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知年撩開窗簾,瞧不出這究竟是哪裏,隻見遠處有許多田地,有還在過冬的光禿禿的樹,還有條溪流,已是結了冰,冰麵上泊著艘孤零零的烏篷船。  馬車正停在一座宅子的麵前,他仰頭看去,門匾上是“溫園”二字,難道這座宅子的主人姓溫?  已經有人來卸下門檻,馬車直接駛進去,祁知年又回頭問:“我能繼續看嗎?”  眼睛眨巴眨巴的,差點沒把國公爺的心給眨化了,孩子怎麽就這麽乖?  “盡管看。”他笑道。  祁知年便也抿嘴對他一笑,回過頭趴在窗上繼續看,這是祁知年已經漸漸習慣,本來他心裏就是把祁淮當作親近長輩看待的,最初的惶恐與緊張過去,他自不會把祁淮當做外人。  且這本來就是他過習慣了的生活,實在是忐忑不來。  看在眼中,祁淮更為確定,小家夥從前的家世必定差不了。  繞過影壁,似是知道祁知年正在看,馬車一直沒停,索性帶著他們在園子裏慢悠悠地繞了個圈兒,好讓他看個夠。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園子,建築並不講究中軸線、左右對稱之類,景致占了大半,亭榭樓閣錯落地插在風景深處,顯然是用來遊樂的,並非居家住宅。  “這是別人家的園子嗎?”祁知年問。  “不是。”  祁知年便知道了,應該是祁淮的園子,這很正常,因為就連他也有自己的園子呢,他還有兩個,一個是皇帝賞的,一個是十歲生辰的時候,長公主給的,隻是都還沒來得及修繕,他忙著讀書,也沒有可以邀請的朋友,還沒有去玩過。  但是為什麽要叫溫園呢?祁知年也不問祁淮,自己很有興致地在猜測。  馬車依然在悠悠晃晃地駛,祁知年又問:“看過園子,我們就回去嗎?”  “很著急回去?”  “我家人會擔心的……”  “我叫人去你家中說一聲。”  祁知年立即回頭,麵色躊躇:“可是……”  祁淮知他意:“他們知道怎麽說,別擔心。”  祁知年是很相信祁淮的,他說沒事,那就一定沒事!  他乖乖點頭:“好。”  說完再對祁淮笑,祁淮差點要伸手摸摸他的頭,隻是祁知年已經趴回窗上繼續往外看了。  祁知年心情很好,他其實也不舍得,也想多和祁淮相處,他沒有回頭,伸出左手食指,又道:“那我玩一個時辰就回去,好嗎?我娘親身體不好,我要回去陪她。”  這是完全把祁淮當作親近長輩了,有什麽說什麽。  祁淮看著那從黑色大毛披風裏冒出頭來的白生生的手指尖尖,很想立即揪住,甚至莫名地想咬一口。  祁知年卻已經又收了回去。  祁淮往他移了移,隻能伸手摸摸他的小腦袋。  祁知年仰起頭看過來,再對他笑,祁淮被感染,笑著應聲:“好。”  祁知年就笑得更為高興了,鼻子抽了抽,又驚喜道:“我聞到臘梅的味道!”  “很喜歡臘梅?”  “喜歡啊!我出生的時候,我院裏的臘梅花一起開了呢!”  “溫園深處有梅林,去看看?”  “好啊好啊!”  程渠聞言,直接將馬車往梅林趕去,循著越來越馥鬱的臘梅花香,再往深處馬車便不好行駛,馬車停下,祁知年已經看到窗外錯落有致的臘梅,恨不得立即跳下去,卻也知道回頭先問長輩的意思:“我下去看看,好嗎?”  “好——”  祁淮還未交代完,祁知年已經起身,興奮地直接跳下馬車,由於他跳得用力過猛,毛披風直接被他給掙開落在車轅,他落到地上還趔趄了幾下,歪歪扭扭地竟然還沒給摔著,祁淮剛要叫住他,他已經跑了。  祁淮好笑地撿起落在車上的毛披風提在手上,他跟著下車,再抬頭,哪兒還有人影啊。  早就跑進去了。  待到祁淮也走進梅林,找到他小鹿一樣的身影,不禁想起那夜香雪海。  難怪,那晚會躲在那裏偷看,恐怕也是因為那些臘梅。  “郎君,屬下去叫這裏伺候的姑娘們準備些吃的、玩的來?”  祁淮點頭,拎著披風已經往祁知年走去。  程渠搖頭,嘖嘖稱歎,真是了不得啊!  祁知年正盯著其中一株梅花看得入神,隻覺如果身邊有紙有筆就好了,這株梅花太適合入畫了,很有幾分風骨,祁淮走到他身後,他都沒發現,還是祁淮重新給他披上披風,他才回神,立即側頭看來,伸手要拒絕:“我不冷的,你穿——”  “我更不會冷。”  “可是你身上衣裳是薄的……”  祁淮已經用披風將他裹緊,再拍拍他的頭:“玩兒去吧。”  “……”祁知年覺得自己不能太忘我,可是想到那天事發時還在做的事,麵前的祁淮又過於好說話,不禁又蠢蠢欲動起來,他的眸子變得更亮,問,“你喜歡喝梅花釀嗎?”  “怎麽?”  “我會做!”  “這樣厲害?”祁淮擺出不信的模樣。  祁知年高興笑起來:“是啊!我真的會做的!我跟古書上學的,我親手做過,我還給先生送過幾壇,先生也誇好喝呢!我——對不起……”  祁知年發現自己說得有點多了,好怕祁淮問他先生是哪個,那就要露餡了……  祁淮笑笑,掠過那個問題,而是再問:“當真會?”  “嗯!”