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瞧著,倒也不像傷心。 “真沒事?”她不確定再一次問。 方瑾淩搖頭失笑:“真沒事,娘,難道你還期待我對爹有一絲感情嗎,推心置腹地告訴您,不存在的。” 若是原主,十多年的孺慕追隨,或許會又愛又恨,而他,對不起,隻想快點死爹。 “娘還是想想接下來我們住哪兒,我估摸著這事就該成了。” 尚輕容聞言一怔,她光顧著生氣,竟沒想到這茬,然而思及雲陽侯自大固執的性格,又不覺得意外,“不用擔心,娘在京城有宅子,一直都有人打理。”隻是想到今日,她又有些不可思議道,“如此明顯的局,他蠢的難道連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不問?” 這件事明顯是方瑾玉的錯,故意挑釁,方瑾淩此舉已經很寬容了,但凡多問一句…… “難道娘還覺得爹會給我主持公道?”方瑾淩好笑地搖頭,“他這樣的人,隻會聽他自己想聽的。”所以楊氏才這般有恃無恐,因為這種手段拙劣但是出奇的有效。 尚輕容輕歎:“若真著了道他這輩子就白活了。” 方瑾淩深以為然。 拂香帶著幾個腰大膀圓的婆子,直接到了聽雨軒,朝雲陽侯毫無誠意地一行禮,便二話不說讓人揪住楊氏,抬手就是兩個響亮的耳光。 所有人都震驚地回不過神來,直到楊氏尖叫響起,雲陽侯才憤而怒喝道:“住手!” 拂香作為尚輕容的陪嫁丫鬟,她也是從馬背上下來練過刀槍的姑娘,這毫不留情的兩巴掌下去,楊氏白皙的臉上不僅左右對稱留下紅印,甚至連嘴角都打出血,眼神出現短暫的渙散,估摸著有些腦震蕩了。 她與清葉兩人並未出嫁,一直做姑娘打扮,與林嬤嬤一道將方瑾淩當做眼珠子來對待,不僅尚輕容聽了此事怒不可遏,就是她們也咬碎了牙。 若不是方瑾淩昏迷醒來不再軟弱可欺,若他還是原來脆弱敏感的性子,怕不隻是當初那一口血那麽簡單,所以楊氏母子,簡直該死! “夫人說了,再敢打少爺的主意,就準備好棺材,一大一小埋了吧!” “放肆!”雲陽侯簡直要氣瘋,指著拂香吼道,“你算什麽東西,敢在本侯麵前動手,來人給我拿下!” 文福隨雲陽侯從衙門回來聽到這件事已經懵了,等到方才拂香幹淨利落的兩巴掌下去,更是回不過神來,這會兒聽到雲陽侯怒不可遏的聲音,隻覺得亂糟糟的,左右為難。 他好不容易才勸住雲陽侯罷了和離一事,沒想到都沒幾日消停,又鬧出事端來,隻覺得嘴裏發苦,勸說的話都無力起來:“侯爺,您冷靜,拂香姑娘是夫人的臉麵,不能動啊!” 結果雲陽侯抬起一腳就踹在他腰窩上,眼睛猩紅:“狗奴才,你究竟是哪邊的?” 文福啊喲一聲倒在地,心口巴巴涼:“侯爺,小的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您,您動了拂香,必然招來夫人,楊姨娘怕不隻是兩巴掌那麽簡單了!” 等尚輕容來了,楊氏哪兒還能有命在? 雲陽侯一滯,卻見拂香冷冷一笑,眼露輕蔑,雲陽侯頓時火冒三丈,理智全無,“明明是瑾淩的錯,他毆打弟弟,尚輕容還有理了?你不動手,我來!” 就知道顛倒黑白,拂香冷笑一聲,連解釋都懶得說,直接抬起下巴,巋然不懼。 文福用腳趾頭想想都不是楊氏說的那樣,可是雲陽侯不聽,心急如焚之下,他突然大喊了一聲:“楊姨娘!” 雲陽侯下意識地回頭,就看到此刻臉盤已經完全腫脹,唇破滲血的楊氏如風中飄零的柔弱百花,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暈過去。 “雪兒!”雲陽侯再也顧不得拂香,連忙上前一步抱住人,滿臉著急,“快,快找大夫!”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文福趁著周圍都簇擁到楊氏身邊,趕緊對拂香勸道:“拂香姑娘,我的姑奶奶哦,您快走吧!” “惺惺作態!”拂香看著那暈倒的女人啐了一口,接著又瞟了文福一眼,“你說跟著這種人累不累?”說完,不等文福回答就帶人離開了。 文福隻剩下深深一歎。 大夫才剛看完方瑾玉,這會兒剛好給楊氏瞧,聽了一耳朵,隻覺得大戶人家妻妾嫡庶亂糟糟的,雲陽侯沒本事還瞎折騰。 