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讀史書,也不是不曾見識過皇權的殘酷與現實,卻也僅是書中,今日祁知年算是開了眼界。  但此時,天大的事也不如方才與祁淮的親吻。  是以祁知年已能很平靜地旁聽佛龕外的一切。  帶著皇帝的遺體,太子他們很快便已離開,畢竟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祁淮”同樣已被他們帶離。  祁知年還是不敢開口,就怕四周還有埋伏。  直到祁淮在他耳邊輕聲道:“好了。”  祁知年才吐出口氣,立即便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啊……”  祁淮卻是道:“閉眼。”  說罷,他已經伸手來幫祁知年捂住眼睛,另一隻手似是在推開某道門,接著祁知年便被祁淮抱了起來,走出佛龕,祁知年閉著眼還能聞到濃濃的血腥味兒。  祁知年想到還覺得後怕:“我就怕他說出你的名字!”  祁淮笑:“不會,他嗓子已傷,說不了太多,太子積怨已久,難得抓住這樣的機會,更不可能放過他。”  祁知年想了想,惆悵地歎了口氣,便伸手抱住祁淮的頸子不再動,直到祁淮說可以睜眼,他才緩慢睜眼,適應外麵的亮度,祁淮放下他。  祁知年這才有空打量周遭環境,看到那個血跡斑斑的木架子,走上前看了看,他問:“那是你的替身?他還好嗎?他會不會也被太子給害了?”  “他身上許多傷口都是假的,這本就是我們做的一個局。太子即便要朝他下手,也絕不是現在,皇帝已死,若是‘祁淮’再死,太子無法解釋,無法令眾人信服,況且,此時他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軍中的人更信任‘祁淮’英國公的名聲,他需要靠‘祁淮’。  “回京後,麵對諸位皇子的刁難與懷疑,他更需要‘祁淮’與我母親支持他正式上位。他不僅不敢對‘祁淮’下手,還必須好吃好喝地對待他。”  祁知年聽過這些,回身看他:“你是把每一環都想好了。”  祁淮見他麵上有些失落,聲音也較為平靜,以為是自己這樣步步為營的作風令他厭惡,心中難免有些難受,又覺得好笑,他竟然會因為這樣的事情難受,他竟也有在意他人看法的時候。  卻沒想到,祁知年竟是往他走來,走到他麵前伸手抱住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低聲道:“以後就可以不要這麽累了,是嗎……”  祁淮訝異地低頭看他,難道不是在厭惡他?  祁知年的眼睛更是直接紅了,傷心道:“我雖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你這樣,必是籌謀太多年,你得要多麽小心翼翼,又要聯絡多少人,才能促成如今這些?我、我……”祁知年將臉埋進他胸前,“我其實也能幫上忙的,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不要再瞞我,好不好?我也想要為你做一點事情,我並非不知世事的小孩子……我……”  說著說著,祁知年說不出來更多,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  祁淮緩緩笑開,將他攬得更緊,低聲道:“好,我不會再把你當作孩子。”  說罷,祁淮又突然道:“有些事,也確實不能同孩子做。”  語氣頗有些輕挑,祁淮是不願看他這樣低落,故意開玩笑,轉移他的注意力。  “啊?”祁知年確實聽不懂,反倒有點茫然,立即抬頭看他。  祁淮笑出聲,揉揉他的腦袋:“自己想。”  “……”祁知年隻好絞盡腦汁地想,隻是怎麽也想不明白,不能同孩子做的事兒到底是什麽事?  祁淮暫且鬆開環住祁知年的手,轉身走了幾步,走到血跡的最深處,也就是最開始皇帝被他置放的地方,他們倆都沒能親眼所見,卻能猜到皇帝要麽是被太子給掐死,要麽被太子借由原先的傷口直接捅死。  祁知年說得不錯,他的確早已想到這一環,太子本就無法再忍受皇帝的壓製,甚至是來自於他與母親的蔑視,太子被壓抑得太久,其中少不了他的推波助瀾,一味地將太子壓到底,到得此時,身在他鄉,最佳機遇,太子當然會立即殺了皇帝。  他垂眸看著皇帝留下的血跡,心中卻並無輕快之感。  倒不是可憐皇帝。  皇帝此人,卑微、軟弱無能,德不配位,殺他祁家滿門,死了活該。  他隻是在替父親,替二叔他們不忿,皇帝死太多次,他們也再不會回來。  