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瑾淩一笑,“問皇上要。” “哦……”劉珂轉頭就看向雲知深,“他會給嗎?” 雲知深搖頭,“不會,但可以此請求免除雍涼的賦稅,皇上會答應的。” “雍涼的稅本來就是意思意思,盧萬山在的時候就沒怎麽交過,還老是跟朝廷哭窮。”劉珂說。 “但是現在的雍涼不一樣了。”尚瑾淩回答,“殿下想要拉攏元風兄,勢必要展示雍涼的富碩,百姓欣欣向榮的一麵,他回去定然也會一五一十地向皇上稟告。” 想想雍涼之前還是茹毛飲血之地,亂得不行。在朝廷看來,寒災饑荒,受胡人滋擾,不問朝廷要補貼已經很好了,哪兒還會再征賦稅,莫不是想讓邊境不穩嗎? 但如今寧王能耐,新政沒把雍涼搞得雞犬不寧,反而繁華起來,這個時候順帝豈依舊會輕輕放過?朝廷的奢靡,就是楊慎行新政失敗的源頭,搜刮再多的銀子都填不滿的溝壑。 “景王和端王的手雖然不能明著伸過來,但是暗中必然有眼線。”雲知深道。 “我明白了,這稅銀一旦給了,就沒完沒了,還不如給我修管道,建民生,以後這雍涼的地方就徹底是本王的地盤,也就可以設駐軍了。”雍涼不大,大的是周邊荒野,然而就算是荒野,一旦地盤大了,該有駐軍人數也能跟著起來。 雍涼衛軍隻有三千,拱衛一個雍涼城,而現在,至少再能翻上一倍,再加上山野盜賊橫行,總能生出其他名目再超額一些,而這些,都是他封主的! 劉珂想到這裏,不禁咧嘴一笑,“果然那倆蠢貨的事情沒過去,老王八還是那麽小雞肚腸。” 不管是端王拿新政之功邀儲君之位,卻惹出雲州大禍,還是景王以熙和園仙境邀寵,卻出現湯池死屍褻瀆龍體,順帝在當夜震怒之後,便不再追究,仿佛已經忘了這兩件事,端王和景王依舊在朝堂上站得穩穩當當,就是身上的權力也沒有丟掉一分一毫,依舊是順帝最喜歡的兒子。 可是,越是如此,聖心丟的也就越快,這就成了劉珂的機會。 剖開一切,果然是重賞。 那道被劉珂隨手卷吧卷吧的聖旨終於得到了它應有的恭敬,讓小團子送去了供桌。 接下來,劉珂親手倒了一杯清茶,那是雲知深最喜歡的茶葉,崇明雨露,不算什麽名貴的茶葉,但有蘭花清香,幽遠回長,哪怕在雍涼,劉珂也托著錢多金從江南購買而來。 他自己是牛嚼牡丹的貨,唯獨對身邊兩個人的吃食喜好記得最清楚,雲知深愛茶,鍾情崇明,而尚瑾淩被迫白水,可稍加一點甜,回衝那被苦藥麻了味蕾的舌頭。 這杯茶被他端在手裏,看著尚瑾淩往前一步,恭敬地掀起衣擺跪在蒲團之上,麵對著端坐的雲知深。 纖細如玉的手指輕端茶盞兩側,高高舉起,清秀的少年穩穩地將此遞到雲知深的麵前,清潤而鄭重道:“老師,學生不辱您的教誨,今日終於有資格跪在這裏,心中喜悅難表,一盞清茶敬上,望今後常伴您身側,以老送終。” 雲知深看著那盞茶,目光怔怔。 他的前半生光輝而明亮,所有人都覺得他必然站於百官之前,成就內閣風雲。然而最終卻以萬人唾罵收場,丟了性命苟活於世。 對帝王的憎恨支撐著他活著,對天下百姓的憐憫維持著那份寬容理智,隻有對劉珂的疼愛才有一絲心靈的慰藉,可是最終他依舊少了點什麽,他一直覺得平冤之後,送於劉珂站在那萬人之上,便是他該離開的時候。 可此時,聽著尚瑾淩的話,仿佛無形之中肩上多了一份枷鎖,本以為一生孑然,沒想到最終上天還是送來了一個徒弟,給予牽絆。 明明麵前的少年身邊有太多的人護著,其實輪不到這個半路而來的老師,可是冥冥之中仿佛有所預感,尚瑾淩今後的路坎坷難行,需要他護著。 他看著跪在麵前高舉著茶盞的尚瑾淩,一時之間波瀾不驚的心情也變得難以言說起來。 “你本可以拜虞山居士為師。”他輕輕一歎。 雲州發生的一切,雲知深已經知曉,虞山居士在雲州,離雍涼不遠,名望深重,朝廷亦有人脈,對尚瑾淩青睞有加,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老師,他本以為尚瑾淩就該在留在那位身邊。 