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心嗎?”  楊慎行沒說話,但是沉默就表明了態度。  尚瑾淩見此,笑著問他:“楊大人,直說了,新政已是水火,您作為主事,無論如何官位是保不住了,青史留名也別想了,不過好歹能苟延殘喘保住一點楊家血脈,就看您要不要考慮考慮?”  楊慎行聽著略微渾濁的眼睛一睜,詫異地看向尚瑾淩,“寧王竟這般迫不及待?”這才到京城第二天,就要向兄弟動手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殿下既然回京,這京城就沒有別的皇子可以呆的餘地。皇上已經犧牲了景王,再多一個皇子,也沒什麽不可以。”尚瑾淩將茶盞放開,清亮的目光盯著楊慎行,“楊大人,這是殿下給您棄暗投明的體麵,否則,楊家就不隻是重新流放那麽簡單了。”  “似乎老夫沒有選擇的餘地。”楊慎行摸著扶手邊緣,輕輕一歎。  “沒有。”  “新政……”  “楊大人放心,我家姐夫已經從雲州出發,很快就會到京,三司條例司更名為新法司,由他出任司長,有寧王殿下支持,這新政就不會窮途末路,隻會柳暗花明。”  楊慎行聽著,良久沉默下來。  尚瑾淩說到這裏,看向楊慎行,“楊大人可還需要問什麽?”  楊慎行搖了搖頭,於是尚輕容緩緩起身,取出懷中的請帖,放在桌上,“殿下宴會之後,便是除夕大宴,那一日會如何,就看楊大人的意思,在下告辭。”  說完,尚瑾淩重新穿好衣裳,走出房門,外頭大雪一飄,寒氣頓時吹了進來,身後傳來楊慎行壓抑的咳嗽聲。  他遠遠的看到楊泊鬆小跑而來,身後跟著兒子楊哲和外甥方瑾玉。  尚瑾淩沒有搭理他們,盡自離去。  “爹……”楊泊鬆給楊慎行喂了水,後者的咳嗽聲漸漸平息道,“我沒事。”  方瑾玉看到桌上的燙金請帖,寧王府三個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不禁問道:“外祖,您要赴宴嗎?”  楊慎行搖了搖頭,然後長長一歎。  *  兩天很快就過去。  第三日晚上,寧王府門大開,管家打起精神帶著下人們迎接。  不管來還是不來,總之京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此處,端王雖然打定主意不來,可是卻派人死死地盯著。  很快,賓客們一一上門,送上拜帖,送上見禮,隨著唱名三三兩兩地走進寧王府。  如端王所料,大多曾經是景王的勢力,京城老牌的勳貴。如定國公,當初便是鐵杆的景王擁護者,如今改弦更張也快,似乎忘了六年前老夫人的壽宴被劉珂鬧翻的有多不愉快,也笑顏逐開地帶著兒子和長孫走進府邸。  楊家毫無動靜,楊慎行病的不輕,宣了太醫診治,自然也不會再去赴宴。  端王聽此,倒是放下心來。  “殿下,前往寧王府赴宴的如我們預料,皆是景王一係,還有一些投機倒把兩姓之奴!赴宴的占投出去的帖子也就三成不到。”心腹稟告道。  端王沒去赴宴,但自己卻整了一桌席麵,慢悠悠地吃著,聞言嗤笑道:“老七是太心急了,還沒當上太子,身上也沒任何差事,就敢放這樣的話,也太狂妄自大,若不是一條道走到黑的,誰敢上門打上寧王府的印記。你看著那些勳貴,去歸去,今後一旦老七倒台,他們跑得比誰都快。”他說完,輕酌一口小酒,問道,“這個時辰,寧王府關門了嗎?”  心腹回答:“還沒有,似乎還在等賓客。”  “賓客?”端王覺得更加好笑了,“有三成赴宴已經是看在皇後麵子上了,自找無趣,宗室呢,去了嗎?”  “有,但都是些無足輕重的。”  “好,聽說是飛鶴樓和齋月樓今日不營業,全給寧王府忙乎去了,倒是可惜了這些好菜。”  寧王府  熱氣騰騰的佳肴不斷送上桌,在這個寒冷的冬季,此等山珍海味就是這些錦衣玉食的勳貴朝臣都是難得一見,而且一旦冷了菜,必然撤下,換上新品,這個花銷,賓客暗暗算了算,看著這席麵數量,不禁咋了咋舌,目光紛紛往主位上的劉珂看去。  