忽地手上一暖,他低頭看,祁知年站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仰著頭,心疼地小聲說:“你不要難過。”  祁淮笑,在他無數次的設想中,這個場景也出現過無數次,每次皇帝都被太子給親手殺了,可每一次,他也都是一個人站在此處。  他沒想到,最終這件事確實還是順利發生,隻是,這個逼仄的破廟裏,他的身邊多出一個最不可能出現的人。  是的,臨走前,他是交代過趙初瑾,萬一祁知年要來,該如何帶他來,甚至他的馬也早就認得祁知年,他也安排好人守在必經之處,若是發覺祁知年的身影,便想法子帶他過來,保護他。  那也終究隻是他的一種猜想,他做事力圖全麵,非得反複在腦中預演,將每種可能都考慮到才算數,他從不敢認為這件事情會成真。  他當然相信祁知年對自己的情意,可祁知年隻是個孩子,又能有多少的勇氣?能有足夠的體力與運氣來到這裏?  當初母親來找父親,母親有那麽多的幫手,都沒能及時趕到,祁知年又有什麽?  都說情深似海,他卻從來不知這片海,到底是怎樣的海。  想他祁淮,並非完美之人,甚至缺點無數,假君子,真小人,滿肚子的陰謀算計,實不相瞞,在遇到祁知年之前,他也隻想把這潭水攪渾,皇帝一家死絕了,他的報複也就到此為止。  下一任皇帝,誰當都行,百姓、江山,瘡痍或是富庶,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他也隻想早些離開這個惡心的人世,隱居山野,寥寥度過此生。  就連母親,他也是打算不辭而別的,母親有母親的人生,餘生有父親可以想念。  他就是這樣冷漠無情的小人。  他算透一切,卻沒算出自己的生命中會多出這樣一個小家夥。  這樣的一個瘦瘦弱弱,又過分乖巧,不諳世事的小家夥,還真的走過千裏路,越過風與雪,出現在他麵前,與他一同鑽在黑暗的佛龕中,再一同麵對這攤黑紅血跡。  何德何能。  祁淮的眼眶很酸、很熱,不願被祁知年發現,他俯身,再度緊緊抱住祁知年。  祁知年環住他的腰,拍著他的後背,輕聲安慰道:“你也不要太難過,我知道的,皇帝雖然是壞人,死了大快人心,但悵然嘛,也是應該的……”怕祁淮自責,他又凶凶地說了句,“他死了是他活該!”  祁淮不覺笑出聲,忍住淚意,抱著他問:“在你眼中,我做什麽都是對的?”  “對啊。”祁知年理所當然,“你這麽好,你做的事當然是對的,你性子又這樣好,你才不會主動去害人呢,一定是皇帝有什麽陰謀,害了你的家人!”  說完,祁知年再小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哦,你不要難過……”  祁淮搖搖頭,鬆開祁知年,拉住他的手,說道:“我們也走吧,太子現在一心回去交代皇帝後事,很快還會再派人來此處。”  “好!”  祁淮拉著他,兩人一同走出破廟,祁知年四處看看,說道:“陪我來的侍衛大哥們都不見了,不會有事吧?”  “放心,不會,他們定是藏了起來。”  “那就好。”祁知年拍拍心口,他可不願拖累別人,他看著廖無人煙的雪地,想問接下來他們要去哪裏,又覺得問了也是多此一舉嘛,反正祁淮去哪裏,他就去哪裏好了!  祁淮也果然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啊!”  祁淮屈了手指吹口哨,等了片刻,白茫茫的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一匹威風凜凜的黑馬,是雪燼,祁知年立即道:“它認得我!那會兒我聽說皇帝也被人給齉鳺抓了,急得不行,夜裏偷偷溜出來,它正好在附近,帶我來了這裏!”  雪燼跑到跟前,蹄子直蹬,祁知年不停摸著它的腦袋:“辛苦啦!辛苦啦!”  祁淮再笑,隻要一看到祁知年,有祁知年在身邊,頃刻間仿佛便能回到溫園那個小亭子中,日子閑適,再無憂擾。  祁知年還在與馬兒說話,雪燼也很給麵子,舔舔祁知年的手掌,祁知年被逗得直笑。  祁淮心境已是徹底開闊,祁知年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完整地拯救他。  “我們走了。”祁淮抱起祁知年,直接將他放到馬背,隨即也翻身上去,“駕”了聲,兩人一馬很快便消失在雪原之上。  他們離開後,跟隨祁淮與祁知年的侍衛們也靜悄悄離開。  也果然如祁淮所說,太子很快又派了人過來徹底把控此處,畢竟那位遊族的聖女與大首領都還沒有找到,他們也還要繼續往臨牧前行,等等。  不過這些就都是太子要做的事兒了。  先前在破廟中待了大半天,他們離開時天已欲黑,北風很冷,祁淮卻將祁知年緊緊護在懷中,祁知年身上本也穿著厚毛披風,倒不算是特別冷。  