可是最終他還是回來了。 “居士雖好,但我更喜歡您。”少年笑容毫無陰霾,明媚如同春日陽光,慢慢融化著那顆已經堅硬如石的心。 “好。”雲知深接過了茶,輕輕抿了一口,那常年苦仇深恨的臉上終於跟著露出了一個喜悅的笑容。 “成了。”邊上的劉珂走來,伸手將尚瑾淩從地上扶起,回頭看著雲知深道,“叔兒,以後咱們可都是一家人了。” “你別欺負淩兒。” “這話說的,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他欺負我還差不多。” 劉珂話落,三人一同笑起來。第152章 小忙 竺元風會來西北一趟,如尚瑾淩所說,主要還是為了沙門關,單是寧王,還得不到順帝如此親眼,所以他在雍涼逗留不了多少時間。 他的身份特殊,既是帝王身邊的貼身大太監,又是特使,雍涼人多眼雜,相信劉珂若不想留下什麽話柄,也不會同他過分熱絡,也沒必要,反而會弄巧成拙,將尚瑾淩一路同行的情誼消磨殆盡。 竺元風會自己去看,自己去選擇。 當夜他一身書生打扮,出了驛館,身邊隻讓跟隨著一個小七。至於那幾個禁軍,會不會在後麵跟著,他也不管,如在雲州一般,準備自顧自地溜達。 百姓的生活是不會騙人的,雍涼來來往往的商隊亦是不會。 隻是剛一出門,他忽然愣住了,心說最終還是高估了劉珂,也白瞎了尚瑾淩一番交友苦心。 隻見寧王身邊的小太監正端著一臉的諂笑看著他,殷切地湊上來,喚了一聲:“竺公子。” 竺元風順著小團子的指示看到了一輛馬車,他心中一哂,為尚瑾淩不值,不由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怎麽,寧王殿下是要給雜家引個路嗎?” 小團子一臉訕訕,搓著手道:“有件事,殿下想請您幫忙。” 竺元風臉上的表情微變,“幫忙?” “是,殿下就在車上,還請您移步。”小團子恭敬道。 宮裏出來的,還從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小太監,在短短一年內成為了執筆大監,哪怕之前再如何單純天真,也總會在吃人的地方磨出一份常人不敢想的心計,竺元風也是同樣。 而此時此刻,這個場景過於熟悉。 從他得寵開始,便有朝堂後宮的爪牙前仆後繼地來接觸他,有些是明目張膽地籠絡,金銀財寶數不盡。有些是權勢欺壓,但是這種蠢人比較少。還有的便是以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請求幫忙,但給予的卻遠超於此的賄賂,這種的就比較多了。 其中以景王和端王為最,看來這位寧王也不例外。 竺元風笑了笑,清俊的臉上依舊帶著一份靦腆,可是目光中卻多了一份可笑。 都是一樣的,姓劉。 不過畢竟竺元風已經不再是那個顯形於色的書生,不管心裏頭想什麽,他還是跟著小團子走向了馬車,他倒是想看看這位殿下能給他什麽,又希望他做什麽,他猜是早日回京城吧。 竺元風上了馬車之後,小團子就對留下的小七道:“來,上來。” 小七一愣,接著搖頭,“我在這裏等我家公子。” 小團子笑了笑道:“竺公公陪殿下要去一個地方,你不跟著一起去伺候?” 小七意外地看著他,“啊?” “趕緊的,我家殿下有點著急,上來吧。” * 車上,竺元風心思回轉,然後斟酌著說:“雜家初來貴地,不知有什麽忙可以幫的到殿下,但說無妨。” “簡單。”劉珂道,“舉手之勞而已。” 竺元風心中一嗤,心說果然如此,接著他佯裝不懂道:“請殿下賜教。”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劉珂說著,便吩咐了一聲,“出發。” 