這位花費如此之多,舉辦如此隆重的席宴,可是從開席到現在過去一個時辰,都沒有說要做什麽,也沒有好好認識認識這些親近之人,隻是吃吃喝喝,看著舞姬跳了一曲又一曲,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尚瑾淩年輕,身上也無官職,便在勳貴子弟這一桌,正好,定國公的嫡長孫鍾齊也在此處,不禁低聲問道:“淩淩,寧王是打算就這麽吃吃喝喝過去嗎?”  對於尚瑾淩投入寧王門下,鍾齊雖然驚訝,但是很快就想明白了。  尚家就在西北雍涼,若他是寧王,也不會放過籠絡西陵公這個機會,作為尚家唯一的男丁,尚瑾淩得重用是顯而易見的事。  鍾齊這麽一問,一桌的公子少爺都看了過來,尚瑾淩喝了一口湯道:“重要之人還沒來呢,再等等。”  “還沒齊?想來的早就來了,不想來的不回來,再等下去,就該吃宵夜了。”  尚瑾淩淡淡一笑,“那就連頓,今日的菜肴很不錯。”  竟是一句話都問不出來,鍾齊看著尚瑾淩眉目舒朗的模樣,微微一歎,“淩淩,你似乎變了。”  “人都要長大的,鍾齊哥哥。”他眨眨眼睛回答。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高亮的聲音傳來,“皇上駕到”  刹那間,等待已久的劉珂頓時站起來,大步朝門口走去。第166章 咄咄  順帝其實本不打算來的,然而劉珂打蛇上棍,他剛說完心疼,豈能自掌嘴巴,不給兒子一個臉麵,所以不來也得來。  所以拖了拖,在宴席差不多的時候才禦駕親臨。  帝王的恩寵居然如此之盛!見帝王大步而來,眾人紛紛離席行禮,恭請聖安!  “父皇,您總算來了!”  劉珂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這是順帝第一次見到他毫無掩飾地對自己笑,讓他原本的不情願也頓時消失了。  秦海見此忙幫著解釋道:“寧王殿下,今日折子多,皇上好不容易批完,這才匆匆趕來,心裏可是記掛著呢。”  順帝不算斥責地說了一句,“多話。”  劉珂心中為他的裝模作樣嗤笑,但是麵上卻有些別扭地轉過頭,“多謝父皇,既然如此,必定得讓兒臣多敬您兩杯,請父皇入席!”他側過身,俊朗的眉眼,在父親撐腰之下,更加自信從容,甚至連那份疏離都淡化了許多。  順帝見此微微一哂,他對劉珂沒什麽父子之情,可畢竟血濃於水,這一見麵就得頂撞他,將他心肺氣炸的臭小子頭一次這般依賴他,順帝也覺得新鮮,倒也不排斥這短暫的父慈子孝,由著劉珂帶領走上主位。  尚瑾淩站在大臣之後,第一次見到當今皇帝,龍威很盛,一身明黃,端的是尊貴無比,然而再高高在上,一旦想到這人所做的肮髒之事,就令人尊敬不起來。  禦駕親至寧王府,讓已經赴宴吃喝一輪的勳貴大臣頓時將一顆心放回了肚裏,彼此的目光中帶著興奮。而那些還在觀望中,搖擺不定之人,則悔不當初了。  至於端王府,端王感覺幻聽了耳朵,“父皇居然也去了?”  心腹麵露艱難,“是,皇上親至。”  端王喃喃道:“難道父皇真的要立劉珂為太子嗎?”他沒心思喝酒,反而背著手在屋內來回踱步,“本王猜錯了?”  端王已經年過半百,他對順帝的了解比兩個弟弟深。平白無故的,二十多年前的宮女拿著不知真假的證據狀告皇貴妃,不僅贏了,居然還逼著貴妃自縊,若其中沒有皇帝授意,怎麽都不可能。  但皇帝為何這麽做,結合劉珂的三推四請,還有那句“為人子,方孝悌”,不難猜出這是劉珂回京的要求,帝王是被逼無奈才為皇後平冤。  以順帝的秉性,非他所願,強而所為,劉珂已經犯了帝王大忌,所以就算如今看起來風頭無極,端王也不怕。  但是今日此舉,卻是讓端王想不明白。  “父皇這風一吹,老七可就在京城站穩了,不過三天,好本事。”  *  順帝能親自來一趟,已經很給劉珂臉麵,所以得敬兩杯酒之後,便打道回宮。  “父皇,還有諸多菜色沒上,不如再坐一會兒。”劉珂殷殷挽留。  