祁知年還道:“好奇怪,我們來時,一路上坐馬車,我都顛病了,燒了幾天。可是此時,騎在馬上,比馬車還要快許多呢,我一點兒也不難受!!”  祁淮笑,笑聲被北風帶去很遠。  祁淮道:“那是因為此時有我在,你在我的懷中,又有何懼?”  祁知年的臉再紅。  兩人雖已是心意相通,祁淮卻很少與他說這樣直接的話!  他好喜歡聽!希望祁淮能說更多!  祁淮卻是拉緊韁繩,馬兒漸漸停下,祁知年立即直起身子往四周看去,他原以為祁淮會帶他去什麽很重要的地方,可此處,他並未看出有什麽不同。  西北荒地諸多,尤其這一路,路邊均是高山,又因下雪,放眼過去,便是夜間也是白茫茫一片,旁的什麽也瞧不見。  祁淮下了馬,又朝他伸手,祁知年放心地跳進他懷中,被祁淮抱住,緩慢放到地上。  隨後祁淮便牽著他的手,往右側行去。  此處倒是有片林子,但也很是稀疏,走二十來步才能有一棵樹,兩人踩在雪麵上,“嘎吱”、“嘎吱”地響,偶爾會有飛鳥被驚動,便會有許多雪從枝頭掉落,祁知年有祁淮拉著,遇到雪深的地方,祁淮還會扶住他走路,倒也不怕摔倒。  他便好奇地前後左右地看,直到祁淮停下腳步,他立即往前看去。  麵前還是平整的雪麵,祁知年依舊看不出有什麽不同。  祁淮靜了靜,說:“當年,這裏有片很是蔥鬱的樹林,我便是在這裏,親眼見到我父親是如何死於萬箭之下。”  話音剛落,便有獵獵的北風呼嘯而過,樹木稀疏,祁知年被吹得渾身寒涼。  “我自小便習武,卻也一直瞞著母親,幼年時候我很不解,不解於為何要練那些我興許一輩子也用不上的功夫,為此我吃盡苦頭,也不解為何還要瞞著母親,而我父親瞞住母親的事情卻遠不止這一件,父親還要我發誓不能告訴母親,小時候我甚至擔心父母關係有變。”  說到這裏,祁淮笑了聲,接著道:“不解歸不解,父親對我嚴格,我也自知身份,從不願給父母丟人,凡事力求做到更好,而我也漸漸愛上習武,五歲時,父親外出辦事,帶上我,實際是偷偷帶我拜了師門,江雪門——在江湖中,它僅僅算是一個小門派,因他整個師門加起來不過兩人,但師父卻是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自有一套獨門武功,光是一人便能撐起整個門派,還不敢叫人小覷。  “在江雪門,我拜了師門,成為師父的二弟子,也是關門弟子,也是在那裏,我第一次見到我的替身,一個與我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那時的我,盡管還懵懂不知,卻意識到這背後父親無盡的擔憂。  “拜師後,再回京,還一並帶上了那個男孩,隻他易了容,在我身邊當一個普通的書童,而師父與師兄,每年都會喬裝打扮進京幾個月,悄悄傳授我武功。如此般,十年一晃而過,我開始逐漸明白父親的擔憂,也漸漸看穿皇宮裏那群人背後的心思。”  祁知年聽到這裏,已覺很揪心,老英國公就是祁淮十五歲時死的。  他上前,緊緊握住祁淮的手。  祁淮笑了笑,似是想要寬慰他,聲音還是不覺低落下去:“那時我已常與我的替身互換身份,我輾轉於師門與家中,竭盡所能地學武。母親,她身份高貴,自出生從未吃過一點苦,嫁的人也是自己的青梅竹馬,我也開始理解父親為何要瞞著她那麽多的事,父親是不願打破她向來尊貴美好的生活。  “為了這樣的生活能夠長久持續下去,父親下了不知多少苦心,然而——後來發生了什麽,你想必也知道,世人都說二叔叛國,父親前去大義滅親,卻差點害得我朝丟失江山,使得我祁家險些成為千古罪人。”  祁知年堅定道:“其中一定有誤會!!”  祁淮笑,笑聲有些慘然:“確實是誤會,我父親當真以為我二叔是叛了國,但我父親也以為,我二叔是被人蒙騙。  “我二叔這個人,因是小兒子,向來受兄長與父母寵溺,最是直來直去,生在我們家這樣的門第,忠君報國原是首位,叫他叛國,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但他若是被人陷害,以他的性子,便也說得通。  “我父親急急趕去,是怕我二叔被歹人所騙,叫人拿走更多的把柄。誰料——”  祁淮歎口氣:“誰料我二叔那裏也收集到一些證據,是我父親叛國的證據。”  祁知年著急:“這怎麽可能!!英國公世代忠烈,你父親我雖沒見過,也知道他曾打了不知多少勝仗,堪稱是我朝榮光,怎會做出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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