馬車嗒嗒響起,劉珂幹脆靠在車廂上,想了想,又從一旁的五鬥櫃裏,翻出一包幹果,“吃嗎?” 竺元風看著他,心裏頭疑惑重重,目光不由地落在那包幹果上,心說難道玄機在這裏麵? 他稍稍思量,然後接過來,打開,隻見葡萄幹、小核桃、瓜子杏子……五花八門的零嘴,看不出什麽奇怪的地方。 劉珂看著他竺元風有些不解的眼神,閑閑道:“雍涼的葡萄幹比進貢京城的大,淩淩很喜歡吃。” 葡萄幹? 竺元風挑了一顆放到嘴裏,手不動聲色地往這包幹果下麵撥動,想從下麵找出什麽字條或者珍寶之類的。 但是小小的一包幹果能藏什麽,他翻了翻,一眼望到頭,最終什麽也沒翻到,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劉珂說:“殿下不必賣關子了,直說無妨,這車裏也無人聽見。” 劉珂一看竺元風的小動作就知道這人在想什麽,隨口便道:“想多了吧,本王這窮鄉僻壤的,沒那麽多金銀財富賄賂你,也給我家淩淩丟臉。放寬心,就一包幹果,想吃就吃。” 竺元風眉頭一皺,疑惑加深。 說話間,馬車停下來了。 劉珂撩起窗子看了看,說:“到了。” * 竺元風有些呆滯地帶著小七站在大門前,隻見西陵公府四個大字明堂堂地落在匾額之上,他不由地回頭看了看一街的拐角處,隻見劉珂抬起手對他拱了拱,一副拜托的模樣。 “公子?”小七看著他,竺元風點點頭,“去吧。” 小七於是上前,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大門打開,門房出來問話,接著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請他進去。 西陵公不僅僅是武將的神話,更是文人心中軍神一樣的人物,說實話,麵對寧王,竺元風都能坦然自若,可是走進西陵公府,他卻下意識地拘謹起來,還有一點點激動。 西陵公是玉華關守將,跟雍涼沒有關係,更不是劉珂的下屬,自然朝廷來了使者也跟他無關。 貿然來訪,竺元風心中忐忑,生怕惹了這位國公爺不悅,畢竟自己隻是個太監,而且在世人眼裏,走得是佞幸一道,對於這位大將軍來說,屬於汙眼睛的一種。 直到走進這個府邸,引入花廳之中,竺元風才意識到他就這麽聽了寧王的鬼話進了西陵公府? 小忙? 大發了。 正當他找個借口想走的時候,門口傳來腳步聲,隻見尚瑾淩走了進來,他才定了定神,笑著起身道:“瑾淩,貿然打攪,莫要見怪。” “元風兄。”尚瑾淩回了一禮,“都是朋友,怎有見怪,可惜祖父已經歇下了,得下次再為元風兄引薦。” 他不是來見西陵公的,而且在晚上,真見了也太失禮,不得在西陵公心裏打上狂妄二字? 尚瑾淩的話讓竺元風鬆了一口氣,“是我的唐突,千萬不要打攪他老人家,我這次是來見你的。” 尚瑾淩並不意外,“我想也是。”他看著竺元風的打扮,“元風兄是要逛集市嗎?” 竺元風點了點頭,想到劉珂的忙,他問:“初來乍到,正不知道往何處去,雍涼隻有你一個朋友,瑾淩可否作陪?” 這一句話很是冠冕堂皇,尚瑾淩一聽眉毛就挑了起來,他不動聲色地笑道:“自然可以,容我換身衣裳。”接著他吩咐身後的長空道,“你去同夫人說一聲,我陪京城來客出去走走。” “是。” * 竺元風跟尚瑾淩站在西陵公府的門口,夜風吹了吹,才吹掉了他的恍惚。 “元風兄,你的馬車呢?”尚瑾淩輕聲一問,請人作陪,自然自備交通工具,難不成四個人走著去? 竺元風回過神,目光不由地往街角看去,隻見小團子縮著腦袋,朝他們招手,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真是他呀。”尚瑾淩攏著袖子,雖是驚歎的語句,可語氣卻一點也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