這樣貿然回去,定會嚇到燕鳶,玄龍思索片刻,化出原形,飛向天空。  半個時辰後,龍族地界。  山穀幽暗,通體玄黑的巨龍在半空盤旋幾圈,忽得疾衝向地麵化成一個玄衣男人,天上暴雨如注,濕了男人的衣發,他跌跌撞撞走在雨中,仿佛下一秒便會跌倒。  龍族喜水,這暴雨的天氣正是適合他們玩樂戲耍的時候,穀中有不少半大不小的龍男龍女化成原形在空中飛來飛去,嬉笑聲不斷。  見有外龍闖入,頓時警覺起來,立馬讓年齡最小的龍去通報族長,其餘的則躲在不遠處的竹林裏竊竊私語。  青龍少女:“他是誰啊……”  銀龍少年:“不知道,沒見過。”  他們都還未成年,自然不可能見過幼時就離開龍族的玄龍,此時一位年齡看起來略大些的的白龍姑娘望著那邊道:  “我以前聽娘親說過,族長家有條龍生來便醜陋可怖,性格也是格外的孤僻不討喜,都沒有龍願意和他玩兒……”  “後來連族長都容不下來他了,就把他給驅逐了,好像還斬斷了他一隻角呢。”  “真的嗎?”青龍少女驚訝地瞪大水靈的雙眼。  “嗯。”  “那也太可憐了吧……龍角可是我們龍族求偶必不可少的,有一對好看的龍角比容貌美麗還要重要,況且族長可是他的親娘啊。”青龍少女摸了摸自己的龍角,感到隱隱作痛……生生砍掉,那該有多疼。  尋常的龍在化成人形的時候都是保留著龍角的,因為他們向來以擁有一對漂亮的龍角驕傲自豪。  銀龍少年冷哼:“我看是他活該,我們龍族生來容貌出色,從來沒有長得醜的,他肯定是上輩子做了什麽錯事,才會落得如此下場,生來就不吉利。”  ……  說是竊竊私語,實際上那音量並沒有刻意壓低,龍族生來五感敏銳,玄龍將那些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他晦暗的綠眸虛虛地看著泥濘的地麵,沒有任何反應,模糊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雨裏。  雅致的小竹院之內,頭發花白的老頭坐在小石桌邊喝茶,分明天上下著暴雨,他身上卻未濕半分,茶碗上方甚至冒著嫋嫋熱氣。  玄龍推開半人高的竹欄柵,靜靜走到他麵前。  “看診。”  老頭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慢悠悠地品了口熱茶,才抬起細長的眼睛看了玄龍一眼。  “收你百年道行。”  玄龍點頭。  老頭將手中茶碗放在桌上,抬了抬下顎。  “坐吧。”  玄龍正要坐下,老頭忽然急道:“欸,等等,別坐。”  “好濃鬱的血腥味,別弄髒我的石凳子。”  玄龍便又站直身子,安靜地朝他伸出右手。  老頭極有儀式感地將雙手在自己嵌寶石的藍錦袍上蹭了兩下,方才將兩指搭上玄龍的手腕,用靈息探他體內。  寡淡的眉微微一挑,道。  “你有孕了。”  天上嘩嘩落雨,玄龍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本是雌雄同體,再與男人苟合,精元成結,便有了。”  “好在胎息不穩,快沒了。”  “天劫將近,靈息漸弱,這胎兒需汲取你的靈力生長,對你極為不利,若想做幹淨,老夫給你熬碗除仙草,喝下便沒了。”  玄龍嘴唇顫抖,已是連說話都很吃力,他勉強站直身體,不太敢去碰自己的腹部,腳下血與雨水已匯成了一小灘:“…若要留下呢。”  老頭看了他腳下一眼,嫌棄地‘嘖’了一聲:“早知道就不讓你進來了,將老夫的地都弄髒了。”  隨後拿起桌上茶碗喝了一口:“你可想清楚了,這是人族子嗣,你一介妖獸,人家能容?”  “生出來不知是個什麽鬼東西。”  “若要留下……該如何。”玄龍垂著眸,雨水淌過他濃黑的睫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縛龍為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舒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舒仔並收藏縛龍為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