祁知年用力點頭。  祁淮便正經點頭:“那你試試,做不出來,今日就把你關在此處。”  祁知年立即忘卻方才的尷尬與不安,歡快地笑出聲,得意地抬抬小下巴:“那你等著看!”  說話間,有侍女過來,帶來吃的、喝的,作畫用的畫架、紙筆皆有,采梅花與雪水的各樣工具也都是齊全的。  祁知年正在興頭上,想到祁淮總算能喝到自己釀的梅花釀了!興奮得很,拿上竹夾與竹籃立即就上了,祁淮示意其他侍女去幫他。  祁知年身上還披著那件過長過大的披風,這時也顧不上弄髒不弄髒,帶著那群侍女很快就沒入梅花林中。  祁淮笑笑,退至不遠處的亭中,自己給自己煮茶喝。  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哪怕臘梅香風不時帶來祁知年的說話聲與笑聲,他也沒有再抬頭,而是邊煮茶邊想事情,想著今日在宮中發生的事。  不多久,程渠又悄悄地過來,立在身邊道:“郎君估算得不錯,那位本來確實打算派人試探你身手的,小六他們剛剛回來了,已經將尾巴掃幹淨,您放心。”  祁淮點頭,臉上隨即才又現出一絲笑容。  卻不再是之前逗弄祁知年的那種適意笑容,而是不屑與輕蔑的。  原本今日他與母親進宮,總該夜裏一同在宣德樓上看過花燈才會出來,提前出宮,卻是因為出了些小意外,或者說,於其他人而言算是大意外吧。  進宮後,母親去後宮,他是成年男子,自然進不得後宮,便去拜見他的好舅舅。皇帝那裏有皇子、王爺與親近大臣在,他過去後,無非就是聽他們吹捧來吹捧去,再由皇帝表演舅甥情深,他早已習慣,也很配合,他演得比皇帝還投入,自己都快信了。  今早還下了場雪,大臣們正說什麽“瑞雪兆豐年”,忽有八百裏加急的信送來。  皇帝生性多疑,信佛又信道,能信的他都信,這是人人都知道的,按理來說,就是有再急的事,為了不觸黴頭,負責信件的官員也總要拖到大年初二再呈上,如這般,急到大過年也要送來的八百裏加急,定然不是什麽好消息。  壞事瞞不過,皇帝也沒叫他們退下,拆開信就看了。  結果差點沒把皇帝氣得吐血。  卻原來是西北邊境處叫作臨牧的州城,有遊族趁年關時候城中官員懈怠,直接帶人夜襲臨牧城,翻了城牆潛進城中,到底忌憚天|朝勢大,不敢打打殺殺,卻也是扛著大刀搶了不少吃的用的穿的,偏偏他們也不搶老百姓的,搶的是城中那幾個最大的官,搶了個精光,搶完還分了些給老百姓,甚至攛掇城中百姓跟他們走。  搶完一通,他們大搖大擺地走了,還沒忘記抓了州城裏的十來名官員帶走做俘虜,其中甚至包括一名通判,要朝廷拿糧食與銀兩去換,不換就砍那些官員的腦袋。  臨牧城如今已是鬧翻天了,所有官員人心惶惶。  這是臨牧知州寫信求助來的。  大年初一,剛祭拜過天地與祖宗,這邊還在歌頌明君盛世,那邊就連官員也被人家外族給綁走了,丟臉都丟到天邊去了。皇帝的臉當時就青了,拍起桌子就發起怒來,又說是要發兵,又說是要宰了那些官員的,還說要親征。  就在場的祁淮差點沒笑出聲來。  倒不是幸災樂禍,因為這事兒從頭到尾就是他策劃的,有許言在那裏,他知道並不會鬧出大事,他隻是覺得可笑。  親征?先不說這麽一件事就叫嚷著要親征有多荒誕,哪怕有天外族真的打進來,他有親征的膽子嗎?  國有這樣的君主,實在是大不幸!  遇上這樣的事,皇帝自然沒有興趣再過年,當即召人一同議事,祁淮身上沒有官職,很識趣地退了出來,長公主倒是還在後宮跟皇後在一處說話。  一出宮,他就發現有人跟蹤自己,幾下就甩了,本想回府,卻發現恰好到得昨日遇到小家夥的那條巷子的附近。  一時興起,便去敲了他家的門。  得了塊甜甜的糖。  想到這裏,遠處有腳步聲傳來,他抬頭看去,是祁知年跑了過來。  他眼睛亮晶晶的,估計是一直撒著歡兒的緣故,額頭有輕微薄汗,發髻也有點亂,小邋遢的樣兒,竟也怪可愛的,他將大披風牢牢地攏著,倒跟懷裏藏了什麽似的。  祁淮完美地掩藏本來麵目,瞬時露出溫和縱容的笑意。  跑近了,瞧見祁淮麵上的笑容,祁知年笑得更高興,他大步跨過台階跑進亭子裏,看著祁淮,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樣子。  祁淮笑,將手中剛煮好的茶遞一盞給他:“累了?剛煮好的茶。”  祁知年走到祁淮麵前,不知是跑的,還是怎麽,臉色也微紅。  他忽地敞開大披風,從懷中小心翼翼拿出一枝梅花,往祁淮麵前一遞:“送給你!”  *  作者有話要說:  得到一塊甜甜的糖,以及一個甜甜的人~  感謝在2021-11-03 21:57:43~2021-11-04 20:38: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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