楊氏不久便幽幽轉醒,她看著床邊的男人,雖被打的口中帶傷,暫不能言,可用一雙含淚的眼睛淒風苦雨地望著就足夠讓雲陽侯感到她的委屈和絕望。 至此,雲陽侯再也無法忍受,怒火燒光了他最後一點理智:“那女人簡直瘋了,雪兒放心,不能再這樣下去,我不僅要和離,還要休妻!休妻!” 這個朝代沒有休夫一說,和離在某種意義上更像是妻子對丈夫的休棄,好麵子的雲陽侯竟在這個時候選擇休妻。 楊氏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眼中有了光芒。 突然發現這頓挨打真是太值。 消息傳到鬆竹院,尚輕容和方瑾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母子倆從彼此的眼中看到哭笑不得四個字。 方瑾淩道:“娘,這下您可以給周夫人一個交代了。” * 冬夜又下起了鵝毛大雪,無需多久便能封住前方道路。這種天氣還能騎馬奔馳,可算是藝高人膽。 突然奔跑的馬蹄高高揚起,踏起雪花紛揚,馬背上之人緊緊地牽住韁繩,腰背彎起如同一弧新月,甩出利落的長發,翻飛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隨著“籲”一聲,黑馬四肢落地,打出響鼻,白氣噴灑吹飛雪花,背上身著勁裝的小將遙遙望著前方傳來的微弱燈光,抬起了手。 在她的身後,十幾匹馬連同一輛馬車一起停下。 “大姐?” “不前進了嗎?” 兩匹馬踱步到她的身前,聽著聲音這三位竟皆是女子。 尚初晴望著前麵微弱的燈火回答:“已經到驛館了,這雪一時半會兒下不完,趕了兩天的路,馬疲人倦不如歇息一晚再走。” “可我們還能堅持,離京城已經不遠了,若再加把勁就能早點見到小姑姑和小表弟,也好放心。”尚稀雲道。 尚未雪也點頭:“就這麽點大的雪,跟沙門關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大姐,繼續走吧,小表弟那麽柔弱,不知道怎麽被人欺負呢,我們好去給他撐腰。” 說到這裏,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戲謔的笑。 尚初晴頓時哭笑不得:“你皮厚無妨,難道三妹夫也經受的住?他一路跟著顛簸,已經夠辛苦了,好歹你也體貼一些。” 在風雪中說話猶如艱難,呼出的白氣一會兒就被雪花給卷走了。 尚未雪聞言回頭看了一眼馬車,隻見車窗簾子稍稍掀起一個角落,勉強露出半張菜色的臉,馬車沒什麽避震效果,這位雖然坐在裏麵無需騎馬,可是這七姐妹急行軍一般地趕路,還沒顛死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男人已經算他命大了。 況且大雪夜實在是太冷了,這會兒這三姑爺是再也堅持不住,搖搖欲墜。 尚未雪見此,頓時心軟下來,不過還是嘴硬:“早知道就不帶他來了。” “三姐姐來不來無關緊要,三姐夫是祖父指定要來的。”後麵壓陣的尚家四姐妹也騎馬到了她們身邊,排行第四的尚無冰大聲地說。 第五的尚落雨頗為認同:“四姐說得對,姑姑和離,這嫁妝可得好好掰扯,不能便宜了那對狗男女,祖父說了,都得要回來,有三姐夫出馬,這一分一厘定給他算的明明白白!” “是啊,是啊!”最後兩個雙胞胎一同點頭,“三姐夫算賬的本事可厲害了。” 原本就分不清誰是誰,這黑夜雪天聽著連聲音都一樣。 尚初晴聽著妹妹們你一言我一語,頭有些大,直接以長姐將軍之威道:“行了,還有三天就到京城,不必急於一時,傳我命令,就在這驛館修整,三個時辰之後再出發。” “是!” 軍令之下,整齊劃一,再無廢話。第29章 啞巴 落英殿中,王貴妃正躺在貴妃椅上閉眸小憩,柔荑交由著身旁的宮女替她塗抹朱丹,遠遠望去仿若二八的嬌俏姑娘,然實則年近四十,有著成熟婦人的風韻嫵媚,在一襲尊貴的宮裝下,又顯得雍容華貴,隻覺得端莊妖嬈,讓人移不開眼睛。 這樣的女人,隻有大順朝最尊貴的皇帝才能擁有了。 