順帝若是坐到散席,不用寧王府自己宣傳,整個京城都會知道寧王已經鐵板釘釘上的太子,還是他自己給的殊榮。  這當然是不行的,所以皇帝站起來,“出宮一趟已是不易,朕就不多留了,也免得你們也吃不好。”他的目光掃過下方群臣,盡收眼底,隨後仿若漫不經心道,“珂兒,朝堂之便朕盡可施於你,放開手腳,隻是望你一心為國為民,替朕分憂朝事,莫要如你兩位皇兄那般,讓朕失望啊!”  劉珂垂下頭,拱手行禮道:“兒臣明白,恭送父皇。”  所有人一同起身,待禦駕離去,方才熱切地望向寧王。  而後者隻是挑了挑眉,重新坐下來,“咱們繼續。”  古樂絲竹重新響起,舞姬柔嫩腰肢款款擺動,氣氛再一次熱鬧起來。  鍾齊有些激動地對尚瑾淩說:“原本祖父還擔心皇上對寧王沒那麽寵愛,今日看來,比之當初的景王有過之無不及。那些猶豫著沒來的,估摸著連腸子都悔青了。”  尚瑾淩宛然一笑,微微頷首。  邊上長冠侯的長孫不由地問:“聽著意思,皇上是要將大權交給寧王?”  “本來召回來就是為了新政,別看咱們京城太平,可地方上三天兩頭就有動亂傳來。”  “這等爛攤子,我爹說可不好收拾。”  ……  今日能被帶進這裏赴宴的公子們,幾乎都是家族中傾力培養的子弟,不是長子就是長孫,也是為了表達他們的誠意。  尚瑾淩聽了一耳朵,目光不由地看向了劉珂,後者正好也穿過席麵,與他對上,接著兩人一同點頭。  於是“啪啪啪”,劉珂三聲擊掌,所有的鼓樂絲竹停下,舞女也落地恭敬垂眸,接著在小團子一擺手之下,不相幹人等紛紛離開。  此刻已算是深夜,眾人幹坐了快兩個時辰,連皇上來了又走,實在好奇寧王葫蘆裏的藥,也快等不住了,終於……正戲要開始,不覺精神一振,下意識地將目光齊齊落在主位之上。  劉珂將手裏的酒杯放下,“今日菜肴可入諸位之口,可否吃好喝好看好?”  定國公笑道:“明日除夕大宴怕也沒有這等菜色,實在大飽口福。”  “今日舞蹈也頗有異域風情,讓人大開眼界。”嶽亭侯跟著誇獎道。  接著下方齊齊附和,都是各有讚歎。  劉珂笑了笑,“這樣就好,若是怠慢了各位,本王這裏先陪個罪。時辰已經不早,那接下去的正事,本王就長話短說。”  眾人身體坐正,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諸位的消息可比在雍涼的本王靈通,想必也知道父皇將我召回來的原因。今日雖然坐在這裏一同看歌舞,喝美酒,可本王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就怕有負聖恩,難當大任,也辜負了諸位的期望。”劉珂雖然嘴上說著不安,但是臉上的表情可平靜的很,一副野心勃勃的模樣。  此言一出,底下自然諸多勸慰。  “寧王殿下謙虛了,連雍涼那混亂的地方殿下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條,想必朝堂亦是不在話下。”  “正是,說來雲州之亂,若非寧王殿下解圍,這新政也不會由著楊慎行又拖了這麽多年,怕是早就已經夭折,無疾而終了。”  “三司條例司名聲之臭,人人唾棄,倒是寧王殿下麾下的新法辦,聽說在西北是讚不絕口,商賈之行到哪兒都得誇上一誇,我等也有所耳聞,如今百姓們正等著殿下給朝堂帶來新氣象,給新政正名呢!”  這一句又一句的好話,劉珂聽著,隻覺得滑稽,不禁嗤了一聲,頗為好奇道:“哦,這麽說諸位其實也是讚成新政的?”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一滯。  這裏大多都是勳貴世家,在景王麾下之時,衝在反對新政的第一線,因為新政最傷害的便是他們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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