很快,聽著由近及遠的腳步聲,王貴妃睜開眼睛,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當宮女塗上最後一根手指,她抬起手輕輕一揮,殿內所有的宮女都安靜而快速地退去,隻來得及對來人欠了欠身。 “母妃。”景王站在王貴妃的麵前,抬手恭敬地行禮。 王貴妃沒有起身,照舊懶洋洋地斜躺著,姿態優美動人,聞言便道:“你外祖母帶著大舅母和二舅母剛來過,哭得我頭痛。” “讓母妃費心了。”景王愧疚道。 王貴妃笑了笑,緩緩地起身:“你外祖母說華兒和凡兒在湖裏泡了許久,雙雙得了風寒,如今臥床不起。小婉倒是不哭不鬧,可拿著剪子直接削了一縷頭發。琅兒,這門婚事若是再繼續下去,她就得出家當姑子去了。” 景王眉頭皺得極緊:“劉珂那小子,真是不識抬舉,這門親鬧成這樣,不提也罷。” “以小婉的才貌家室,這樣的姑娘,天底下男兒誰不想娶,若不是你與她年紀相差太多,我都想親上加親,將她指給你為妃,卻沒想到劉珂直接鬧沒了。” 王貴妃這麽一說,景王若有所思道:“母妃的意思,是他故意的?” “把將來的舅子直接丟湖裏,差點弄出了人命,兩家結仇,真迫不及待想娶小婉誰會這麽做?劉珂以前再怎麽亂來,可從來不會這麽沒有分寸。” 景王聽著目光直接深了:“難不成他知道了?” 王貴妃看著自己的鮮紅指甲,沒有說話。 景王想了想,最終搖頭:“不可能,伯祖父手裏還有王氏隱藏的一股勢力我們也是最近才察覺,劉珂怎麽會知道?況且伯祖父已經退隱,都不在京城,劉珂一直住在宮中,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若真有接觸,我們不可能不清楚。” 王貴妃看過來,問:“那昨日之舉,如何解釋?” 景王歎道:“我問過了,雖是劉珂孟浪地私下底想見小婉,可王子華和王子凡卻是當眾辱罵劉珂,甚至還提及了……已逝的王嬪。” 王嬪是劉珂的生母,王貴妃的堂姐。 那二十年前的宮闈醜聞,是劉珂出身的汙點,也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痛楚。對皇家的敬畏,沒人敢當麵提及,然而盛極一時的王家,怒氣衝衝的王子華和王子凡卻忘了這個忌諱,戳著劉珂的逆鱗辱罵,不用想也知道話有多難聽。 景王知道之後,也就不難猜測劉珂為何在闖了禍之後毫無任何的愧疚之心,反而冰冷煞氣地來了一句:便宜他們了。 任誰被罵娘,都是一樣的。 提到王嬪,王貴妃眼底深暗,忽而她挑起了眉,笑道:“是不是故意的,再試試就知道了。” “怎麽試?” 王貴妃道:“小婉我原本就舍不得,不嫁便不嫁了,換個人就是,京城那麽多姑娘,總會有合適的。要不是大伯父隻有這一個外孫,對王氏多有怨懟,也無需搭理那小子。” 景王點點頭:“讓母妃費心了。”接著他苦笑道,“端王兄與楊慎行聯合起來蠱惑父皇推行新政,已經夠讓我頭疼了,若是劉珂再給我惹事,簡直是腹背受敵。” 王貴妃從躺椅上起來,到了景王麵前,抬起手摸了摸他眉間的皺痕,心疼地說:“你原本是好心,可這養不熟的白眼狼不安分,還得讓你出麵替他善後,那就別留著了。” 景王顯然已經耐心告罄,沒有反對,“昨日一事,支持我的各家因此也對我有了微詞,特別是定國公,其夫人的大壽居然就這麽搞砸了,真是換誰都咽不下這口氣。他們已經彈劾到了父皇麵前,請求封地讓他離開京城。” “這樣也好,眼不見心不煩。”王貴妃又道,“對了,不是說要雲陽侯夫人上書狀告楊慎行嗎,可行得通?” “王妃還沒得到準話,就讓劉珂那小子搞砸了,不過不是要緊的是,再去催一催便是。” 大成宮 劉珂跪在冰冷的地磚上,身形挺直。 夜晚的燭光有些昏暗,映照在地上留下一圈圈的陰影,他垂著頭,看不清麵容。 丹陛上,坐在龍椅的皇帝頭發白了兩鬢,深陷的眼窩看起來有些萎靡,仿佛虛的很,可是眼睛卻嚴厲地看著地上跪著的兒子。 “你簡直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還有什麽事情是你做不出來?” 聲音低沉威嚴,卻沒有任何溫度,劉珂已經習慣了,照舊低著頭沉默以對。但是嘴角勾出個譏笑的弧度,心說那可多了。 順帝眼睛微眯:“怎麽,闖了禍就知道裝鵪鶉,朝廷大臣一個個跟朕告狀,皇家的臉麵都給你丟盡了!”